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席徹底暗了下去, 燈光集中於鏡麵伸展台, 更顯空間的縱深感。


    開場模特一登台,遍地舉起了手機。


    她一襲白色長裙, 遙似遠方的輕煙, 近如月光投影窗欞,清冷出塵。偏又台風抓人,每一步都踩中迷幻鼓點的節拍,裙麵的軟紗隨風大幅擺動, 氣場全開。


    江鶴繁身邊的輕歎聲不絕於耳。


    及至她精準停在台尾的定點, 他才辨出, 這就是何風晚。


    也難怪認不出, 她骨廓分明的臉像是化妝師作畫的調色盤,經桃紅柳綠的色調塗抹, 張揚春天的蓬勃之氣。上身是貼膚的透紗,搭襯星星點點的銀色亮片,腰.部一圈鏤空, 盡顯女性的柔美。


    台下觀眾驚豔呼吸。


    江鶴繁手指按住了快門, 眼睛卻遲遲不肯移往取景器, 肆意在她裙間流連。


    然後注意到, 何風晚沒有穿內.衣。


    看秀經驗為零,從不關注時尚圈,對“不穿內.衣才能更好體現衣服的特點”和“用最純粹的身.體展示衣服”這樣約定俗成的規矩一無所知, 江鶴繁視線攀上她胸前隱現的風景, 起了些燥意。


    燥意傳至下.腹, 有了微妙的不適。


    心裏清清楚楚地知道,展示藝術與美的場合不該有這樣的念頭,實在遜色於其他專業的看客。


    但那是何風晚。


    等江鶴繁燥意消散,回過神,何風晚也走下了伸展台。


    他不禁嗒然若失,任台上模特雲彩般飄去飄來,手裏的相機沉如千斤,再也提不起。


    好在走過幾個人後,何風晚又回來了。


    她頭戴黑色花束,刺繡長裙上,大塊優雅的印花猖狂綻放。眉色凜然,眼神空靈,何風晚的台步較上一次輕盈了許多。


    江鶴繁雙手托起相機。


    誰知令人意想不到的狀況發生了,何風晚長裙的肩帶從兩肩滑落。


    四周驚呼驟起。


    設計師為了增添飄逸感,方便模特走動時裙麵呈現隨風流動的視覺效果,這身裙子是寬鬆款式,全靠腰帶與肩帶束起。


    那麽纖瘦的身板,肩帶要是滑落了,她的上身將暴露在眾人眼底。


    千鈞一發之際,何風晚兩手掐腰,恰好撐住下滑的肩帶。


    她表情紋絲不動,仿佛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在定點氣定神閑地側轉,壓根沒有受到影響。轉過去後,大家才發現,原來裙子的肩帶與腰帶是一體的,腰帶若鬆了,肩帶便跟著鬆。


    而係在何風晚身後的腰帶已經斷開,肩帶堪堪撐住,不定什麽時候裙子就垮了。


    止水般的觀眾席掀起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


    江鶴繁並不知道這算得上一次秀場事故,他被她的氣勢唬住了,以為那也是走秀的一部分。等他想起拍照,何風晚隻留下一抹淺淺的背影。


    他索性收起相機,閑然靠上椅背。


    二十分鍾的大秀結束,江鶴繁的相機空空如也。


    *


    “鶴繁,好久不見。”


    隨散場觀眾起身離席的江鶴繁被人從後叫住,轉過頭,留著莫西幹發型的年輕男人衝他笑著打招呼。


    他就是收購s品牌的二代,江鶴繁曾在飯局上見過幾次,並不熟悉,聽說他喜歡別人稱呼“賀公子”,便也笑著回一聲:“賀公子,好久不見。”


    “你手下找我公關部的人要邀請函,我一聽就知道是你小子。”他眉梢邪邪一挑,“怎麽,動凡心了?是剛才的哪位佳麗呀?”


    江鶴繁抿唇,但笑不語。


    見他回避,賀公子便打量起來,瞄到他手裏的相機,揶揄:“呦,這還有備而來,收獲頗豐吧?”


    江鶴繁掂了掂,問起不相幹的:“不是說這樣的時裝秀,邀請函早就沒了嗎?”


    “嗨,發出去了又不代表一定都來,想找個空還不容易?”他說著,手肘搭上江鶴繁的肩,朝他擠眼,“這些事情呢,我本來不過問,但前一陣偶然得知,江氏要往我小小的秀場加塞,這讓我很惶恐啊!”


    他語氣誇張,手往江鶴繁胸前拍了拍,遞去個“都是男人,我懂”的眼色。


    數次飯局上偶遇,賀公子早對美人欺身還能麵不改色的江鶴繁好奇不已,一聽說他找人拿邀請函,便被心裏的饞蟲勾著,要來秀場會一會。


    江鶴繁神色自若,轉而又問起別的:“賀公子不是一心在國外遊學嗎?怎麽突然想起經營服裝品牌?”


    賀公子一雙大眼困惑地鼓起,說:“我老子瞧不起我,那我就做點正事兒給他看看,收購隻是第一步。好賴雇了整個團隊,不是放那兒好看的,他們調研過,這個品牌很有潛力。反正別的我也不會,浪蕩這些年,品味還是有一點。”


    解釋完,他的困惑半分不減。


    一下問他邀請函,一下問他做生意,這樣一勁的打岔,是在聲東擊西嗎?


