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耀一時陷入被動,兀自穩如磐石,未露絲毫破綻,金色細劍靜持不動。


    雙方呈現出短暫的對峙。


    支狩真一邊以劍勢占據攻守的主動,造成對手無形的壓力,一邊暗中默察自身變化。


    他剛邁入煉氣還神之境,尚未完全適應,體內的三殺種機劍炁大網變得更為繁密,呼吸般一起一伏,開始向體外延伸,連向更廣闊的外天地。


    三殺種機劍炁壯大數倍,不斷飛速穿梭,似生出了一絲靈性,與精神世界的識海隱隱呼應。劍胎深處,仿佛孕出一物,若有若無,非虛非實,支狩真待要仔細察辨,此物又消失不見。


    變化最大的是他的識海,擴張了近乎一倍。星鬥大陣璀璨生輝,星空劍絲愈發瑩澈,似可射出識海,化作攻敵手段。太上心鏡注無需催動,自行運轉不休,將遠近十丈內的動向一一映照:太子幸災樂禍的眼神,王夷甫額角緊張繃起的一根青筋,謝玄攥得發紅的拳頭指節,地下三尺處一條紅頭蜈蚣緩慢蠕動的觸足,遠處溪畔的芍藥花蕊裏飛出的一隻蜜蜂……


    即便連鷹耀穩定而節奏不變的心跳聲,也以奇特的圖影方式,清晰呈現在心鏡上。


    “想不到人族也有如此天才的劍手。”鸞安目光落在支狩真身上,見他的劍勢牢牢鎖住鷹耀,占據主動,心裏頗感不安,對伊墨低聲道,“鷹耀身份尊貴,他若比劍出了意外,大晉可不好交代。”


    伊墨心中一動,原安若能殺了鷹耀,或許更妙,博陵原氏、太上神霄宗都會被牽扯進來。他故作為難之色:“原安出身顯赫門閥,又是道門中人……”


    鸞安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我不管殿下用什麽法子,鷹耀必須勝!”


    “轟!”鷹耀暗伏的三道劍勢陡然彈出,匯成一道淩厲劍氣,激射而出,似要強行破開支狩真的劍勢鎖定。


    支狩真長劍一吐,正待迎頭劈上,那道劍氣猝然一分為三!


    一縷正麵擊向長劍;另一縷劍氣靈活地向上一跳,懸於支狩真頭頂上方,似落未落,將其牽製,令他無法趁勢追擊;最後一縷劍氣從支狩真右側掠過,直奔鸞安而去。


    鸞族劍仙厲喝一聲,長劍浮出頭頂,急速斬下,堪堪截住劍氣。


    眾人愣在當場,不曉得鷹耀是一時錯手,還是故意為之。與此同時,支狩真長劍劈開正麵的劍氣,劍尖順勢上挑,氣機牽連之下,頭頂上方那縷劍氣被引得往下一撲,被長劍輕巧撥開。


    “鸞安,不要侮辱了劍修這兩個字。”鷹耀森冷的聲音傳遍四方,金黃色的瞳孔閃過一絲殺意。


    世家子們亂哄哄地發出一陣噓聲。鸞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氣得七竅生煙。鷹耀這個不知好歹的瘋子,要不是怕日後鷹天柱怪罪,自己管他去死啊!


    “鷹耀一再恣意妄為,一切後果由你們鷹部自負!”鸞安神色變幻,對鷹族劍仙喝道,心裏倒是安穩許多。鷹耀與對手比劍之時,還能耳聽八方,可見仍有餘力。


    支狩真伺機跨步,長劍前探,劍尖抖出千百點森森寒芒,頃刻籠罩鷹耀全身,絲毫不因對方分心而放緩攻勢。鷹耀的金色細劍驀地一震,一股銳利之極的劍氣迸出劍尖,同樣分化出星星點點的劍氣。


    寒芒、劍氣紛紛相撞,發出刺耳的尖嘯聲,無數道鋒銳如刃的氣流向外激濺,四周傳來“哢嚓哢嚓”的花木斷裂聲。


    雙方齊齊一震,身上的衣衫同時被激流揚起,綻開絲絲裂縫。


    “生死對決,是身為劍修的無上榮耀,我絕不容許任何人幹涉這一場對決。”鷹耀緩緩豎起金色細劍,日光照在他冷厲驕狂的側臉上,閃著熾亮的光彩。


    支狩真也不言語,催動劍胎,念運識海,抓緊熟悉煉氣化神的境界。


    “你聽到了嗎?”鷹耀伸出左手,掌心慢慢擦過細銳的劍刃,一滴殷紅色的血珠墜落下來,“啪”地落在草叢裏,聲音微渺難辨。


    “我喜歡聆聽生命死亡前的聲音。無論是淒厲的、痛苦的、恐懼的,還是憤怒的、不甘的,都是生命迸發出的最濃烈的音色。”


    “你這樣的對手,我一生難求。我這樣的對手,你也一生難求。”


    “今日這死亡之音,將由你我而鳴。”


    鷹耀舉掌劃向額頭,一道血痕筆直出現,猶如一柄錚錚血劍。


    這是羽族最古遠的決戰禮儀。在天荒古老的年代裏,劍修們以此表達對戰鬥的尊敬和決心。


    “以劍之名。”他躬身一禮,傲然舉劍,一股奇異的劍氣自金色細劍升騰而起,混亂又暴虐,死亡又血腥,鬼哭狼嚎的劍鳴聲響起,像汪洋潮汐席卷開來。


    漫天樹葉紛紛揚揚落下,變得泛黃枯萎。場外眾人不自禁地渾身發涼,一陣毛骨悚然,仿佛被恐怖邪異的劍氣死死攫住。


    整個皇家花苑似化作屍骨萬裏、血流成河的幽冥黃泉,浸身其中,不要說比試,就連奮力一搏的勇氣都告淪喪。世家子們紛紛色變,直到此刻,鷹耀才顯出幾分真實本領。


    “黃泉亂殤劍氣!”鸞安喃喃地道。這是鷹耀深入天荒禁地黃泉殤井,將其中暴亂的氣息融入劍體,形成的一種至凶至厲的劍氣。


    黃泉亂殤劍氣一出,支狩真頓覺壓力倍增,劍氣無孔不入滲透而來,迫使他不得不全力運轉劍胎,竭力抵抗,以免自家心誌被奪。


    “我並不覺得與閣下比劍,是什麽劍修的榮耀。”支狩真以太上心鏡注守住心神,目視鷹耀,長劍迸發出重重劍氣,並未回以劍禮。


    “我更不會對一個殺死自己老師的人,以禮相答。”


    “非愛即恨,非友即敵!我的世界一向如此。”支狩真長劍盈盈顫動,無形的精神力猶如實質,不斷滲入劍氣。上方的林蔭簌簌搖晃,枝葉切割成滿空飄灑的碎片。


    “愚蠢!”鷹耀神色一僵,眼中閃過被羞辱的怒色。


    趁他心神動蕩之極,支狩真長劍化作一道寒光,毫不猶豫地抓住先機,向前刺出。


    眾人定睛望去,這一劍在空中似快似慢,像是慢吞吞如老牛拖破車,又似一瞬間就能抵至鷹耀咽喉,速度異常奇詭,令人難以分辨。


    “原安這小子,悟得還挺快嘛!”謝玄撇撇嘴,重重拍了王夷甫一下,在衣肩上留下一個依稀的汗漬掌印。原安這一劍之所以速度難辨,令人無從抵擋,正是將精神力量與術法武道融合的結果。


    這也是修士邁入煉氣還神之境的最大收獲。


    鷹耀的瞳孔驟然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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