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笛聲悠揚,似與微風契合,淡淡的憂慮於萬象山中回蕩。


    餘景自竹屋中走出,托盤上放著剛溫好的黃酒,靜靜的走到老師身前,他望了一眼二世子遠去的背影,心下搖頭,卻也不言。


    聆聽著笛聲,心中湧起了淡淡的酸澀。


    恍惚間,眼前的山風中似有雲霧聚集,好似能看到一間書院,頑童左顧右盼,威嚴的夫子手持戒尺,輕拍手心。


    他知道,這是笛聲中蘊含著老師不自覺流溢而出的意誌影響了他,那流轉模糊的景象,是老師此時心中所想。


    那教書的夫子,就是老師的老師。


    大儒,徐文紀。


    “坪山城裏隻有七間私塾,其中隻有兩家對外開放,可想要去旁聽,耗費銀錢也非是一般家庭負擔的起的,什麽窮文富武,那是大人們的說法,大多數人,什麽都學不起……”


    不知是何,王牧之放下了短笛,回憶著,自語著:


    “好在,我也不甚愛學,每日裏與玩伴們玩鬧也很快活,直到那一天,有個書生來做捕頭……”


    餘景默默的聽著,他知道老師隻是需要傾訴,不需要任何人搭話。


    “到底是個書生,做了捕頭,還每日讀書,初時,他在鬧市裏一人讀,後來啊,就引導著其他人得空與他一起讀。


    小夥伴們也被吸引,當然,主要是他時不時搭一些窩頭什麽的,那時候都窮,多一口窩頭,那也是挺樂意……


    不過我當時不喜歡,還和他鬥智鬥勇了好些次……”


    王牧之有著笑意,眼底也有著懷念:


    “那時節,當然不比現在過得好,但每每午夜夢回,就總想著,念著……”


    餘景放下托盤,為其奉上黃酒,道:


    “那您為何不去見他老人家一麵?”


    “見不得,見不得。”


    王牧之微微一歎:


    “我等默不作聲,是庇佑他的盾牌,反之,則是殺他的鋼刀了……”


    “師徒情誼,相送也不成嗎?”


    餘景麵有不忿。


    王牧之似有心動,但想了想,還是低下頭,默然飲酒:


    “見之兩厭,不如不見。”


    ……


    “撒豆成兵……”


    聽著身後若有若無的笛聲,張靈峰微微自語,他掂量著手中的彈丸,眼底泛起一抹幽沉的光芒。


    神通者自古稀少,可稀少並不意味著每一個神通者都很強大,恰恰相反,稱得上強橫的神通者,其實很少。


    其中,自然就有這位萬象山人。


    不同於許經那門需汲取強大武者氣息方才能夠化生的撒豆成兵,這位萬象山人的手段,要強大太多。


    尋常人將之稱之為撒豆成兵,可事實上在他看來,這門神通更像是‘分身化影’。


    來時坐著竹輦,回去時天色稍稍黯淡,就有著華貴車輦來接,一老者垂手而立,迎其上車輦。


    那老者揮手讓侍女下去,低聲道:


    “世子,您去見山人,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福伯,你進府多久了?”


    張靈峰扣緊彈丸,不回反問。


    老者一怔,回:


    “自老奴脫去甲胄入府,至今已有五十四年了……世子出生後,老奴跟著您,三十二年又九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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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自本世子出生,你就跟著我了……可以說,你一手將我帶大的,這些年,辛苦你多矣!”


    張靈峰微微感歎。


    “能服侍世子,是老奴的榮幸,不敢說辛苦。”


    老者似有察覺,麵色微微一緊。


    張靈峰笑看他一眼:


    “每日奔波往返於兩家之間,還說不辛苦?”


    “世子!”


    老者身軀一震,正想說什麽,一隻手已落在他的肩頭,內息含而不發,卻如山般沉重,隻一下將他壓的跪下。


    啪啪啪


    撫掌輕笑,張靈峰的眼中卻無半點笑意,有的隻是幾乎流溢出來的冷漠:


    “本世子最厭惡的,無過於背棄,你口口聲聲忠於我,嗬嗬……”


    “世子不要一錯再錯……”


    “錯?!”


    張靈峰的聲調陡然拔高,氣息恐怖,猶如將要擇人而噬的猛虎大妖:


    “那你說說,本世子何處錯了?!”


    他的臉色陰沉,好似即將噴發的火山,危險而可怖。


    “是老頭子下令殺我,我沒有立刻去死錯了?”


    “是老太婆囚禁我十多年,我撐下來錯了?”


    “還是他們害我,讓我斷子絕孫,我心有怨言錯了?!”


    他的聲音輕緩卻又幽冷,說到最後,那老者已是涕淚橫流,他顫抖著叩首:


    “世子,你不能,大逆不道啊……”


    咚!


    張靈峰重重踩在他的頭上,眼中閃過痛怒的光芒:


    “我偏要試試,能是不能!”


    “世子!”


    老者還要多說,已被一個甲士扣住後頸提起:


    “世子,如何處置這條老狗?”


