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子走後的悲傷,終是讓得時間給消磨幹淨了。


    陳生恢複了平靜,生活走上了本來的軌跡,藥廬的事,他很少幹涉了,隻有需要做出重大決定的時候,他才會站出來,平時的事物都由齊落等人去處理。


    他每天做的,就是去東九區打理靈草,回來後跟綠珠一起聊聊天。


    修煉上,雖看似有些放鬆,但其實並沒有落下。


    有藥廬作為依靠,他法力的增強,不用靠著打坐煉氣去獲得了,而是去吞服丹藥,或是選擇別的修煉資源。


    限製他提升法力提升的,反而不是修煉資源的匱乏,而是資質的平庸了。


    先天上被砍了一截,他修煉速度隻能說是中人之姿,不大理想。


    不過,他不急,現在的生活節奏很好,若是能長長久久的延續下去,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打坐煉氣,專研丹道。


    這是根本性的東西,護道伐敵上,他也沒有忽略。


    得自洗龍河秘境的玲瓏寶珠,是一口成長性的法寶,他一直都用法力來蘊養。


    一方麵是加速法寶的成長,一方麵是打下自身的烙印,讓法寶和心神契合,做到心意相通。


    斬星,這一道劍訣,是他修道至今不曾放下的手段,每夜都會抽出一點時間來修煉。


    這一夜,星辰璀璨,夜幕鋪開,像是世間最深邃浩瀚的畫卷。


    陳生腳踏大地,手上拿著鐵劍,抬頭望星,對著亙古不變的北辰星斬動而去。


    一縷劍意逶迤而出,極為堅韌,似乎能夠跑過時間和空間的消磨,抵達彼岸。


    置身在這樣的星夜下,陳生感到了一種渺小,相對人身而言,星辰浩大和永恒,亙古不變。


    而這片大地上的人,卻是隔個幾十年,就要死上一批。


    強如修仙者,也抵擋不住時間的消磨,轉瞬凋零,沒法做到和星辰一樣永恒存在。


    “唐畫走了。”


    平時,綠珠會安靜的看著陳生在星夜下揮劍起舞,那是在她看來,世間最為美好的一幕。


    這一次,她卻是上前打斷了陳生的修煉,說出了一樁不好的事情。


    “走了?!”


    陳生的心神還寄托在星辰永恒,人身渺小的感觸中,一時沒有轉念過來,也確實有些的愕然,沒有理解話中的意思。


    “衝關失敗,暴斃而亡。”


    綠珠惋惜道。


    “怎得如此的突然。”


    這一次,陳生反應過來了,卻是有些的無法接受。


    唐畫的精氣神,雖是在走下坡路,但距離觸摸死亡,還很遙遠,不想生出這樣的意外。


    “是啊,突然,誰也沒有預料到。”


    綠珠歎息一聲,很長很長。


    唐畫的逝去讓她心裏頭很不好,仿佛現在擁有的一切,是一個夢,夢醒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周列的情況怎麽樣。”


    陳生和唐畫的關係,還是隔著個兩三層的,但周列不一樣,那是道侶,陪伴一生的良人。


    任誰遭遇到這樣的打擊,都不會好受的。


    “把自己關起來了。”


    綠珠不知道怎麽去安慰,在生死麵前,再多的言語都是空洞無力的。


    陳生沉默一下,道:“讓他先冷靜一下吧。”


    既然周列選擇了一個人麵對,那麽他就不去打擾了。


    後續,他去看了周璜,這個風華絕代的少年,情緒很是不好,見了他,一陣哭訴,好在精神上沒遭受太大的打擊,哭過就好了。


    陳生給周列時間去接受,但隔了大半多月,情況都不見好轉。


    對方一直將內心封閉,藏身黑暗,意誌消弭的,連帶著藥廬諸事都拋卻了,好似一心隔絕凡塵般。


    “咚”


    陳生沒法再放任周列不管了。


    道侶逝世,確實是需要一個時間來接受現實,但不是放任悲傷的情緒去折騰身體,長久下去,一個人也就廢了。


    “不要管我,你們都走。”


    房間裏,一道沙啞的聲音傳出,像是刀子劃過爛木頭般,很是難聽。


    “是我。”


    陳生平靜道。


    隔了十幾個呼吸,門開了,可以看出周列剛剛收拾過儀容,沒有那麽的難堪,但麵容憔悴,眼底無光,沒了之前的溫潤神氣。


    “老師……”


