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醺醺,夕陽斜照,一輛翠幰牛車踩著斑駁的金輝,緩緩駛出青花巷。


    巷口外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原安出來了!是原安!原安!”


    人頭攢動,比肩接踵,眾多百姓爭相翹首觀望,尤以婦人、少女為甚。她們不停地揮手嬌呼“原安”,千百條玉臂像風中拂動的楊柳枝,紛紛擲出水果、鮮花,雨點般灑落在牛車上。


    青翠的車幔被撩起,支狩真端坐車中,向眾人頷首致意。他寬袍大袖,發髻亮如黑漆,插著一根潔白無瑕的靈玉簪,愈發顯得姿容綺麗,玉樹臨風。


    女子們熱烈的尖叫聲一浪高過一浪,連貼身的香囊、絲帕、荷包都扔了出去。牛車被人潮圍住,無法前行,隻能如蝸牛緩緩挪動。


    “啪——”尹墨立在街邊的一座高樓上,俯望著下方黑壓壓的人群,禁不住一掌拍在窗欄上,震得竹簾子晃蕩不休。“金闕圖錄的消息確實了嗎?”他抓起桌上的冰雪藕粉蓮心盅,一口喝幹,心頭卻更煩熱了。


    在他身後,孫秀與遊俠兒的新頭領郭解左右侍立。一名老太監遠遠地站在角落裏,不疾不緩地稟報:“啟稟殿下,消息再三確認過了。就在前日,太上神霄宗於雷霆崖頂召開‘迎經慶典’,諸多道門中人前往觀禮道賀,盛況空前。空明子親自主持儀式,當眾將《金闕圖錄》與《玉樓圖錄》合二為一,重現四大精神奇書之一的《玉樓金闕十二重圖錄》。據說當時衝出的玄光直透天際,金闕、玉樓凝成的寶相映照雲霄,美輪美奐,宛如神仙宮闕。”


    郭解接著稟告道:“殿下,小人手下的遊俠兒也全都察探清楚了。從昨日開始,各地修士就陸續離開建康城,如今留在城裏的所剩無幾,隻有一些魔門修士還在城郊遊山玩水。可見金闕圖錄確實被送到了太上神霄宗,那些修士也就不再繼續圍堵原安。”


    “既然事了,那個豎子就該老老實實待在永寧侯府,夾起尾巴避避風頭,免得再惹禍端!萬一散修們再跑回來鬧事,豈不是又要把建康城搞得烏煙瘴氣,給孤平添許多麻煩?”尹墨喝道,“何況羽族的使節團還沒走呢!原安就這麽招搖過市,肆無忌憚,一旦惹來羽族使節不快,重新責問下來,孤如何向他們交待?到頭來,還不是要孤擔責!”


    他越說越惱,指著下方追逐牛車的人群,“孤為了安撫羽族使團,不知花費了多少力氣,才使得羽族上使息事寧人,大晉免受戰亂。這夥賤民不僅不感激孤用心良苦,還為這個到處惹事的豎子夾道歡呼,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們說!這些賤民為什麽這麽蠢?”尹墨一拍桌桉,震得杯碟亂響。


    郭解皺了皺眉頭,解釋道:“依小的看,建康的百姓因為一直住在京都,向來瞧不起外鄉人。原安擊殺羽族,又擊退了欺上門的外來修士,所以建康人都覺得很解氣。再加上我晉人向來喜歡小白臉,原安又是難得一見的美少年,這才——”


    “因為地上的螻蟻,眼裏隻瞧得見螻蟻!”孫秀趕緊打斷了郭解的言語,這位遊俠兒的頭子在市井混跡慣了,說話直來直去,連太子殿下愈來愈難看的臉色都沒留意。


    “殿下是天上的真龍,興雲布雨,恩澤四方。低微塵土裏爬走的螻蟻,哪能望得見高高的雲端呢?所以古人說:‘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就是這個道理。要不是殿下庇護,不許合道高手入城,又派寧小象護衛原安周全,他早被人殺死了,哪還能到處炫耀?”孫秀重新盛了一盅藕粉蓮心湯,雙手呈上,柔聲對尹墨道,“殿下勞苦功高,更要保重身子,不值得為這些螻蟻動氣。”


    尹墨哼了一聲,接過湯盅,手指觸到孫秀滑嫩的手腕,心中不由一蕩,“還是你懂得孤的心意啊。”尹墨拍了拍孫秀,指尖從他修長的頸子不經意地撩過,輕輕一掐,一點紅暈浮上潔白的後頸肌膚,襯著澹青色的纖細血管,宛如一朵藤蔓枝上綻開的小花。


    兩人的眼神暗中勾動,吐氣微促,一股更熱的邪火湧上尹墨心頭,絲袍某處禁不住微微外凸。


    “這些建康的顏值黨真是愛煞了你啊。”牛車漸漸駛出街區,萌萌噠從支狩真的大袖裏鑽出腦袋,扭頭望著後方流連不散的人潮,“你現在可是建康城最出風頭的人啦。外麵都在傳你一人一劍,打敗了無數外鄉老,還考證說趙蝶娘就是土生土長的建康人,永寧侯和你也是在建康出生,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建康人!哈哈哈……”


    支狩真臉上露出深思之色:“也可能是有人暗中推波助瀾,把我架在火上烤。不過也不必太在意。”他拍了拍劍鞘,灑然一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外如是。”


    萌萌噠凝視著他的笑容,當初那個深沉陰鬱的少年,臉上不覺多出了些飛揚的光彩,也有了一股真正少年人的朝氣。正如他突飛猛進的劍道,似朝陽冉冉升起,勢不可擋。


    “這才像個真正的劍修嘛。”她嘻嘻一笑,跳上支狩真的肩頭。


    牛車駛至秦淮河畔,正值華燈初上,粼粼河麵上,燭光槳影交織,衣香鬢影浮動,各色畫舫、歌樓鱗次櫛比,不時飄出一縷縷旖旎的弦樂,與岸邊柳梢上的一聲聲蟬鳴相映成趣。


    河岸上,停滿寶馬香車,人流穿梭不息。支狩真才下了牛車,就遙遙聽到謝玄公鴨子般的怪叫:“小安,哥哥們在這邊!磨磨蹭蹭的,是在臨陣磨槍嗎?還不快點!”


    支狩真循聲望去,謝玄站在一艘畫舫的甲板上,向自己招手吆喝,孔九言、王涼米、劉伶、向秀等人也都在。


    “謝大嘴的嗓子怎地變樣了?”支狩真奇道,快步向畫舫而去。這本是他設邀眾人的酒宴,理應先到場,隻是出行時被人圍堵,才遲了些。


    “年紀到了,小屁孩開始變嗓了唄。”萌萌噠滴咕道,“我估計你也快了。”


    支狩真剛踏上畫舫,就看到謝玄指著自己,對眾人嚷嚷,“你們瞧瞧小安子,先前還假正經,故意姍姍來遲,結果一看到姑娘們,就急吼吼地趕上船了!”


    眾人一陣哄笑,劉伶擠眉弄眼道:“七弟,你的槍磨了這麽久,會不會越磨越細,不經用啊?”


    “你們錯了。七弟這叫去蕪存菁,煉精化氣,最終達到無槍勝有槍的高妙境界。”阮籍搖頭晃腦地說道,眾人又是一場大笑。


    雖然被當眾揶揄,支狩真卻並不羞惱,心中反而生出了一股融融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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