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山溝入口,四個馬匪提著亮晃晃的羊皮燈籠走向哨塔。塔上的馬匪急吼吼地爬下來,抱怨他們來得太晚,一時無人留意四周動向。


    “胖虎,記住我剛才說的。”支狩真跳過巨石,身軀貼地,僅憑胸腹的肌肉收縮,像一條蛇扭動著穿過草叢,迅速遊至崖邊。


    正是清風所贈玉簡裏的數種身法之一——草蛇灰線術。


    換崗的馬匪一手提燈,一手抓住粗木梯架,開始往兩座哨塔攀爬,原先四個向山溝走去。燈火難以觸及處,支狩真張口咬住斷劍,掌心貼住岩石,施展壁虎遊牆術,幾下竄上山崖,逼近哨塔。


    幾個馬匪爬到一大半,支狩真業已翻上哨塔,伏身縮在角落,斷劍對準了梯架口。


    皮靴踩在橫木上的嘎吱聲愈來愈響,一個馬匪抓住哨塔圍欄,斜著身子,抬腿跨越上來。


    支狩真倏地撲出,斷劍刺入馬匪的羊皮背心,直透心髒。這柄斷劍輕薄銳利,破物無聲無息,宛如翩然滑過深水的魚影。


    馬匪往前仆倒,支狩真左手扶住屍體,拉向圍欄,腳尖勾住落下的燈籠,移到邊上。另一個馬匪跟著爬上來,剛冒出頭,喉頭一涼,立被劍尖刺穿,上半身趴倒在哨塔上。支狩真把馬匪拽上來,同樣靠向圍欄,擺出二人席地對坐的姿勢,順手把燈籠掛上。


    支狩真飛速滑下哨塔,掠向另一座,兩個馬匪猶在梯架上攀爬。等到他們爬上哨塔,掛好燈籠,習慣性地向四處張望時,才瞥見對麵哨塔的同夥靠在圍欄上的背影。


    一個馬匪咕噥了幾句,另一個馬匪衝對麵大聲吆喝,見同夥毫無反應,頓覺不妥,匆忙拔出斬馬刀。


    支狩真翻上哨塔,揮劍直撲馬匪。馬匪來不及叫喊,倉促揮刀擋去。邊上的馬匪奔向塔柱,伸手去抓號角。沉重的呼嘯聲猛地從背後遙遙追來,巨大的斧刃旋轉而過,馬匪齊腰而斷,半截身子隨著大板斧飛出去。


    支狩真小臂忽地一沉,劍尖從刀鋒下巧妙滑過,挑起一個向上的弧度,穿過馬匪咽喉。馬匪濺血倒下,支狩真對遠處的胖虎做了個手勢,竄下哨塔。胖虎奔過來,撿起大板斧,手上兀自抓牢油紙袋。


    支狩真走到山溝口,探頭往下瞧去。一條曲折幽長的深溝望不見底,依稀火光搖曳,在岩石壁上形成扭動的陰影,馬匪們的笑罵聲隱隱傳來。


    “你慢些跟在後麵,別讓馬匪逃出去。”支狩真側身貼住石壁,身軀平展,仿佛一隻壁虎輕盈竄伏。


    深溝一路迂回向下,極為寬敞,支狩真望見一節節鬆明火把插在兩旁,滋滋作響。兩個馬匪倚靠岩壁,守在前方。


    支狩真身形遊動,無聲滑過岩壁,接近對方的一刹那,兩名馬匪同時察覺,剛要大叫示警,兩道緋紅色的劍光一前一後,宛如靈犀玉剪,交錯切過馬匪頸部。


    鮮血噴濺,兩個麵目驚駭的首級飛起,支狩真斷劍半空一旋,輕巧接住下落的首級,不使其落地出聲。這次斬殺馬匪,他仍以雪夜宮宴圖的劍式應對。三殺種機劍炁會抽幹對方血肉精氣,事後被人查驗屍體,反惹麻煩。


    支狩真再往下深入,一方廣闊平坦的石坪映入眼簾,裸露出來的礦石色澤瑩白,閃閃發亮,映得四周光線通明。馬匪們三五聚堆,圍著篝火烤肉吃酒,猜拳耍罵,斬馬刀橫七豎八地丟在地上。


    支狩真頓覺棘手,這一片空曠亮堂,一旦殺過去,必然陷入馬賊重圍,難再像先前一樣各個擊破。他的目光反複掃過四周,石坪向北坐落著一排密集的岩窟,裏麵鋪滿厚軟毛皮,顯然是馬賊歇寢之處。東邊堆著一隻隻鼓囊囊的麻袋,像是糧倉。西頭是一條蜿蜒向下的岩溝,一眼望不見底。支狩真心中忽然一動,馬賊的馬匹呢?