    江鶴繁點頭:“賀公子是個爽快人。”


    見他繃緊的臉色似有鬆懈,賀公子頓時明白,江鶴繁打的這套太極是為試探,試探自己追著問八卦,是出於單純的好奇,還是想趁機抓住什麽把柄。如果是後者,便不會這樣爽快回答,想必處處躲著他的話鋒,跟他練習推手。


    而對於江鶴繁,早在樓煥把何風晚安排進這場秀的時候,已順勢將賀公子的情況裏外摸了一通。


    他此時不過拎出兩個問題稍加確認,畢竟有沒有演戲,還是輕易就能識出。


    繼而眉心一跳。


    何風晚什麽時候成了他的把柄?


    江鶴繁這樣提防,賀公子心裏不禁歎他一聲老狐狸,臉上也跟著發皺:“我跟孫道然是好兄弟,你跟孫道然是好兄弟,那麽四舍五入我們都是好兄弟!兄弟之間,有什麽盡管開口。”


    兄弟?


    江鶴繁抬頭罩他一眼,閃過一抹淡淡的憂愁。


    這樣隨意把心裏話寫在臉上,真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單純孩子,可別被孫道然那匹豺狼玩廢了。


    隨後,江鶴繁抬起相機,說:“我其實一張都沒拍到。”


    賀公子:“……”


    江鶴繁正色說:“想請你幫忙聯係攝影師。”


    “好說,好說好說。”賀公子連連點頭,稱呼也端正起來,“江總要所有的照片嗎?那可有點兒多。”


    “我去選。”


    “您親自去?”


    江鶴繁猶豫,掃了眼手裏的相機,歎氣:“是啊。”


    “行行行,你讓我安排,保證不出岔子。”像是受到他的感染,賀公子放低了聲音,“我會非常謹慎。”


    謝過他,江鶴繁轉身離開。


    沒走兩步,又聽賀公子的聲音:“江總,周末我有個派對……正式一點的那種,晚宴吧。你來不來?”


    江鶴繁停住,問他:“什麽樣的晚宴?”


    “我時尚圈有些人脈,把大家叫來一塊兒玩唄。你也知道,交流才有交情,這人和人沒事兒就得經常碰碰麵。”


    時尚圈。


    跟江鶴繁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但他思忖片刻,應允:“好,你跟樓煥定時間。”


    *


    晚上那場秀結束後,有人提議去泡吧,得來後台一眾熱烈響應。


    何風晚滿臉倦色地搖頭,說不去了。


    今天狀況頻出,她非常不開心。


    先是上午肩帶莫名地滑落,晚上鞋跟又詭異地鬆脫,仿佛老天與她作對,存心不要她好過。


    她認栽,大不了早點回家睡覺嘍!


    頂著一臉濃妝,何風晚疾步走出海市飯店,在蕭瑟的夜風中攔了輛的士。


    成珠珠生病了,沒到秀場後台候著她,告假在家養病,說自己睡一覺就好了。等醒了下廚烹飪大餐,讓何風晚嚐嚐她的手藝,兩個人美美地吃一頓。


    然而當何風晚推門,讓滿屋的酸黃瓜味撲了一臉。


    她把腳上的平底鞋一蹬一甩,光腳踩進來,沒什麽好聲氣地嚷開:“珠珠,你的大餐呢?”


    *


    “晚晚……”


    米色毛毯將成珠珠裹實,隻露出一張慘白小臉,她吸溜著鼻涕搖搖晃晃地走出廚房,可憐巴巴地哼著:“……好難受哦。”


    何風晚瞬間繃緊了神經,攙她轉回客廳,坐上沙發,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不燙啊。


    成珠珠眼裏淚光盈盈,唉聲歎氣:“你醃的酸黃瓜那麽香,吃不到好難受哦。”


    何風晚:“……”


    於是沒顧上卸妝,何風晚脫去外衣,簡單地束起長發,係好圍裙在廚房煮粥。


    淘米去水,混入橄欖油拌勻,一氣倒進滾水中。又趁著中火,拿長柄勺不斷攪拌。


    她穿著藍色羊絨衫,衣料垂墜柔美,白色九分褲拉長了腿部線條,哪怕係著圍裙,也是幹練利落的模樣。一麵攪拌,一麵和成珠珠說起今天的遭遇。


    成珠珠疑惑:“你們出場前,不是都有穿衣工幫忙確認嗎?”


    “後台亂糟糟的,從哪裏伸來一雙手,誰都不曉得。”何風晚轉小火,蓋上鍋蓋,“跟你說,我現在已經可以十五秒換套衣服了。”


    成珠珠黯然:“唉,這下不知道那些網媒和公.眾號要怎麽寫了。”


    何風晚解開圍裙,走去浴室卸妝,心裏依舊堵著氣,說:“隨便他們發揮。”


    “晚晚,別生氣了。”成珠珠尾巴一樣跟在她身後,滴溜溜轉著眼睛,“要不然,找點樂子放鬆放鬆?”


    “找什麽樂子?”


    “經紀人姐姐告訴我,你受邀參加s品牌周末舉辦的晚宴。去不去?”


    何風晚倒卸妝油的動作停下來。


    成珠珠再接再厲:“聽說江總也去哦。”


    “真的呀?”何風晚擰身,一掃先前的不愉快,臉上光彩重煥,“那我必須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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