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中錦被召入內殿,一見到龍椅上坐著的中年人,不由自主地驚愕了!


    不過須臾功夫,他又重新恢複了冷靜,恭恭敬敬地對著高高在上的中年人三叩九拜。


    這一套儀式畢恭畢敬,待完成後他低著頭恭立在龍椅前,直視著腳下華麗的金紅地毯。


    雖然方中錦人還冷靜,但是心思卻極不平靜。


    隻因為如今龍椅上坐著的人,他是見過的!


    那還是在方中錦出京城的時候,到雞鳴坡上祭奠自己的母親。


    他在亂葬崗上遇到了一個尋常打扮的中年漢子。


    那漢子身邊擺著忌酒和紙錢,顯然也是來祭拜亂葬崗中的方氏一族的。


    而當時那個漢子,竟然就是如今龍椅上的朱棣!


    方中錦內心翻騰,為何下旨誅方孝孺十族的朱棣,竟然會獨自去祭拜剛剛被自己殺了的方氏一族?


    要不是方中錦知道那時候的雞鳴坡並沒有旁人,他或許要說一句“惺惺作態”!


    而方中錦由記得那時候的中年明明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仍舊在試了自己武功後輕易地放了自己。


    這更是讓方中錦無法釋懷的地方。


    一直以來,方中錦都把朱棣和方孝孺當做“殺母仇人”。覺得母親之死,兩人各需要付一半的責任。


    隻是如今才知道,“殺母仇人”同時竟也是放自己一條生路的那個人。


    這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真讓方中錦有些無法自處。


    這時,高高坐在龍椅上的人終於開口說話了:“當年朕看你不過是個弱冠少年。這一別也沒多少年,沒想到你如今還真能成為武林中的頂尖高手。”


    這話說得平緩,但也承認了他就是當年雞鳴坡上的中年人。


    方中錦低著頭淡淡說道:“草民惶恐。”


    說是惶恐,但是語氣極其平淡。朱棣玩味地看著這個低著頭的青年,他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見到有人用這樣的語氣同自己說話了。


    沒有諂媚、沒有憤怒,隻有平淡。如果這方家小子不是城府過人,那就真的是一個值得倚重的人才。


    這時朱棣哈哈笑了幾聲,說道:“別草民不別草民的了。朕已經聽說了,你是來求官的,是也不是?”


    想來是紀常安已經把方中錦在武當派的那番話都同朱棣說過,順便還為他求個一官半職。


    隻是方中錦耳力過人,一進大殿雖沒怎麽抬頭,但也已經聽出此刻王公公和紀常安都已經不在內殿之中了。


    方中錦卻是說道:“草民不是來求官的,隻是想借著自己一點蠻力為皇上辦一件事,同時也能替武當臧掌門求一個情。”


    朱棣聽了這話,哼了一聲說道:“好啊,說來說去不是你來求朕,是朕要求你!”


    方中錦沉默著並不回答,倒像是默認了朱棣的話沒錯一般。


    朱棣忽然又哈哈一笑道:“好啊,就算是朕求你。你兩個月後也別走了,就留下做朕的左膀右臂如何?”


    以朱棣的地位尊榮,竟然對一個毫無半點背景的年輕人說出這樣的話,可說是紆尊降貴至極了。


    方中錦卻仍舊低著頭說道:“並非草民抗命,隻是草民自知性子魯莽,耽在朝中恐誤了皇上大事。”


    此刻朱棣卻是聲音便沉道:“你當這朝廷是什麽地方。你要討官我便要給,你要棄官我就放你走?”


    話語中帶著威脅的成分,如果有朝廷中的人精聽到這樣的話,必然已經嚇得麵無人色,抖如篩糠。


    方中錦仍舊是冷靜無波道:“草民對於皇上像是一把好使的寶劍。有魑魅魍魎時可以蕩劍斬妖魔,無魑魅魍魎時,隻是一把沒用的廢鐵。說不定還因太過死硬傷了貴人,這又何必呢?”


    這話反而是方中錦在威脅朱棣了。其實似方中錦這樣內力外放的絕頂高手,本來就是皇家的一種威脅。


    若是朱棣硬要留下握不住的人才,反而有可能傷了自己。


    朱棣是何等樣聰明的人,如何會聽不懂這樣的話。


    這時候就聽他仰頭大笑,道一聲:“好啊!”


    話音剛落,忽然就見四十多名神臂弓手從屋中各個角落躥了出來。


    他們身上都穿著薄甲,持著一人多高的神臂弓。


    而四十多個黑黝黝地箭頭同時指向了方中錦。


    顯而易見,若是方中錦還要繼續違抗朱棣的旨意,那麽下一刻他就會被射成刺蝟。


    這時候的朱棣麵上露出一絲得色,笑問道:“你看朕這些準備。是否能留下你?”


    其實以方中錦的耳力,他早就已經知道四周大約埋伏了四十多人。


    但是光聽他們的呼吸聲,似乎並沒有什麽武功高人。


    甚至恐怕連初窺門徑的習武之人都沒有一個。


    朱棣會在內殿藏著這麽多人,顯而易見是為了對付方中錦的。


    可是要四十個不怎麽會武功的人對付一個武林頂尖高手,那麽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能要四十人對方中錦產生威脅,隻有可能是他們都使用的長程武器。


    如今方中錦見到這四十多張閃著銀光的長臂弓,心知一切與自己預想的一樣。


    出乎朱棣預料的,方中錦這青年人臉上並沒有露出大敵當前的神色。仍舊是那麽平靜,甚至嘴角上泛著不易察覺的笑容。


    “這就很過分了,難道方家小子是在嘲笑朕不成?”


    朱棣並不是對武學一竅不通。其實他半生從戎,竟然也有一些武學根基。


    對於方中錦已經達到了“內力外放”一事,他也已經知曉了。


    隻是在朱棣心中,他已經與方中錦隔開來這麽遠的距離。


    哪怕方小子真有本事能隔空殺人,他們的距離也是太遠了一些。


    再加上四十名弓弩手在前,方中錦稍有異動便會被直接釘在地上。


    有這樣萬全的打算,朱棣心想方中錦無論如何應該也無法脫困才是!


    但這一抹從容不迫的笑容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姓方的小子還真有自己預料不到的本事不成。


    朱棣心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這念頭不該屬於一個深謀遠慮的皇帝,而更像是屬於一個頑皮的孩童。


    “若是方家小子真的連這樣的布置都能脫身,朕就許他事後離朝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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