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幾人,自然不明白蕭晏之心思。


    交頭接耳一番,便開始向皇帝蕭靖禹進言。


    聖上這問題雖問得隱晦。


    可傻子都聽得出來,聖上表麵在問和親之事,實則是在想知道幾人對丹巴七部是戰是和的態度。


    首位發言的。


    是向來謹小慎微,在任何外交場合都如履薄冰的鴻臚寺右少卿,徐光麟。


    這一位,可是鴻臚寺乃至整個大周都鮮有的主和派。


    與兵部尚書及鴻臚寺卿向來主戰不同,他從不認為大周邊境的安定,是單單靠打勝一場戰役,或者抗擊某一處蠻夷侵擾來維持的。


    反倒是內部穩固、邊貿繁榮,加之兩邦互惠扶持,才是維持與邦交穩定的不二法門。


    不過,因為先帝蕭崇嶺向來視蠻夷為螻蟻,從不覺得用懷柔之策可以感動虎狼之心。


    故而,這徐光麟雖任少卿,卻還從未在這種場合說得上話。


    今日被聖上叫來,與一眾閣臣議事,那自是受寵若驚。


    站定後又搜腸刮肚,才將自己的觀點道來:


    “微臣以為,聖上既點明送世子回丹巴七部為放虎歸山,便知後患無窮。可土骨論·薩其格開了個絕佳的條件,將紇石烈部領地作為交換,我大周倒是不虧,這是微臣主張和親緣由其一。”


    紇石烈部領地包括千淵穀在內,此地易守難攻。


    向西與燕北東側雪原相連,向東又與大周新得的徒單部這塊飛地相接,若真的拿下這塊領地,那麽燕北與徒單部領地就少了諸多麻煩。


    他見上首之人無話,似在盤算什麽,便又繼續:


    “其二,遼東之患有二十萬鐵騎震懾,他們現階段的挑釁,不過是給大周歸還世子施以壓力,若是促成這樁聯姻,這些自會平息。


    反倒是西南邊境因受製於地形,派兵不足、防守薄弱,嶺南三十七蠻部叛亂屢禁不止,而蠻部又與倭寇勾結,常於運河及海岸作亂。我大周各布政司海防兵單餉匱,水師尚未練成,尚且需調遼東騎兵收拾亂局,實為隱患之一;


    而燕北以北的瓦蒙國,新王繼位正是士氣大漲之時,近日已在燕北邊境練兵馴馬、紮營設防,恐怕不日便會揮師南下,實為隱患之二。


    若將烏倫格世子作為質子扣於京中,薩其格必會發動戰爭。兩兵交戰之時,恐會形成兵連禍結之勢。恰逢寒潮突至、時疫疾發,更要提防民亂爆發!”


    徐光麟一口氣說完,麵色已微微潮紅。


    屋內之人皆耷拉著眼皮,唯有皇帝蕭靖禹一人聽得意猶未盡:“徐卿之才略,隻居鴻臚寺右少卿之位,著實可惜!”


    聽到這話,徐光麟還未反應過來,便見蕭靖禹向謝弼投去淡然微笑:“不如直接升任兵部左侍郎,為謝卿分些重擔,謝太傅意下如何?”


    謝弼輕抬眼皮,掃了一眼徐光麟:


    “聖上所言極是,老臣也覺得徐大人是入錯了行,這番高談闊論連老臣也自歎不如!兵部若得此賢能,大周可謂如虎添翼。”


    這話可嚇得徐光麟兩腿哆嗦,直接跪倒在地:


    “承蒙聖上抬愛,可微臣......”


    “還不快謝聖上隆恩?”謝弼慢悠悠打斷,似在看熱鬧。


    段臨沒說話,卻生生歎了口氣。


    徐光麟擦了擦額角的汗珠,隻能叩謝隆恩。


    其餘人等隻道是這向來在鴻臚寺不受待見的官員,難得在聖上跟前露臉,想要爭取一個青雲直上的機會。聖上知人善用自會留他在合適的位置上,而恰好謝太傅也想為兵部拉攏人才,給謝懷彬找一個幫手。


    這三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穀雖看不慣這爭強好勝的作派,卻也說不出什麽。


    而一直坐於屋外的蕭晏之,


    眼角微縮著瞟了眼謝太傅,又停在鄭王蕭蟄恩肩頭。


    隻見他麵對往昔舊部升遷,毫無表情。


    又垂下眼皮,將冷芒藏在瞳仁裏。


    讓一個曆來主和的人,去做一個必定主戰的官。


    以後這兵部,除了謝家,又要多一條舌頭了。


    這番插曲過去,蕭靖禹又點了戶部尚書姚廷安的名。


    果不其然,既有徐光麟珠玉在前,姚廷安隻管搬出一個國庫空虛的由頭,便順理成章地站在了“主和”的陣營。


    工部尚書王毅全雖然沒什麽腦子,可他來時大哥吏部尚書王維全特意叮囑,禍從口出,務必要多聽多看,少說話。


    實在不行就趁浪逐波,就算聖上不滿,那也是法不責眾。


    於是乎,經過一通溜須拍馬之後,他也委婉地表達了一下,自家七侄女嫁去丹巴七部後,定不負聖上厚望,為兩邦交好出一份力。


    三人一唱一和,又有謝弼旁敲側擊。


    話題不知不覺間,竟從是否要放回烏倫格世子,變成何時完婚?如何操辦?又要何時送世子回丹巴七部?


    皇帝蕭靖禹看著幾位臣子紛紛獻計獻策,雖沒什麽興致,可還是耐著性子強調:


    “王家姑娘被選去做丹巴七部的世子妃,是喜事。太後和皇後作為王家人,本意是想好好操辦。”


    說到這,作為在場唯一的王家宗親,王毅全心中一驚。


    他瞬間意識到,聖上接下來說的事兒,好像是自己認知意外的事情。


    牢記王維全的叮囑,便又笑嗬嗬地回道:“一切但憑聖上和娘娘做主......”


    哪知蕭靖禹話鋒一轉:“不過前兩日榮貴人的事,王卿是知道的,太後和皇後正是為此傷神,舊疾複發,朕才讓她們去城北溫泉行宮養著。”


    “是......”


    王毅全將頭埋得更低。


    明明對這個同族侄女兒沒什麽感情,卻不得不裝得痛心疾首:


    “榮貴人自小沒了生身父母,原本就是在長兄府中養大,如今她不明不白地歿了,長兄張嫂隻怕要......”


    “誒~不是不明不白。”蕭靖禹抬手,接過劉元海呈上的奏報,“這上頭清清楚楚寫著,榮貴人因被禁足悶得慌,就私自跳了宮牆,跑去伊影閣外頭的琉璃寶塔上玩,失足掉下來的。”


    “......”王毅全張嘴愣住,不知道聖上提起此事又是為何。


    這榮貴人王雪茹自來被太後疼愛,雖養在王維全府上,可作派與山西布政司來的那幾個丫頭都是如出一轍。


    進宮為貴人也是太後做主。


    現在人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沒了,聖上非但沒有傷心,怎麽好像還挺高興?


    “哦對了。”蕭靖禹說著轉頭看向謝弼,“據說,榮貴人掉下來的時候,正巧砸在謝貴妃轎攆前頭,這才嚇病了貴妃。”


    “......”謝弼指尖一頓,微微抬眼。


    空氣中瞬間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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