靜!


    房間內,當辛瑤光用若有深意的語氣,緩緩吐出這個稱呼。


    坐在對麵的徐修容心髒幾乎漏跳了一拍!心中掀起強烈的驚悸與不安!


    她知道了?怎麽可能?!


    國師的身份暴露了麽,難道是對方之前竊聽到了自己二人的對話?


    但不該如此啊……之前自己分明外放神識,進行了屏蔽,雖然神藏境更強,但隻是陽神狀態,她不可能毫無察覺……


    這一刻,徐修容腦補出了無數可能性。


    但晉級“觀天境”後,修士對軀體的掌控力達到新的境界。


    因此,幾乎是本能的,她將一切的情緒變化都坍縮、收斂在體內。


    臉上浮現詫異的神色,似乎不明所以。


    季平安同樣奇怪道:


    “掌教是想問國師的事?”


    辛瑤光認真盯著二人,尤其是季平安的表情片刻,這才輕輕頷首,說道:


    “關於國師大人的事情,季司辰想必有很多話可以說吧。”


    徐修容提起的一顆心猛地放下,無聲鬆了口氣。


    原來並不是被發現了,辛瑤光說起這個名字,隻是在點出這件事。


    是了,對方鬼鬼祟祟跟過來,豈不就是為了國師的線索麽。


    想到這裏,徐修容又有些緊張地看向季平安,擔心他如何解釋明白。


    將這件事圓過去。


    “掌教想聽什麽呢?”季平安絲毫不慌,對於解釋的說辭,他早打磨好了。


    辛瑤光霸氣側漏:“一切。”


    頓了頓,又補充道:


    “你所知的一切。”


    季平安輕輕歎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的模樣,道:


    “好吧……”


    接著,他就將不久前,在神女峰上,與張僧瑤等人說過的那套說辭重新搬了出來。


    唯獨有一點差別,那就是他額外補了句,國師後來又將道經送回給了他,但卻以保護他的名義,用特殊力量將其封存。


    辛瑤光全程專心聽著,表情不斷變換,並不太意外。


    季平安的講述,與她心中的猜測基本吻合,唯一超出預料的,大概隻有對付人世間這一段了。


    “封存在你身上麽……”


    辛瑤光眯起眼睛,忽地抬手一抓!


    無形金光衝擊季平安軀體,他身上盤繞的一股“隱匿”力量瞬間被撕破!


    一頁道經飄然飛出,重新落在辛瑤光手中。


    她也沒有查看內部物品,隻是輕輕一抖!


    “哎呦”一聲,穿著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巫女服,正呼呼大睡的器靈小姐被摔了出來。


    “你……有病……”


    薑薑揉著頭爬起,含怒斥責,等看到自家女掌教,本就呆板的臉上表情戛然而止,瞪大眼睛:


    “伱怎麽……來了?”


    辛瑤光頓時沒好氣道:


    “本座再不過來,隻怕你就跟人跑了。”


    薑薑不服氣:


    “我在哪,你管,不著。”


    來自薑薑的拆台……辛瑤光胸膛起伏,對於這個離家數月,明顯玩野了的器靈也無可奈何。


    畢竟輩分上薑薑比她還大。


    這時候開門見山,詢問其薑薑這段時間經曆。


    可惜薑薑是真的啥也不知道,當初季平安進入餘杭地底陣法,就將她封住了。


    後來偶爾露個縫,薑薑也出不去。


    發求救信號也是感應到了源自佛主的危險,所激發的本能反應……


    辛瑤光大失所望,但結合薑薑的陳述,以及那股很熟悉的“隱匿”力量。


    對於季平安編造的謊言,她倒是更信了三分。


    隻是這樣一來,似乎線索再次中斷掉了。


    倒也不是沒有收獲,起碼通過季平安的口,證實了一些事。


    同時,心中倒也沒有多少失望情緒。


    畢竟在辛瑤光看來,以國師的城府,真的想要隱藏,自己找不到才是正常的。


    若是如此輕易便能揪出來,那才是怪事。


    “今日的事,又如何解釋?”辛瑤光回神,將不服氣的薑薑丟回道經,轉換話題。


    這次,則是徐修容開口,將事情大概描述了一番。


    “佛門膽敢入境抓人?看來上次本座那一劍砍的還不夠疼!”辛瑤光慍怒冷笑。


    身為國教掌門人,她對於佛門的偷家行為深惡痛絕。


    至於欽天監,雖同為對手,但終歸是在規則內,徐修容在場,雖說也有心思將人世間這批重生者收入囊中,但也隻能作罷。


    季平安卻笑了笑,道:


    “大敵當前,周唐還是少些紛爭為好。”


    你倒是個老好人……辛瑤光詫異地瞥了他一眼,看不出這番話多少真,多少假。


    不過她也懶得追究,思忖片刻,說道:


    “此間事了,你接下來準備如何?還在越州躲著?”


