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陸雲禮這般說辭,眾人又是一愣,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


    姚鬆鳴眉頭輕皺,魏琪臉色微僵,陸雲昭和陸雲策則麵麵相覷,蕭晏之卻是沒什麽表情。


    “至於嫌犯,本官已經鎖定其一。”陸雲禮沒有去看姚鬆鳴緊咬住的雙腮,隻隨意向身邊侍從擺了擺手,“先把鐵爪白頭翁押回去,供詞畫押後,到工部王恭廠服役三個月再說。”


    話音剛落,便見一張大網從天而降。


    從四麵八方竄出的影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鐵爪白頭翁結結實實捆了起來,送上了早已準備好的囚車。


    陸雲策登時大驚,急忙撕了塊烤鹿肉追了過去:“等等!把這肉帶上,留著路上吃!”


    終於回過神來的鐵爪白頭翁,看著他紅豔豔的幹枯雙手被銬在囚車上頭,萬萬想不到自己竟真如折葉郎君所說,被這陸三兒給抓了。


    無奈地歎了口氣:“陸六爺!你是不是跟老夫有仇哇~”


    “老頭,我......”陸雲策一時語塞,想到若不是自己,他也不會被三哥捉住,心裏便泛出一陣酸楚。


    可他知道三哥向來一言九鼎,自己說什麽都是沒用的。隻把肉交給影衛,囑咐他們路上千萬好生照拂,便默默退在一旁看著白頭翁遠去。


    再一回頭,又見三哥陸雲禮用方才看四哥的眼神,瞥了自己一眼,登時嚇出一身白毛汗!


    隻說了句“我去看看二哥那粥熬得怎麽樣了。”便撒腿往灶台跑去。


    魏琪見姚鬆鳴黑著臉,氣氛尷尬得不行,便又哈哈笑著招呼眾人:“行了行了,這有什麽話咱們邊吃邊說吧。”


    “對對!魏參將說得對!”陸雲昭瞬間眉開眼笑,連忙拱手上前對姚鬆鳴施禮,“姚把總這兩日辛苦了,你看這時辰也不早了,不如吃些酒菜再回去複命。”


    想了想又擅自做主提了一嘴:“姚姑娘給我家小妹送了好些點心,這來而不往非禮也,若是我們招呼不周,怎麽向小妹交代嘛!”


    陸雲昭雖與姚鬆鳴不對付,可此時也不得不對其奴顏婢膝。


    要知道,他們回京第一件事就是為老六去姚家提親,現在三哥陸雲禮下了姚鬆鳴這麽大麵子。若是今日不給他個台階下,那這親家還沒結成,可就要先結梁子了。


    而經過馬球賽和十七渡口一役,姚鬆鳴雖然對陸家兄弟的態度有所改觀。可他堅信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這陸家兄弟言行舉止中,盡是貪財好色、目無法度的作派。


    更過分的是,這刑部尚書當著自己的麵,就敢包庇自家兄弟,隻將一個鐵爪白頭翁押走,保不齊私下裏會如何貪贓枉法?


    再看這陸家的老四,總是有意無意提及妹妹姚水月,分明是不安好心!


    他與這種人,沒什麽好說的。


    當即冷冷一句:“在下還有軍務在身,就不叨擾了。”


    哪知自己話音剛落,便被魏琪拉住手臂向營帳走去:“我舅舅不是說了,找到人不用回去複命,你哪來的軍務在身?”


    “魏參將,你!”


    姚鬆鳴氣結,正要抽出手臂,卻見陸雲昭架住自己另一隻手臂:


    “姚把總不要客氣,要發火也等酒足飯飽以後再發不是?野鹿烤好了,上好的女兒紅也溫上了,炙子烤羊肉一會兒就端上來,草原上的肥羊羔,一咬一嘴油!別提多鮮了。”


    正說著,營帳內已傳來“滋啦啦”的烤肉聲音。


    原來天福樓的大廚,早已點燃滿是鬆塔的炭盆,將鐵炙子盤烤得直冒青煙。拿羊油潤了,再將用蔥、薑、芫菜、八寶香料喂好的羔羊肉往上頭這麽一鋪,濃鬱的香味登時爆發出來,勾得幾人食指大動!


    油花四濺,肉彈汁豐。


    隨著鐵鏟翻動,紅白相間、如雲似霞的羔羊肉,便在旺火烘烤之下,翻騰跳動。


    陸雲昭和魏琪架著姚鬆鳴進來之時,羔羊肉已按“老、嫩、焦、糊、甜、鹹、辣、醬”八種口味,在炙子盤上圍成一圈,而中間的一個雞蛋已經凝成一體。這一番烤肉技藝,正是天福樓按照家主陸挽瀾授意,為迎冬至而獨創的,“八方聚友,懷中抱月!”


