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以心眼催發通幽,眼前萬物都被剝離了外在,顯現出了其中本質。


    法眼之下,邪魅難藏。


    楊獄垂手而立,就見得絲絲縷縷的霧氣自被打碎了頭顱的屍身中飄蕩而起,卻不再如之前一般遊走,而是緩緩消散。


    一如他所料,這是最後一個了。


    “結束了。”


    楊獄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心下稍鬆。


    神通者,太難殺了,尤其是身懷旱魃此類保命能力極強道果的神通者,尤其難殺。


    聶文洞得道果至多不過十數日,除卻其熟悉時間,凝練真血的時間,充其量不過三五日光景,卻已埋下了近四十‘假身’。


    若是給其數十年,天下還有誰人殺的了他?


    要知道,被其埋入旱魃真血的假身,縱然老死,真血也會流入其後代身上,代代相傳……


    而直至此刻,他方才看到了聶文洞的命數:


    【聶文洞】


    【命格:鷹視狼顧】


    【命數:世家貴胄(深青)、出類拔萃(淡青)、天性涼薄(淡紅)、血氣如龍(淡青)、心狠手辣(深青)、文武兼備(淡青)、一州之主(深紅)、時運加身(淡紅)】


    八條命數,奸雄命格。


    聶文洞的命數比不得楊獄曾見過的李闖、吳長白,可命數也可說極為尊貴了,尤其是,他身無短板,最差的命數,都是青色。


    兼顧著家世、天賦。時運、心性、地位……


    可……


    “並無旱魃入命……”


    楊獄眉頭微皺,心中自語。


    道果,天地精粹,自然法理之匯聚,是得之必然改命的寶貝。


    難道聶文洞並沒有真正得到‘青女道果’?


    還是說……


    “諸位自去吧,這鏢,接不了。”


    白鶴落地,秦姒踱步而前,看了一眼如臨大敵的鏢局眾人,示意他們離開。


    常年走鏢的自然有著眼色,早被楊獄之名驚的進退不得的眾人忙不迭的道謝,匆匆而去。


    “楊兄可是發現不對?”


    見楊獄擰眉,秦姒心中一動,詢問。


    “是有不對。”


    楊獄點點頭,說出自己的懷疑,並將猿鳴穀的前因後果說出來,隻是略過自己可以看人命數的能力。


    “這樣……”


    秦姒微微沉吟,道:


    “楊兄有沒有想過,聶文洞也好,三千年前的歡喜和尚也好,他們所謂的掠奪道果,本身也屬於道果的特性?”


    “不無道理。”


    楊獄點點頭,類似的想法,道果雜談中就有。


    隻是,若聶文洞不曾得到道果,那他又如何擁有如此強大的保命神通……


    難道是……


    “神種?!”


    兩人對視一眼,皆有著動容,想到了一處。


    “假設我是聶晴兒,被人強行種下了‘青女道果’,意識混淆,可但凡還有一點靈智在,都不會任由算計自己的人得到道果……”


    秦姒以指繞發,思忖沉吟:


    “楊兄,咱們或許小看了青女道果,也小看了這位能被道果承認的神通者……”


    “這……”


    楊獄心頭一震,旋即搖頭:


    “旱魃已死,這無可爭議。”


    旱魃,必然是死了。


    楊獄心中十分清楚,因為他煉化紫金吞煞寶葫蘆的儀式,就根植於魔魅屍身之上。


    “旱魃死了,可不代表道果就消失了啊!”


    秦姒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有道理。


    同為神通者,她對於聶晴兒的遭遇很有些感同身受,將自己代入其中,就覺得,縱然是死,也絕不願讓聶文洞的謀劃成功。


    “這倒不是不可能,隻是……”


    楊獄心中泛起思量。


    或許是因為深知旱魃必然死去的事實,他從未如此去想,此時聽得秦姒的話,心中頓時一震。


    聶晴兒固然反被道果淹沒,成了聶文洞肅清道果意誌的容器,可她必然是留有一絲意誌的。


    “若是如此,這聶老狗豈非是機關算盡一場空?”


    看著聶文洞消散的魂靈,楊獄神色有些古怪。


    這就叫機關算盡太聰明嗎?


    算計了妻、女、孫,幾乎血脈斷絕,最後居然根本連道果什麽模樣都沒有瞧見一下?


    念頭閃動,他又想到了冀龍山。


    這個曾經的落第秀才,後來的長留大盜,似乎不止一次的想要以那枚‘天魁星’的道果作為聘禮去迎娶聶晴兒。


    可惜……


    “人算不如天算,誰又說得清呢?”


    秦姒倒是很平靜:


    “聶文洞即便再老奸巨猾,不也沒有算到楊兄?”


    “是啊,人算不如天算。”


    楊獄略有感歎。


    世間萬物,本就有著極大的不確定性,命數尚且可改易,凡人的智慧,又豈能算盡天下事?