    季平安真誠道:“請掌教指點。”


    辛瑤光淡淡道:


    “峰會召開在即,你最好趁機返回餘杭,這一路有徐監侯護持,也算安全。”


    季平安心中一動:


    “掌教聽到了什麽風聲?”


    辛瑤光盯著他看了幾息,還是說道:


    “朝廷如今很關注餘杭,所有朝餘杭聚集的人都要接受排查,名義上是搜尋四聖教餘孽。”


    季平安心下了然。


    暗歎元慶帝還真是不死心。


    顯然,國師的“複活”令這位帝王寢食難安,而國教號召的峰會,同樣會吸引許多重生者向餘杭聚集。


    朝廷無論是截胡重生者,還是抓捕季平安,搜尋國師跡象,都有足夠動力派兵。


    “既如此,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季平安感慨道。


    經過幾秒鍾的思考,他就決定重返餘杭。


    一方麵,是這邊的事情暫時結束,他繼續留在越州,無非是行走各地,尋找重生者。


    但效率很低。


    另外,也是“峰會”乃一等一的大事,監正不在,徐修容空有修為,但鬥爭經驗不足。


    讓她決定欽天監的命運,參與峰會表決,季平安著實不放心。


    至於身份曝光……正如他之前與徐修容說的,此時此刻,越是強者雲集的地方,他越安全。


    辛瑤光滿意頷首。


    覺得這小星官還是很上道的,當然她勾搭季平安回去,也有私心。


    無非是覺得放在眼皮底下,更好觀察,一旦國師想要與他聯絡,沒準就能順藤摸瓜。


    就在雙方達成共識,氣氛有所融洽的時候。


    突然間,門外腳步聲傳來。


    江春秋敲門,語氣古怪:


    “公子,不好了,那個叫範雎的道門巡查找上門了,說要見徐監侯!”


    恩?


    房間裏一男二女彼此對視,都有些愣神。


    季平安故作詫異:


    “範巡查不知掌教到來?”


    辛瑤光臉頰有了一瞬間的,幾乎不可查覺的紅暈,她有些惱火,自己之前胡編了個理由,說應範雎喚來。


    結果對方還真不識趣地撞上門來了。


    “請範巡查進來吧。”


    徐修容忽然眨眨眼,隔門吩咐,然後嘴角微微翹起,略顯期待。


    江春秋應聲退下。


    房間中一時相顧無言。


    不多時,外頭再次傳來腳步聲,然後是範雎拿腔作調的聲音:


    “徐監侯大駕光臨,怎麽沒有通知?嗬嗬,範某隻好找上門來,盡地主之誼了!”


    接著,穿杏黃色道袍,背負木劍,腰背挺直的範雎才傲然地走到門前。


    來的路上,他已經做好了各種預案,針對徐修容的不同反應,進行應對。


    然而當他自信滿滿,抬眼朝廳中望去,目光與手持拂塵,端坐於內的辛瑤光視線對上時。


    範雎動作一僵,笑聲戛然而止,眼睛撐大,張了張嘴,難以置信:


    “掌……掌教?!”


    他懵了。


    緊接著,範雎又瞥見了坐在自家掌教對麵的徐修容,以及……


    “季平安?!”


    範雎認出了這張臉,又想起方才門外兩人叫他公子的一幕,隱約間,似乎明白了什麽。


    接著,辛瑤光麵無表情,俯瞰這不爭氣的門內長老,忽然煩躁地一揮拂塵:


    “退下!”


    霎時間,言出法隨,範雎呆愣中被強製退出十裏,出現在徐縣驛館門口,站在風中淩亂。


    俊秀弟子正在驛館中,看到師父突然回來,驚訝不已:


    “師父,您這是什麽遁法?好快……對了,人見到了嗎?”