    他恭恭敬敬的,給陳生行了一禮,即便心裏頭有再多的悲痛,也不願將糟糕的一麵,徹底的暴露給老師看。


    “半個多月了,也該冷靜下來了。”


    陳生沒有多說什麽,但他的眼神中,滿是理解和包容,還有關切。


    “我……”


    周列本想說他已經沒事的了,但嘴巴一動,心理的防線卻是缺開了一個口子。


    “嗚嗚嗚……”


    瞬間,他的視線就模糊了,抱著陳生,低低的抽泣著。


    他不想在老師麵前,這樣沒出息的,但他終究不是一個那麽堅強的人,麵對的還是父親一樣的老師,徹底的崩不住了。


    這樣失態,是他從未有過在旁人麵前發生的,即便是周列和族人,他也在撐著,將自己塑造成一個不可能被打垮的人。


    但在老師麵前,那就沒有太多的心理負擔了,如師如父,從來都不是一句空話。


    “我能理解,若有一日,你師娘走了,我也會很悲傷的。”


    陳生拍了拍周列的肩膀,這個徒弟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從少年的鬱鬱蔥蔥,再到如今中年的喪妻,早生華發的模樣。


    見對方這個樣子,他心裏頭也很是不好受。


    宣泄之後,周列的心緒平複了下來。


    緊接著,他有一絲的不好意思,這麽大一個人了,還需要老師安慰,真的很小孩子氣。


    “嗡!”


    一道傳信飛劍略過虛空,直直而來,落在了陳生的麵前。


    “竟有此事。”


    他將手一抹,心意轉動,已知了信件中的內容。


    眼神,頓時冷了三分。


    “老師,發生什麽了。”


    周列一看就知道陳生此時的心情很不好,這是很少見的,老師待人對事,幾乎都是溫潤的。


    這番模樣,想來這件事在陳生的心中,分量很重。


    “丁家有麻煩了。”


    陳生解釋道。


    傳信飛劍是丁家發出的,他們一族發生了大難,動蕩不休,再是消耗下去,隻怕族中傳承就要斷了。


    “丁爺爺的家族嗎?那些人真不長眼。”


    周列一驚,對於丁丹師並不陌生,這是老師的丹道築基人,他也曾在年少之時,受其指點。


    這樣的家族,和藥廬的掌權人,有這麽一段淵源,那些冒犯者,實在是太囂張了。


    “五十七年,能讓時間模糊了很多東西。”


    陳生念頭一轉,才知過去了一段不短的歲月了。


    五十七年,藥廬的煉丹師,都換了兩茬了,即便是一個煉氣境的家族,也足夠發生太多的事情了。


    很多東西,都會被遺忘,也許丁丹師和藥廬的淵源,也被遺忘了。


    也有可能,新崛起的修仙家族,根本不知曉這段往事,仗著強盛,就逞凶了。


    有太多的可能了。


    “此事要怎麽解決。”


    牽扯上已故的丁丹師,周列知曉陳生是不會置之不理的,就是處置上,需要定個什麽章程,做到何種程度而已。


    “我親自去。”


    陳生沒有太多的思考,丁丹師與他有恩,在丁家無錯的情況下,他有理由去幫襯的。


    興丁城,丁家。


    從這座城池的命名上,就能看出丁家在此地的威勢,達到一個恐怖的程度。


    事實也是,這座城池是丁家從無到有,從村落到城池建設起來的,曆經幾百年,再到老祖入駐藥廬成為煉丹師,達到巔峰。


    不過,也隨著老祖逝世,丁家走向了衰落。


    一般來說,這種衰落是必然的,也是一個修仙家族能夠承受的,隻要經過幾代人,一個時間段的積蓄和蟄伏,總有再度興起的時候。


    最怕的,就是在虛弱期,直接被打垮了。


    丁家遭遇的,就是這種情況,被一個新興崛起的家族,狠狠的打壓和吞噬,已經到了一個崩潰的邊緣。


    “我丁家丹道傳家,活人無數,卻是被一個靠著賣女諂媚上位的家族,打得戰戰兢兢的,真是笑話。”


