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勞動休息的時候,陳墨涵百無聊賴,便抱著大功率收音機沒完沒了地折騰。本來,按照規定,他們這樣的勞動改造分子是不允許有收音機的,尤其是這樣大功率的收音機。這個特殊,還虧了梁必達。


    剛到七二八農場來的時候,梁必達就神氣十足地對管教幹部說:“老子們過去享受看中央絕密文件的待遇。知道什麽叫絕密嗎?知道什麽叫一級絕密嗎?去報告你們的某某某政委,就說我梁大牙說的,收音機我們是留定了,他還得每月給我送四節白象牌電池。別的牌子不行,就要白象牌的。不落到實處,我扒他的皮。”


    管教幹部見梁必達態度蠻不講理,沒有辦法,隻好聽之任之。果然,某某某政委每月都派人給梁必達和陳墨涵送來四節白象牌電池,有時候還親自光臨看望,十分恭敬地稱呼老軍長老參謀長。


    梁必達得意地對陳墨涵說:“你知道某某某為什麽這麽老實嗎?我跟他說了,中央新出麵的某某某首長是我的老上級。老上級講了,我們的問題早晚會解決的,隻是個時間問題。我又問他副師職幹了幾年,那他還不明白嗎?”


    陳墨涵不屑地說:“都一介草民了,還拉大旗作虎皮,像個軍長的作為嗎?簡直還是農民嘛。”


    梁必達毫不臉紅地說:“這你就不懂了,什麽叫得過且過?這也是戰術手段。把日子過舒坦了,就是保存自己,隻有先保存了自己,有了出頭之日,才能消滅敵人。”


    這天正在聽收音機,一個管教排長領過來一個瘦骨嶙峋的少年,徑直找到了陳墨涵,管教排長把少年交給陳墨涵,說:“你們單獨談。十分鍾。”然後就走了。


    陳墨涵好生納悶,覺得這個少年似曾相識,可是又很朦朧,說不清是在哪裏見過。少年說他是受一個阿姨的委托,到七二八農場來找一個叫陳墨涵的人,並交給了他一包東西。


    陳墨涵問少年,那個阿姨叫什麽名字,少年說他也不知道。是他的老師轉交給他的。他就在洛安州讀中學。


    會見時間很短,但陳墨涵納悶的時間卻很長,他搞不清楚在洛安州還有哪個女人在關注他的行蹤。細細盤點少年帶來的物品,都是食物和生活用品,沒有什麽出奇的地方。但少年口頭轉達的一句話,卻十分重要,那句話是:現在不是時候,將來有可能的話,我會找你們的。保重。


    陳墨涵想啊想啊,總是想不明白,有幾次甚至都想告訴梁必達,卻又忍住了。值此多事之秋,情況不明,還是不能輕舉妄動。終於有一天,陳墨涵的腦子裏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全身的神經頓時緊張起來了。天啦,難道是她?哦,還真有可能。他再次回憶,那個瘦骨嶙峋的少年的模樣,是像她。盡管他同她接觸不多,雖然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但是,她穿著軍裝的勃勃英姿,她那一雙明媚而又憂鬱的眼睛,她立在白皚皚的風雪之地翹首眺望長久躑躅的身影,在陳墨涵的思維世界裏,還是記憶猶新的。如此說來,她還活在人間。


    那天,陳墨涵徹夜未眠。他設想了種種可能,想象她是怎樣擺脫了滅口殺手的圍追堵截,怎樣隱姓埋名,怎樣在這個亂紛紛的世界裏活了下來並且占據了一席之地,又是怎樣地關注著他們,打聽到了他的下落。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麽,從那個少年的身上,完全可以看得出來,她如今的日子仍然十分艱難,困難的時候,她還惦記著他,惦記著她心愛的人的盟友,給他送來了溫暖。盡管那些東西對他陳墨涵來說微不足道,但是,這才是真正的情重如山啊。


    是,還是不是?這是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折磨得陳墨涵好苦。他卻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他是多麽希望她仍然真實地活著啊。活著就是勝利,含辛茹苦也好,隱姓埋名也罷,隻要她還活著,這個世界上他就多了一份情感,多了一份美好的回憶,多了一份純潔而勇敢的牽腸掛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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