    他緊貼石壁,先朝上竄滑,然後繞到西麵,趁無人注意,猛地撲入岩溝,合身伏下。


    他聽到遠方潺潺的流水聲,放眼望去,整條岩溝傾斜成坡,如同巨型扇麵往下覆蓋。坡底連向大片平地,零亂散布著一些發光的藍綠色礦石。再遠處,一條波光粼粼的地下暗河流淌而過,河麵寬廣,波瀾平緩,河畔密生苔蘚雜草,矮蕨野花。兩旁又延伸出無數縱橫交叉的溝洞,仿佛一座錯綜複雜的地下迷宮。有的通道深幽難測,龐大可容奔馬,有的狹小如孔,密似蜂巢。


    支狩真略一察看,徑直向地下暗河掠去。百來匹駿馬聚集河邊,正在飲水食草。一個十來歲的小馬匪拿著馬刷,挨個為馬匹清洗。邊上還有個絡腮胡子的馬匪蹲著出恭,手裏的皮鞭不時抽在小馬匪身上,嘴裏罵罵咧咧。


    支狩真貓下腰,借助馬群的阻擋,向馬匪飛快逼近。那個小馬匪側過身,要拉馬韁,恰好瞥見支狩真一晃而過的身影。兩人目光正對,小馬匪深青色的眼瞳眨了眨,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


    支狩真手腕一振,正欲擲出斷劍,小馬匪若無其事地回過頭,彎下腰,把馬刷浸在河裏搓洗。


    支狩真微微一愕,絡腮胡馬匪一鞭子揮出,打得小馬匪踉蹌前撲,一頭栽進河裏,水花四濺。“小雜種,又他娘的偷懶!幹不完活,今晚吃光老子的屎!”絡腮胡馬匪惡狠狠地罵道,隨手抓了把野草,去擦屁股。


    小馬匪掙紮著爬起來,慢慢轉過身,直勾勾地盯著絡腮胡馬匪,水珠混著血從他磕破的額角流下來。


    “小雜種,還敢瞪老子,你他娘的要造反了?”絡腮胡馬匪怒氣衝衝地揚起皮鞭,驀地心口一痛,低頭瞧見一截劍尖露出胸膛。支狩真在他身後拔出斷劍,鮮血飛濺,馬賊“撲通”倒地。


    “不要殺我。”小馬匪雙手抱頭,冷靜地看著支狩真,以最快的速度搶先說道,“我曉得馬匪的藏寶在哪裏,我可以帶你去。我也曉得這裏有一條秘密出路,可以讓你逃出鷹愁溝。”


    支狩真手腕輕抖,劍尖指向小馬匪:“我為什麽要逃?”


    “如果你殺光了馬匪,就不會偷偷摸摸地過來。上麵一定還有馬匪,你是溜進來的。你不可能帶著馬賊的藏寶從上麵出去,你需要一條秘道,我可以帶路,隻要你放過我。”小馬匪直視支狩真,侃侃而談,“如果你和馬匪有仇,那我也一樣。我一年前被馬匪抓來,不得不為他們養馬,受盡了屈辱,恨不得殺光他們!”


    支狩真略一沉吟,問道:“秘道通往哪裏?”


    小馬匪爽快答道:“從這裏沿著河走,要穿過一些暗洞,出口在宰羊集外圍的一個湖底下。”


    “既然你痛恨馬賊,為何不尋機從秘道逃離?”支狩真的手往前一送,斷劍抵住對方脖子。


    小馬匪瞧也不瞧劍刃,臉上毫無懼色:“我不會武,逃出去也會被馬賊追上。何況我吃了這麽多苦,哪能拍拍屁股就走?好歹也得等一個機會。”


    支狩真蹙眉道:“什麽機會?”


    “像現在這樣,”小馬匪嘿嘿一笑,露出潔白的虎牙,“狠狠幹一票的機會!”


    支狩真重新審視了一下對方,小馬匪頭發亂蓬蓬的,麵容棱角分明,鼻梁高隆,眼窩深陷,瞳孔呈現出山脈般的深青色。他個頭不高,但還算精悍,小麥色的手臂、小腿上布滿傷疤和淤青。


    “你是燕人?”支狩真以往聽行腳商人談及,大燕王朝北部的遊牧一族大多高鼻深目,膚色棕褐。他們擅長馴馬,嗜好烈酒,追逐水草而居。


    小馬匪沉默了一下,沒有答話。


    支狩真收回斷劍,緩緩地道:“我要幹掉上麵所有的馬匪,但不想被他們圍攻,你有辦法麽?”


    小馬匪眼神一亮:“跟我來!”他奔出幾步,又折回來,走到絡腮胡馬匪的屍體旁,抓起一塊石頭,猛地砸下去。“砰——砰——砰!——”沉悶的撞擊聲仿佛一頭猛獸低吼,馬匪麵目稀爛,漿血迸濺,腦殼子凹陷變形。小馬匪一把挖出馬匪的眼珠子,丟進嘴裏,咬得吱吱作響:“這下痛快了,走吧!”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水,笑了笑,向對麵密集的溝洞跑去。


    “這裏是馬房,這裏是馬匪頭子王大麻子住的地方,那一頭是牢房……看,這邊就是馬匪藏錢的庫房!”小馬匪領著支狩真穿過數重窟洞,走到一扇掛鎖的大鐵門前,從頭發裏摸出一根纖細的鐵絲,鑽入鎖眼,攪動了幾下。“哢嚓”一聲,鎖閂彈開,小馬匪推開門,乖巧地退讓到邊上。


    支狩真瞥見裏麵幾隻黑沉沉的鐵箱子,驀地,魂魄中的八翅金蟬翅翼振動,躁動不寧,發出一聲似渴望又似忌憚的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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