    祠堂中,低沉憤怒的聲音,響徹不休。


    隻是,像是一頭老邁的獅子般,已經老了,喪失了充沛的體力和血氣,已經無法震懾住其它動物的獵殺了。


    和丁家開戰的是孫家,原先是一個不知名的凡人家族,靠著將族女送給一個仙道高人做妾室發家的。


    也是孫家運氣,出了一個修仙的天才,短短二十年,陡然修成了煉氣境大圓滿。


    根子發爛的人,得了威勢,像是一頭鬣狗般,聞見了血腥味,就要撲殺上來搶奪幾塊肉。


    衰弱期的丁家,恰好被盯上了。


    前幾日,他們險些被攻破了族地,死傷慘重,血腥味都沒散去多久。


    “是我無能,害得丁家蒙羞。”


    跟陳生有過一麵之緣的那位丁家族長,已在六年前逝世了,新上任的這位,叫做丁成,中年人相貌,身上有一股穩重之意。


    遭逢這等劫難事,他擔負起了一個族長該有的擔當,將所有責任都攬了下來。


    “沒有誰怪罪你,我們隻是氣不過罷了。”


    那位咆哮的族老,也知道這件事的根源,錯不在丁家,而在外敵。


    他和許多老人,心裏頭是不忿的,說是清高也好,自矜也好,他們丁家丹道傳家,清清白白的,比孫家的底細強太多了。


    老祖在時,也是極為的鼎盛,沒人敢欺負。


    隻能說是時運不濟,連以前看不上的貨色,都能上來踩上兩腳了。


    “接下來怎麽辦?求和?”


    “不能,孫家狼子野心,根本不能和睦相處的。”


    “他們要的,是整個丁家,是我丁家的丹道傳承。”


    宣泄,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事情終究要回歸到現實上來。


    祠堂中,都是丁家的高層,在這個時候,沒人會有小心思,都在認真的分析著家族接下來的道路。


    求和?


    這條路,被很多人否決了。


    孫家太囂狂了,更是鼠目寸光,像是一隻熊瞎子般,直接莽,讓人憋屈又怨懟。


    “我已是飛劍傳書給了藥廬那位了。”


    這時,丁成將布置全盤托出,家族到了這個時候,已是無力應付了,隻能將早前積攢的人脈給用上。


    “那位?也是,到了這個時候,也該動用這份人情了。”


    這個消息,讓丁家高層都沉默了一下,有些不舍,但最終還是釋然了。


    渡過眼前的難關,才能暢談未來。


    但真的,心疼啊。


    那位的人情太值錢了。


    老祖又已經逝去了,雖談不上用完就沒了,但還是讓人忐忑。


    “他一發威,孫家吃不了兜著走,背後那人也是一樣。”


    那人的威嚴太過強大了,想到丁家能借對方的勢,他們就一陣熱血澎湃。


    孫家,孫家幕後的人,在他的麵前,根本不算什麽,輕易就會被碾碎。


    “老祖走了,有五十七年了吧。”


    歡喜中,有人低低的道。


    卻是將熱烈的氛圍,直接腰斬。


    他們還是有顧慮的,很怕藥廬的那位遺忘了舊日的情誼,對丁家視若無睹。


    畢竟,歲月是無情的,能讓一個人的熱血,漸漸冷寂,最終變成絕對的理智。


    比如,做什麽事情,都從利益出發。


    那麽丁家對那位來說,真的一點用處都沒有了。


    “我知道伱們的意思,但以那位的性情,不大可能。”


    丁成打斷了眾人的心思,知道人走茶涼的道理,但他對那位,還是抱有極大信任的。


    已故老祖,還有上一任族長,都留下了話語,有個過不去的難關,就去藥廬尋求幫助。


    能被這麽信任,那位的人品,絕對是過硬的。


    “族長,藥廬來人了。”


    報信的丁家後輩,知道祠堂中在議論著大事,但還是勇敢的走了進去。


    他知道這件事極為重要,不能怠慢。


    “快請,是哪位來了。”


    丁成一驚,然後再喜,知道飛劍傳書有用,這麽短的時間,藥廬就遣人過來了。


    他不敢失了禮數,在稱呼上,也得給人尊重之意,得先問清楚了。


    “陳生!”


    報信的少年如實道。


    他不知這個名字的重量,說得很坦然,但落在丁成等人的耳中,卻是如雷行過九天,響在心神上,很是威嚴。


    “等等,我出去迎接。”


    繼而,丁成率先走出了祠堂,大步朝著外麵走去。


    他身後的丁家高層,不用吩咐,滿心敬畏和激動的,跑了出去,一點也不見穩重之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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