    範雎:“……”


    ……


    園林內,季平安臉頰抽搐,看到辛瑤光已經站起身,準備離開。


    “掌教這就走了?”


    辛瑤光不願留下被徐修容挖苦,畢竟在這場爭奪戰中,自家弟子被算計的死死的,白白被當刀子也就罷了,還上門讓她丟人……


    辛掌教也是要臉的。


    她腳步一頓,頭也不回,說道:


    “本座事務繁忙,且待你等回歸餘杭再見。”


    說罷,身體“砰”的一聲如炮彈般飛起,眨眼掠上天空,朝南方遁去。


    季平安莞爾,搖頭失笑,倒也沒有阻攔。


    他還急著趕緊收拾戰利品,嚐試救出“遊白書”呢——雖無法占卜重生者,但坐井星官的直覺告訴他。


    他想找的東西,就在那座佛塔中!


    徐修容也很高興,終於趕走了這個賤人,不過她忽然疑惑顰眉:


    “餘杭不是在西邊嗎,她往南方飛什麽?”


    ……


    ……


    越州以南。


    靠近兩國邊境的地方,一片荒涼的山林間,空氣突兀亮起,被撕裂開一道口子。


    然後,先是一個鑲嵌寶石的布袋被丟出來。


    再然後,才是氣息虛浮,僧衣染血,形似彌勒的“布袋羅漢”從對麵爬了出來。


    “彭”的一聲砸在地上,掀起大蓬枯葉。


    他急匆匆扭頭,隻看到逐步愈合的空間通道,眼神中帶著哀戚。


    這時候,布袋中有東西在掙紮,倏然放大,慧明和尚從中爬了出來,接著,是早一步躲進去的“戒色”小和尚。


    裏頭似乎還有人往外爬,但給戒色踹回去了……


    “托塔羅漢他們……”慧明禪師張了張嘴,哽咽說不出話。


    布袋和尚頹然坐下,苦澀道:


    “這般回去,該如何交待……”


    慧明禪師搖了搖頭,他到底是心誌堅定之輩,當即道:


    “事已至此,我們必須立刻回到南國,隻怕那女星官會追殺過來。”


    “不至於吧,我們傳送的這麽遠,就算是觀天星遁術,沒有幾個時辰也過不來……吧?”


    布袋和尚說著,也有些不自信了。


    三人不敢耽擱,當即爬起來往南走。


    然而一番苦戰,他們都耗光了靈素,腳力孱弱如凡人,雖然距離邊境不遠,但也足足走了小兩個時辰,才終於抵達邊境。


    當看到兩國界碑的時候,他們幾乎喜極而泣。


    可就在這時,戒色小和尚好似看到什麽,驚呼道:


    “師父,有強者追來了!”


    什麽?


    兩人扭頭,隻看到北方天空一道金光朝這邊疾奔。


    辛瑤光羽衣拂動,禦風疾馳,身周撐開一道氣罩,阻隔寒風。


    當她俯瞰到地上瘋狂逃跑的三個和尚,不禁冷然一笑,正要打出拂塵,卻忽然動作一頓,看向前方天空。


    隻見,一道光橋自遠處鋪來。


    橋上,穿紅色僧衣,戴銀白珠串,腰間懸著木魚的老僧邁步走來。


    眨眼功夫,落在地上,也攔在了逃跑的三人身後。


    辛瑤光麵色一冷,也落在地上,刹那間,這片荒涼無人的邊境之地,兩名當今世界的頂級強者對峙。


    而慧明三人,則躲在遠處又喜又憂。


    “佛主。”


    辛瑤光狹長眸子眯起,頭頂玉冠直至高空,眉心一點蓮花印記浮現。


    “辛掌教,何以至此?得饒人處且饒人。”佛主目光平靜。


    辛瑤光冷笑道:


    “幾個毛賊偷了東西想跑,倒是我咄咄逼人了?”


    佛主眼神慈和,悲天憫人:


    “上蒼有好生之德。況且,已折了兩個,總該夠了。”


    辛瑤光“哈”地輕笑,毫不掩飾怒意:


    “可我不覺得夠了。倒是你這禿驢,傷勢恢複好了?不去拜你的佛陀,總往外跑什麽?”


