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二月的弟弟來訪,又勾起了陳墨涵的一樁疑問。


    當天中午,陳墨涵沒在軍部小灶就餐,回到家裏,同俞真說起了這件事情,說:“我們原來沒想到還會有出山的一天,既然出來了,我們就要為那些在戰爭年代裏死難的人辦好事。崔二月的事情好辦,還有一件事情不好辦。”


    俞真雲裏霧裏,不知丈夫所雲,問道:“什麽事?”


    陳墨涵說:“關於你幹姐妹的事。”


    俞真大叫慚愧,說:“我原來幻想有這一天,我要去洛安州找她,可是忙得暈頭轉向,竟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陳墨涵說:“我看這事有點玄乎,我們在明處,她在暗處,以她那樣的秉性,該找來的時候她自然會自己找來,她不找來,也許是有什麽隱情。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陳墨涵之所以這樣說,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早在七二八農場接受“勞動改造”的時候,見到了那個由“某某阿姨”派去的小夥子,他就分析過“她”的處境。建國之後,先是“三反五反”、“鎮壓反革命”,然後是“反右”,再然後是“*****”,五湖四海全民動員捉拿“四類分子”,根正苗紅的人都險象環生朝不保夕,她那個身份,就更隻能在“陰暗的角落”裏潛藏了,露麵之日,也就是大禍臨頭之日。就是如今,雖然已經叫響了“撥亂反正”的口號,但有些政策還不是很明朗,這時候倘若請她浮出水麵,仍然不是明智之舉。


    俞真說:“這些年來,可真是苦了她了,我多想見到她啊。不是她,哪有我的今天啊。”說著,眼圈就紅了。


    陳墨涵說:“你也用不著傷感,她是死是活都很難講。我們隻不過是捕風捉影地猜測,也許根本就是個幻覺。我現在在琢磨一個問題,那就是,當年到底是誰派人去追殺她?”


    俞真驚問:“那還有什麽疑問?當然是劉漢英。”


    陳墨涵說:“的確,這種可能性最大。抗戰初期,劉漢英在蔣文肇的授意下,同日軍有交易,就是通過川島長崎。眼看抗戰快要結束,劉漢英怕暴露這個醜聞,派她去殺川島長崎,這是符合邏輯的。但劉漢英又知道她是莫幹山的人,莫幹山不明不白地死了,她又要向劉漢英討還血債,劉漢英先下手為強,派人殺她,也是符合邏輯的。但還有一個事實不能忽視,李文彬也是她除掉的。我們知道的事實是,除掉李文彬,是凹凸山分區委托劉漢英幫忙的,她是在殺了李文彬之後被殺的。這裏麵就有新的疑點了。據造反派說,她的手裏有李文彬臨死之前留下的一封遺書,李文彬在信裏披露了當時凹凸山分區有人向敵偽透露了他的行蹤,有殺人滅口的動機。追殺她的人,還不僅僅是劉漢英派去的,還有另外一路。”


    俞真驚呆了,臉色都變了,結結巴巴地問:“你是說……”


    陳墨涵做了個手勢,製止了俞真的失措,說:“她的最後一段時間是跟你在一起度過的,你回憶一下,除掉李文彬的過程。”


    俞真鎮靜下來,開始點點滴滴地回憶,說:“她的手段是化裝成一名偽軍的軍官太太,我是她的傭人。我們是在一次酒會上同李文彬接觸的,後來李文彬認出了她,但是李文彬沒有說出來,記得她曾經跟我說過,李文彬之所以沒有暴露她,是想報複一個人,李文彬好像還說過逼上梁山之類的話。但是,他沒想到,我們那時候對他的報複不感興趣,還是把他殺了。我們兩個人都開了槍。”


    陳墨涵頓時振作起來了,問:“李文彬有沒有交給你們什麽東西?”


    俞真說:“沒有。至少我是沒有看到。但有沒有交給她,我就不清楚了。”


    陳墨涵擊案脫口而出:“俞真,現在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了。如果她當真還活著的話,那麽,上次到凹凸山七二八農場找我的那個小夥子就是她派去投石問路的。她有話要跟我們講,而且不是針對劉漢英的,是衝著我們內部人的,這個人也許現在還身居高位。”


    俞真再次震驚:“難道……梁……他真的……?”


    陳墨涵揮了揮手:“嗨,你想到哪裏去了!關於當年凹凸山分區委托劉漢英下令給高秋江除掉李文彬的事,就是在七二八農場勞動期間梁必達告訴我的。我們那兩年說的話車載鬥量,沒想到還會複職,也沒有顧忌了,說的都是真話,他連他後來在丹東跳舞的時候把一個蘇聯女人的……他咬人的事情都說了。好了,不說這些了。梁必達這個人,粗中有細,該智慧的時候智慧,該坦率的時候坦率。智慧的坦率和坦率的智慧結合起來,恰到好處,就是他的魅力所在。我跟你講,憑我的判斷,在李文彬這個問題上,梁必達是清白的,張普景也是清白的。別的你就不要多問了。沒有事的栽贓也栽不上,有事的跑也跑不掉。”


    這以後,俞真幾次要去洛安州坐鎮尋查,都被陳墨涵製止了。陳墨涵堅持一條,她在暗處,我們在明處,她既然不出現,就自有不出現的道理。如果她已經不在人間了,找也是徒勞,還是把這個懸念留到離休以後去解比較妥當,那時候無官一身輕,沒有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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