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狩真小心翼翼地走到兩匹馬跟前,停下腳步。


    黑暗的夜雨中,兩匹馬的皮毛盡數濕透,緊貼著枯瘦的肌肉,嶙峋的血管像蛇一般顫動。兩雙馬眼大如銅鈴,綠光閃爍,一動不動地盯著支狩真,像是在審視他,帶著一絲奇異的神情。


    支狩真似乎在哪裏見到過這樣的神情。他伸手虛握,劫灰劍倏而掠出中丹田,躍入掌心,劍尖指向兩匹馬。


    “小真,你這是做什麽?為什麽拿劍指著我們?”其中一匹馬忽而叫起來,那是賈任的聲音,透出一絲驚悸。


    隔著滂沱的大雨,賈任的聲音似是從空蕩蕩的馬背上傳出來的,仔細再聽,又有點像是從馬腹裏響起的。


    “哥,他一定是邪祟!他們兩個根本不是什麽滅邪士,是邪祟啊!”另一匹馬發出賈依的尖叫聲。


    它們瞠視著支狩真,發出一聲聲高亢又痛苦的嘶鳴,馬臉詭異地扭曲,賈氏兄妹的麵孔時隱時現,仿佛要從馬臉裏掙脫出來。


    支狩真後撤一步,正要想是否揮劍,兩匹馬猝然轉身,衝入了黑暗深處。


    “你傻站著看什麽?”背後,驟然響起空豪烈的嗬斥聲,“如果這時邪祟偷襲,你已經死了!”他雖說讓兒子自主決斷,卻又總是忍不住幹涉。


    支狩真回過頭,迎向空豪烈不滿的眼神,道:“那兩匹馬……”


    “哪來的馬?”空豪烈皺眉看了他一眼,手掌結印,在眼皮上一抹,一道晶瑩的光從瞳孔吐出,筆直射向前方,黑沉沉的四周頓時一亮。


    “什麽也沒有,地上也沒馬蹄印子!”空豪烈瞪了他一眼,道,“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時刻運轉劫灰重燃呼吸法,防禦心神!這才不會被邪祟所趁,迷惑生幻!”


    支狩真沉思不語,以他強大的精神力,加上蝕心魘的本體,不太可能被邪祟所迷。唯一的可能是空豪烈修為不夠,才會對兩匹馬視若無睹。


    他忽而想起了那一絲腐臭的氣味。


    “你還在想什麽?”空豪烈不耐煩地問道。


    “我確實看到了賈氏兄妹騎的兩匹馬,就在這個位置。”支狩真彎下腰,指著兩匹馬的佇立之處,雨點疾亂打在泥漿上,找不到一絲痕跡。


    空豪烈驀地心中一動,真兒融合了那件神寶,也許多出了什麽神秘的本事?他走到支狩真所指的位置,盯著瞧了一會兒,劫灰刀輪倏地飛出體外,切入地麵,旋轉著往地下鑽去。


    泥漿迸濺,一個坑洞由淺漸深,被刀輪挖開,一股腐臭氣傳出來,即便是暴風雨也撲不滅這股濃烈的異味。


    空豪烈神色微變,劫灰刀輪不住深挖,逐漸露出一堆掩埋的腐爛屍骸。


    從形狀看,顯然是馬屍,全身潰爛腫脹,流出黃濁腥臭的膿液,肥胖的蛆在千瘡百孔的肉裏蠕爬不休,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馬死了沒多久。”空豪烈蹲下來,仔細察看馬屍,按了按軟脹的肌肉,“肉重新變軟了,內髒剛開始發爛,最多死了兩天。”


    支狩真目光一閃,突然俯下身,抓起馬臉上粘著的一團泥,手指搓了搓,露出裏麵一個手指頭肚大小的石塊。


    石塊是雕刻過的,雖然雕工有些粗陋,仍能看出是一個頭像,麵相凶惡,額頭十分寬隆,頭發各自卷曲,如同密集分布的肉瘤。


    “山神像!”空豪烈麵色一變,一把奪過石塊。這塊石雕頭像和山神廟裏供奉的山神極為相似,肉瘤狀的卷發更是一模一樣。


    “這是在祭祀神祗?”支狩真遲疑著問道。由空真的記憶得知,許多玉人百姓為了祈求平安,會將死去的牲口、禽獸甚至是死人都獻祭給神靈。


    “哪來什麽神祗?如果真有神祗,為什麽不拯救玉人千百萬年的悲慘命運,反而任由邪祟作惡肆虐?”空豪烈厲聲喝道,“我告訴過你,這世上沒有神!就算有,也是邪祟!我們身為滅邪士,怎能像那些愚民一樣,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渺的神祗身上?”他忿然扔出石雕頭像,劫灰刀輪無聲飛出,追上半空中的石雕,將之切成激濺的碎屑。


    支狩真附和地點頭,忽而心中一動。他想起來了,先前那兩匹馬露出的奇異目光,廟裏的山神像也帶著這樣的眼神。


    “屍體有時會與濃烈的穢氣融合,生出類似鬼魂的幻象,所以你才會見到那兩匹馬。”空豪烈解釋道。


    支狩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兩人停了片刻,又沿著陡窄濕滑的山路,繼續往上走。支狩真望見高險的崖壁上,分布著許多黑魆魆的山洞,洞口似乎很深,像一個個擇人而噬的凶獸巨口,發出風雨穿過的嗚咽聲。


    又走了一炷香左右的時間,支狩真的腳下踩到了砌造的一級級石階,透過枝葉叢的縫隙,燈光依稀閃爍。


    “小心點!”後麵的空豪烈忍不住提醒道。


    支狩真點點頭,緩步走到石階的盡頭,一座雄偉壯麗的山莊撲入眼簾。這裏已是山頂,四周極為開闊,分布著直通山下的路徑。兩邊是層層延伸的梯田,莊稼穀物茂密,背麵則是一片懸崖陡壁,葛藤岩洞叢生。山莊坐落在山頂的正中央,裏麵燈火通明,人聲喧鬧,像是正在進行一場通宵歡宴。


    這與賈氏兄妹先前所述顯然不同,山莊裏一片歌舞升平的氣象,全然不像剛被邪祟施虐過。


    支狩真走到山莊前,一眼望見了門口兩尊肅立的山神像。


    “兩位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仆腰佩鋼刀,撐著油布傘,立在翹角掛燈的屋簷下,一臉戒備地看著支狩真二人。


    支狩真清咳一聲,拱手道:“老丈安好,我們父子二人在山裏采藥迷了路,隻求尋一處地方避避雨,還望老丈行個方便。”


    老仆狐疑地瞅了他一眼,咕噥道:“這裏深山老林,可看不到什麽生人。我得進去問問莊主能不能讓你們進來,你們先等著。”


    支狩真連忙道謝,望著老仆的背影,他忽然問道:“老丈,山莊常常這麽晚還在夜宴嗎?”


    老仆恍若未聞,慢吞吞地走了進去。未過多久,一男一女猶如旋風般衝出來,正是賈任、賈依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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