    佛主溫和道:


    “如此說來,施主是不願收手了?隻是你一道陽神,老衲總不好以大欺小。”


    辛瑤光笑了起來。


    遠處的戒色小和尚險些看癡了,當有如謫仙般,極少踏足塵世的劍仙子遞出笑容,天地仿佛為之失色。


    然而佛主卻心頭一沉:“辛掌教笑什麽?”


    辛瑤光幽幽道:“你怎知道,我的本體不在朝這邊趕來的途中呢?”


    佛主抬頭望向餘杭方向,感受著極遠處傳來的鋒銳劍意,隻覺眉心隱隱刺痛。


    他歎息一聲。


    這一刻,再沒有廢話,佛主腰間的木魚突然自己敲響。


    “咚!”


    霎時間,群山震顫,大地搖晃。


    佛主緩緩抬起一根手指,朝前方重重點去。


    ……


    ……


    “不必管她,總歸是神藏境的大修士了,會有分寸的。”季平安說道。


    然後擺擺手,讓徐修容也去休息,自己單獨走向園林內準備好的臥室。


    當他關上房門,抬手施法,用星光包裹整個房間,這才無聲吐了口氣。


    憑借“太陰”隱匿的力量,就算是徐修容的神識,也無法偷聽接下來房間中的對話。


    做完這一切,他先盤膝打坐,恢複了下狀態,這才抬手一招。


    將那座“佛塔”丟在地板上,佛塔不大,造型古樸莊嚴,此刻處於封鎖狀態,什麽都看不到。


    但佛門的這點小伎倆對季平安來說,壓根不是問題。


    此刻,佛塔內。


    一層單獨的“囚室”中,遊白書蜷縮在地上沉睡。


    他仍舊穿著當日被捕時,那身自己剪裁的袍子,寬大的袖口層層疊疊,額前一縷白發枯萎無光澤。


    整個人處於一種憔悴狀態。


    自從被關押進來後,托塔羅漢便經常勸降,但都被遊白書拒絕。


    而在幾次三番後,對方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幹脆選擇用類似“熬鷹”的手段,斷了吃喝。


    遊白書身為書家最後一代掌門人,氣節風骨遠非今日讀書人可比。


    雖餓的頭昏眼花,虛弱嗜睡,但仍舊沒有吐出半個“降”字。


    隻是長久的缺水,終於令他開始精神恍惚起來。


    腦海中,一些過往的記憶如幻燈片般,不停閃爍。


    他想起了少年時,在遠離王朝國都的北方,讀書學習,然後被那個後來道號“離陽”的家夥,拉出去肆意揮灑青春的歲月。


    他想起了青年時,回到家族中麵對複雜凶險的朝堂局勢,自己被迫從心無雜念的讀書人,一頭紮入政鬥的大染缸的那段時光。


    然而記憶最清晰的,還是臨死前的畫麵:


    在政鬥中落敗,獨自支撐著書家的自己在國都那條巷子裏見到了兒時夥伴。


    心力憔悴的自己,背負血仇的離陽。


    原來不知不覺間,曾經的兩個無話不談的少年,已經各自走上了屬於自己的路。


    而命運卻又讓兩人重逢。


    好在他終究還是在最後的時候,從對方身上看到了少年時的自己。


    他終究不是賣友求榮的人,所以他選擇將家族傳承托付給離陽,自己走向了房間外上千名精銳士兵。


    那一戰,他一吐胸中鬱氣,將數十年積壓的無數委屈和妥協都傾吐出來。


    酣暢淋漓。


    雖死猶榮。


    睡夢中,遊白書嘴角翹起,然後他感受到了震顫,被迫從近乎昏迷的狀態中驚醒。


    “又來了麽……”


    遊白書歎氣一聲,已經習慣了佛門修士每隔一段時間,便重複的勸降。


    然而這次的劇本,似乎有了少許變化。


    佛塔地板上,用來禁錮他的鎖鏈突然繃斷,然後一股巨力,將已經沒有力氣的他吸扯了出去。


    摔在佛塔之外的房間地板上。


    “你的狀況似乎很不好。”一個聲音傳入耳中。


    遊白書咧嘴一笑,嘴唇幹裂,眼睛發暈地嘲笑道:


    “今日又是什麽把戲?換了說客了麽?”


    季平安看著容貌枯槁的遊白書,沉默了下,說道:


    “是我。離陽真人。”


    ……


    先更後排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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