    秦姒所說是否有可能,他無從知曉,也無法驗證,但聶文洞,必是死了無疑。


    至於那青女道果去了哪裏,怕是隻有天知道了。


    “聶文洞已死,楊兄有何打算?”


    秦姒看著楊獄,眼神中有著期待:


    “你縱然有萬般理由,徐老大人再如何維護你,可你以下克上,光天化日下淩遲聶文洞,也必將遭到朝廷通緝……”


    “他要通緝,也隨著他去。”


    楊獄一震袖袍,踏步間上了白鶴,遙望遠山:


    “我得去尋我家老爺子,帶他回去,這麽久了,婆婆當是等的急了……”


    ……


    ……


    呼呼!


    浩日當空,金芒灑落,平洋湖中,漁船來去。


    平洋湖,地處青、白二州的交界處,是龍淵道最大的內陸湖之一,滋養著萬頃田畝,更養活了無數的漁民,夜裏,更是有無數城中的達官貴人在此賞景。


    白日裏,諸多畫舫都在岸邊停靠,但其中也不乏人在。


    “呼!”


    林風打了個哈欠,帶著脂粉的香氣走到甲板上,一夜的宣泄,他自然不會疲累,但自被驅離青州後,他便留戀於此,多日下來,著實也有些乏了。


    甲板上,幾個護衛一夜沒睡,衣衫、發絲上都有著白霜的痕跡,卻仍一絲不苟的站立著。


    見到林風出來,方才躬身叫了聲公子,遞上了信筏:


    “這是昨夜翎鷹送來的信件,請公子過目……”


    “嗯。”


    林風隨手接過,初時尚有些不經意,但看到後麵,神色頓時變了。


    “錦衣衛千戶楊獄,於德陽府秋風樓,以淩遲之刑,戮殺了州主聶文洞,青州震動!”


    “楊獄殺了聶文洞?!”


    僅存的睡意一掃而空,林風倒吸一口涼氣,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又看了一遍,方才確信。


    “此人竟如此囂狂霸道?!”


    緊捏著信件,林風神色震驚。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四大家多年經營,哪怕被逼的逃離青州,可青州發生的諸多事情,他仍十分了解。


    從龍淵衛王景奇幾乎殞身猿鳴穀,到徐文紀德陽府賑災,再到猿鳴穀山崩……


    可哪怕是祁罡疑似身死的消息,也遠遠沒有這封信帶給他的震撼來的大。


    聶文洞死了。


    人都要一死,聶文洞死了也不是一個不能接受的事情,可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淩遲於大街上,這是什麽行為?


    對於朝廷的袞袞諸公而言,這簡直是比造反還要惡劣的事情!


    “楊獄……”


    幾個護衛麵麵相覷,也都震驚不已。


    即震驚於聶文洞如此慘烈的死去,更震驚於殺人者。


    楊獄。


    數年之前,這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卒,可數年後的如今,他卻是真正的名動青州。


    關於他的一樁樁一件件,在場幾人無不耳熟能詳。


    這樣的人,可以預見,其前途必是無可限量,不要說龍淵道,便是如當年徐文紀一般走入京畿都不是不可能。


    這樣的人,居然會辦出這樣自毀前程的事情?!


    “到底是個沒底蘊的。”


    林風消化了震驚,冷笑著,正想說什麽,突聽得遠處傳來喧嘩,循聲望去,見是幾條漁船在打撈。


    “公子,有人在打撈屍體……”


    一個護衛眼尖。


    “那是……”


    林風神色數變,突的發聲催幾個護衛靠近去看一看,自己則折返回到了船艙。


    幾個護衛疑惑,卻也不敢怠慢,忙去到旁邊的小船,劃船而去。


    “詐屍了!”


    然而,未等他們靠近,就聽得遠處漁船上傳出聲聲驚呼,那幾個打撈的漁夫好似看到了極為不可思議的事情。


    驚駭著直接選擇跳船!


    “詐屍了!”


    尖銳的叫聲刺痛了耳膜,一張口,混雜著黑血的渾水就被吐了出來。


    “噗!”


    祁罡躺在甲板上,神情恍惚,昏迷前後的諸般回憶在他心頭湧動著。


    那一場爆炸來的太快,來的太凶,瞬間炸斷了承載山洞的支柱,千萬斤的巨石隆隆而落,隻一眨眼,數十人就被砸的粉身碎骨。


    “都死了,我還活著……”


    祁罡喃喃著。


    他本來也該死去的,是楊獄入洞前貼到他身上的半張金剛符救了他,這半張價值千金的符籙,為他抗下了數次巨石砸擊。


    可他終歸誰也沒救下來……


    莫大的悲愴湧上心頭,讓祁罡痛斷肝腸,連連幹嘔,臉色發青如同死屍。


    “咳咳……”


    祁罡幹咳著,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冰涼,關節僵硬,膚色鐵青,不似人樣。


    他緩緩的摸住自己的胸口,卻如遭雷殛般呆愣住了。


    “原來,我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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