    魏琪不用眾人招呼,也不怕燙,直接用手抓起羊肉,蘸著早已備好的秘製料碟,大口咀嚼。吃完又舉箸夾了一塊送在姚鬆鳴嘴邊:


    “兄弟快嚐嚐,這肉真香誒!~”


    姚鬆鳴肚子早已咕咕直叫,也不知自己的腳怎麽就踏進來了。


    正欲張嘴,卻見魏琪又將肉塞進自己嘴裏,笑哈哈地招呼陸雲昭倒酒。


    他歎了口氣,再抬起頭,隻見陸雲昭躬身堆笑,手執白玉酒壺看著自己:“姚把、姚兄弟,雲昭有禮啦,先為兄弟甄一杯。”


    見姚鬆鳴沒有拒絕,陸雲昭甄滿酒杯,又坐回原處。


    雙手端杯正色說道:“借此良機,想謝姚兄弟昨日馬球場上挺身而出,為我家小妹坐鎮助威,雲昭先幹為敬。”


    說完,便仰頭一飲而盡。


    魏琪鮮少見到陸家兄弟有這樣正經的一麵,怕姚鬆鳴不給麵子,便自顧自甄了一杯:“我、我陪一個哈。”


    哪知被陸雲昭一手擋住。


    他愣神之際,陸雲昭又為自己甄滿酒杯,旋即麵色凝重看著二人:


    “這第二杯,便是謝二位兄弟舍命救雲昭手足。雲昭好吃又頗為貪財,然則身無一技之長,幸得二位相助才免了陸家劫難,大恩無以為報。”


    “陸四爺客氣!這都是我們分內之事~”魏琪笑著,陸雲昭已幹了這杯。


    “這第三杯,便是要向姚兄弟表達歉意,我兄弟幾人自小無人約束,言談舉止甚少循規蹈矩,向來被京中世家公子所不齒,確是我兄弟之過。若有冒犯之處,雲昭還請姚兄弟多多海涵。”


    陸雲昭說得字字懇切,卻是姚鬆鳴未曾料想的。


    隻見麵前的陸家四郎,頭戴鑲寶金冠,濃眉杏眼,麵如華月,口若含脂。一身蜜合色如意雲紋緙絲錦袍上墜著各色彩寶玉佩,華麗裝束透著無邊貴氣。可帶著祖母綠戒指和羊脂美玉扳指的一雙手,卻布滿老繭,顯示出不合身份的粗糙。


    可見,這人稱富甲天下的陸四爺,並非好吃懶做、養尊處優的紈絝子弟。


    而自己身在戶部多年,陸家上繳的稅賦,幾十年如一日分文不差。可見此人愛財,亦取之有道。就算不是君子,也不可冠以小人之名。


    他心裏明白,自己雖看不慣陸雲禮在朝堂上攪風攪雨,可此人到底與奸佞汙吏不同。不然,隻憑燕王妃說十七渡口有敵軍埋伏,他也不會帶著二十人隻身犯險。


    陸家...說到底,也不全是庸才。


    魏琪見姚鬆鳴不說話,棱角分明的臉頰似乎有些許緩和。本欲說些什麽幫襯陸雲昭,卻見這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後抬眸問道:


    “陸四爺說了這麽多,可以開吃了嗎?”


    陸雲昭先是一愣,旋即大笑著起身招呼:“快快!動箸吧!趁熱哈哈哈!”


    幾人邊吃邊喝之時,天福樓大廚又把剛從地裏拋出來的叫花雞送進來,扯著熱氣騰騰的雞腿之時,陸雲昭不忘讓大廚安排下人進膳。


    忙碌一天的小廝、丫頭和粗使婆子亦是不分高低,圍坐在更遠的營帳裏,吃著主子們打回來的野鹿肉。


    陸雲禮看著陸雲昭的安排,欣慰地點了點頭,見蕭晏之已進了營帳照顧小妹,便也喚出小喜和梨影,讓她們去吃些東西。


    自己則向身旁侍從低語一句:“給四爺帶個話......”便也進了營帳。


    “哈哈哈!姚兄弟真是好酒量啊!”


    這廂陸雲昭酒剛入口,便聽到耳邊傳來一聲低語:


    “三爺傳話,蓮花渠下頭的火器庫,請四爺想辦法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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