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縣令緊抓著葉老不願撒手。


    陳平見狀隻好上前解圍,請教發生何事。


    如若真是戰事再起,那恐怕得帶著老師先溜為上。


    許是王縣令自知失態,頓覺不好意思,趕緊整了整衣冠,瞬間恢複了縣尊的風姿。


    可身上的泥土讓他顯得有些滑稽。


    他深深作揖,連聲致歉並將來龍去脈告知葉老,並表示,“葉老能來助我,我便徹底放心了。”


    “否則下麵辦事的奸猾小吏,還不知道要吞掉多少民脂民膏。”


    “如果再加上民夫罷工鬧事,那本縣這幾年時間的折騰,真就徹徹底底成了笑話!”


    聽完王縣令的話,葉老鬆了口氣,至少情況不是太壞,但也確實得趕緊處理,遲則生變。


    幾人未再耽誤時間,直接棄掉馬車吩咐隨後跟上,葉老就在陳平和王縣令的攙扶下,快速走向民夫的聚集地。


    葉老邊走邊說道,“現在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告知民夫,今日午時過半再開工,且讓他們在工棚多休息半個時辰。”


    “另外,先不要急著去追究小吏貪墨之事,讓夥房那裏調備用食材,抓緊時間務必讓民夫在上工前吃上飯。”


    王縣令聽後趕忙去安排,葉老回頭看了看陳平,問道,“你來說說,如此安排的最大意義在哪裏?”


    陳平獨自攙扶著葉老前行,思考著老師的提問。


    誰都知道吃飽了才能幹活,老師的安排應該是體恤民夫,以人為本。


    可真如此簡單,老師為何會提問?


    陳平抬頭視線恰巧掃到不遠處,正在吩咐幾個小吏的王縣令。


    頓時有了覺悟,“老師如此安排,不僅僅是仁,還有信!”


    “人無信,則不立,官無信,則無威!”


    “無信、無威之官,想要做任何事情,都會落得一團糟的下場!”


    “老師這是在維護王縣令的仁信。”


    聞言,葉老清亮的眸子,瞬間迸射出激動的光芒。


    伸手撫了撫陳平的小腦瓜,臉上的笑意怎麽也遮掩不住。


    “哈哈哈,好,好一個仁與信!”


    “日後你若能入朝為官,一定要謹記這仁信二字,萬萬不可丟棄!”


    陳平狠狠的點點頭,表示記下了。


    當二人走進工地旁臨時搭設的庫房時,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一應物品隨意雜亂的堆放,毫無規範可言。


    葉老和陳平拿起桌上的幾本賬簿翻開,進項、支出、庫存記錄的含糊不清。


    隨便一家稍有規模的商號賬房,也不敢如此糊弄東家。


    畢竟催征田賦、計算各種附加稅額,統計應上繳朝廷及地方留成的稅款分配,理應由官員親自主持。但實際上官員對此既不熟悉,又不願意去做,而戶房書吏雖然熟悉本地情況,精通財務檔案,卻不能得到主管的信任。


    所以就出現了擅長記賬籌劃、訓練有素的師爺,來幫助官員主持這項政務。


    即專職的“錢穀師爺”亦稱“錢糧師爺”。


    專業的人做出如此不專業的事。


    看來,這並不是能力問題。


    不過,此時並非追究這些事情的時候,還是先解決了最緊要之事再說。


    隻見葉老大筆一揮,直接寫了個“支出糙米三千斤”的條子,遞給了剛剛趕來的夥房管事。


    這管事本職是縣衙戶房胥吏,按照一般常理,錢糧師爺不在的時候,戶房典吏是可以接手縣衙收支賬簿的。


    此人昨日就當著眾人的麵,直接向王知縣討要賬簿,還說這是在依照慣例辦事。


    還好王知縣也不是糊塗官,他不僅沒有遵守所謂的慣例,反而親自接手了管理賬簿收支這等雜務。


    錢糧師爺膽敢公然讓自己難堪,甚至不顧及日後的飯碗,這事處處透著詭異。


    王知縣一時間查不到具體緣由,他能做的隻有謹慎對待。


    管事接過葉老批的條子,看了眼上麵的數字,愣神了一會。


    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已是麵帶笑容,一副很親熱的樣子。


    “葉老能夠體諒我們下麵這些辦事之人的苦楚,看來是當真懂規矩的。”


    “如此的話,小老兒可以保證,屬於葉老的那一份,必然不會少於我這個小吏!”


    笑吟吟說了這麽兩句,並不理會葉老陳平的反應,露出一副“我都懂”的神情,轉身快步離去。


    葉老回頭對陳平笑了笑,問道,“看明白了多少?”


    陳平自然不會去懷疑為何老師支出的糙米,超過了定額的三成。


    既然老師想要補救,王縣令在民夫那裏幾乎失去的信譽。


    想要讓民夫們吃上一頓飽飯,自然不該在這時候儉省。


    可他心頭依舊有著疑惑,當即問道:“老師和這種人,想必是沒什麽交情的。”


    “那又為何能斷定,他們拿了糧食之後,隻會貪墨三成,不會倒賣出去四成,甚至更多?”


    “若是他們心黑一些,那這一頓飯反倒沒有起到正麵的作用啊!”


    葉老拉著陳平坐在庫房的軟椅上,緩緩說道。


    “官場上,許多默契的達成,並不需要雙方熟識,更不需要立下字據,大都是在無聲無息中完成的。”


    “老夫剛剛接管賬簿,立刻就給了他們一口肉吃,他們自然下意識地,把我當做可以合作的人。”


    這一點,陳平倒是想到了。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


    一開始不讓他們放下戒心,葉老又怎麽有機會查找證據,幫助王縣令鏟除這些蛀蟲。


    見到陳平似有所悟,葉老欣慰地點點頭,繼續說著。


    “而我剛剛之所以,刻意擺出文人孤傲的麵孔。”


    “就是告訴他們,老夫很在乎臉麵,別突破了我給出的底線,否則大家都不好看。”


    “我的底線,已經明明白白的寫在了條子上,就是三成!”


    聽到這裏,陳平已經有些驚訝了。


    古人的腦子,都是這麽轉的嗎?


    平日裏看著,葉老分明就是個脾氣火爆,性子純真的老小孩。


    誰曾想,一旦和縣衙裏的奸猾小吏員們碰上,立刻就顯露出了極其老辣的一麵。


    所謂世事洞明皆學問。


    看來自己以後要學習的,遠遠不止書本上教的那些東西。


    一念及此,陳平忽有所覺,看向一臉笑意的葉老。


    或許,這才是老師願意帶著自己,來此地曆練的緣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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