    “他跟隨我多年,多少有些人情在……”


    張靈峰收斂怒意,輕擦手掌:


    “尋處風水寶地,厚葬了他一家老小。”


    “世子,繞我家人……”


    老者艱難求饒,張靈峰卻已不再看他,抬手喚來另一人,道:


    “通知風、林二營封禁各處城門,不允許任何人進出。”


    “是!”


    那甲士躬身應下,複又問:“王府那裏……”


    “做你的事吧!”


    張靈峰緩緩起身,車輦停下。


    王府之前一片肅殺,張文安拄著拐杖,麵沉似水,好似等待多時。


    張靈峰緩步下車,環顧王府前神情肅殺的一眾護衛、客卿,目光落在了張文安的身上:


    “看來二叔在我身邊埋藏的探子不在少數啊。”


    “孽障,你竟敢勾結玉龍觀的林道人!”


    張文安眼神很冷:


    “早知如此,十八年前,老夫就該親手掐死你!”


    “現在,也不遲,二叔何不試試看?”


    張靈峰神情自若,負手立於門前,一眾客卿、護衛就如臨大敵。


    “你以為你學了一身邪門妖術,就不得了了?”


    張文安竹杖拄地,整條長街就為之轟鳴陣陣。


    “住手吧!”


    未等他出手,門內傳出一聲歎息。


    “老嫂子!”


    “老夫人!”


    “王妃!”


    聽得這聲音,除卻張靈峰之外,門外諸般人神色皆有變化。


    “老二,你真要府內起刀兵嗎?”


    老夫人似是越發的蒼老了,她輕聲歎氣。


    “嗬”


    望見老婦人,張靈峰本以為自己的心足夠冷硬,準備足夠充分,可卻還是壓抑不住心中的情緒:


    “如何呢?”


    “你心中憤怒、怨恨皆在老身一人,何必傷及無辜?”


    老婦人挽起衣袖,露出幹癟的手臂來:


    “今日,老身給你機會,殺我!”


    呼!


    王府之前,似有寒潮湧動,一眾客卿麵麵相覷,隻有張文安發聲阻止,卻也被老婦人擺手按下。


    “老嫂子……”


    張文安欲言又止,黯然後退。


    哪怕是在他兄長不曾重創昏迷的二十年前,他的這位老嫂子,就牢牢占據著王府、乃至於龍淵道的第一高手寶座。


    隻是後來萬象山人來此,方才讓了出去罷了。


    可他怎麽忍心讓他們母子兵戎相見……


    “殺你?”


    張靈峰先是一怔,旋即大笑,直笑的眼淚都流了下來:


    “賊老天,張某人何德何能,有此父母?”


    “哈哈哈!”


    他大笑著後退,到後來臉上笑與淚盡去,取而代之的,是沒了任何情緒波動的死寂:


    “你還要殺我,好,那就來吧!”


    轟!


    老婦人緩緩抬手,突有所覺,就聽得遠處長街馬蹄聲奔行如雷,而更遠處,接連幾聲轟鳴。


    城門被轟然關閉了。


    ……


    “這便是道城嗎?!”


    近距離觀望這雄偉的城池,走南闖北了小半輩子的李二一都不由的驚歎。


    與之相比,哪怕是青州城,似乎也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他牽著馬車從渡船上下來,突然察覺不對,忙不迭的驅馬狂奔,龍淵城的城門足夠高大醒目,他一眼掃過去,那城門貌似正要關閉。


    “龍淵衛回城,速速讓開!”


    眼見城門快要關閉,李二一靈機一動,扯起了馬車裏的那位的虎皮,在一眾人紛紛退讓之下,插隊進了城門


    轟隆!


    高大的城門重重關上,無情的將諸多人拒之門外,引來一片嘩然,但在龍淵衛的鐵血手腕下,自無人敢攔阻。


    “好險!”


    驅趕著馬車的李二一見之不由鬆了口氣,緊趕慢趕,好歹敢在了城門關閉前進城。


    隻是,這道城關門這麽早嗎?


    天貌似還沒黑透呢……


    “不對勁……”


    馬車中,臉色仍有些蒼白的王景奇似有所覺,突然掀開車簾,望向遠處。


    猿鳴穀一戰,他幾乎死在那裏,僥幸沒死,之後就一直在修養,直到能起身了,也沒有直接回道城,而是去探尋其他龍淵衛的下落。


    途徑德陽府之時,遇到了丘斬魚,了解了之後發生的事情。


    之後聽說他要回道城,李二一硬貼上來為他做馬夫。


    他本想拒絕,但念在楊獄的麵子上,他也隻得默許,左右是多帶一個人的事情。


    “不,不妙?!”


    李二一心頭‘咯噔’一聲。


    “是啊,不妙。”


    王景奇默默的吞下一顆燃血丹,緩行下車:


    “逃吧!”


    “什,什麽?怎麽就逃?”


    李二一有些發懵。


    就聽見聲聲如雷的馬蹄聲漸行漸近,一行黑衣刀客長街縱馬,奔行而至,煞氣逼人。


    “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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