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淵大獄。


    陳生眸光略去,一間又一間的牢房,安安靜靜的,個別空缺了,如十六號牢房,他第一個接觸的囚徒,大鵬道人已經老死了,屍骨收斂在荒野,留下一片死寂。


    時間,一晃四十年過去了。


    他在甲十一區中,看到了許多的變化,愈寂風越獄之亂後,重新栽種的白野草和生陽草,枯死了又種,已經是第二栽了,牢房中的囚徒,青絲變白發,腰身佝僂了許多,甚至是某個牢房,哪處磨損了,不一種種,都能看出時間的痕跡。


    這種變化,粗略去看,是看不出什麽的,隻能說他日日月月年年,長久觀望,已經看得入了眼,映照入心,所以能看得真切。


    一些看不見的東西,他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諸如“威望”,他不是自誇,確確實實在暗刃中,挺受人敬重的。


    這其中,有第十小隊的隊長頭銜加持,但更多的是他的手段,對待囚徒淩厲無比,洞若觀火,對待下屬和道友,多是溫和。


    有這樣的脾性,不免讓人生出親近之意,長久匯聚,眾人拾柴火焰高,自然而然有了威勢。


    這些,他是不大在意的,比較掛念的,是外出的陳蓮,還在路上。


    也不知做了什麽,隻知道很高興,樂此不疲的,找到“道”了。


    小輩常思慮,獨自領兵在外執法,也是忙碌,連番大戰,沒個停歇的,一年都不見得能見個麵。


    還是待在黑淵大獄中的獄卒安定,不折騰,能讓他感受到一抹熟悉。


    “這兩株擺在這許多年了,得增添新物件了。”


    大福走了過來,他的頭發,有些發白,腳步重了些許,身軀依舊胖胖的,眉眼溫和,有點像是一隻老邁的白熊。


    他的手上,捧著一個小花盆,裏頭長著一株盆景似的靈草,枝丫蒼勁,卻散發著點稚嫩的韻味。


    輕輕的,擺在了白野草和生陽草的邊上,呈一個三陽開泰的樣子。


    “蒼木草,一階極品靈草,生長周期緩慢,你這株年歲不大,想要等到燦然綻放,可得等幾個年頭。”


    陳生看了一眼大福,轉眼落在了地上的靈草上,一下認出,是一種珍貴的一階靈草,似草實木,生長周期得幾個年頭。


    這個時間,也不是固定的,施肥多了,一定是能夠縮減的。


    “剛好呀。”


    大福低聲呢喃一聲,有些愁緒,轉而想起了什麽,興致勃勃道:“我前天撞大運了。”


    看得出,他很是高興,明明一副衰老的模樣了,但高興起了,卻是有點孩子的純粹。


    “什麽好事?”


    陳生問道。


    “我煉出了一爐極品凝氣丹。”


    大福眉眼間,有一抹得意之色,往懷中一掏,摸出一個精致的小玉瓶,道:“這顆給你,雖然你不大需要,但做個紀念,其餘的我給後人。”


    他煉丹至今,已有四十二年了,但半道出家,資質不高,在一階煉丹師領域中,隻能算是中下層,能夠煉製出一爐極品凝氣丹,絕對有幾分僥幸在其中的。


    “很特別,我會收好的。”


    陳生愣了一下,想到當年他初成煉丹師,也曾向外門的兩位執事,送過凝氣丹,隻是如今已經作古了,再看大福的滿頭白發,不由得有幾分的感傷。


    “這是我的巔峰之作了,往後煉製不出來了。”


    大福有自知之明,他的丹道,算是到頂了,逐年煉丹的精力都在下降,雖說煉丹技藝磨練得越發熟練了,但兩者相輔相成,也是靠了一點天運,才能煉出極品凝氣丹。


    往後,他開爐煉丹的日子,都很少了,實在是折騰不了了。


    “那也得學習靈草知識,不能懈怠了。”


    陳生不去“衰老”和“死亡”等字詞,談了些輕鬆些許的東西,大福能走上這一條路,是熱愛的結果。


    既然如此,可以繼續熱愛下去,盡量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好的……”


    大福覺察到了點什麽,但沒有多說,點了點頭,他確實是喜歡丹道,喜歡靈草,一直鼓搗,也不會覺得冷寂。


    “大福,我倆沒份嗎。”


    黑淵大獄中,響起了兩道調侃的聲音。


    是蔡榮和望閑,他們沒大福那樣的衰老,但蔡榮已是中年模樣了,鬢角發白,而望閑沉穩無比,早已褪去了少年身形。


    “你們不需要了。”


    大福笑了笑,蔡榮和望閑是煉氣境後期的修為,年歲不小了,漲個半階一階的,沒甚意義,他玩笑道:“留給年輕人吧。”


    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像是玩笑話,從蔡榮和望閑身上,都能看到歲月的痕跡了。


    唯獨陳生,依舊少年,沒點衰老之象,眾人也隻當修為高深,沒有多想。


    “這些年舒服慘了。”


    蔡榮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唏噓之色,他是有些謹慎的,已故前牢頭稱他為“獄卒楷模”,嚴格的遵守黑淵大獄三大生存法則。


    事實是,他是不喜歡的,隻是為了生存,隻能用一層層嚴肅默然的麵具保護自己。


    陳生到來後,鎮壓甲十一區,將囚徒的囂張氣焰都給打滅了。


    他得以安然的在黑淵大獄中生存,這些年來,很是悠閑,心境安定,十分滿足。


    驟然被大福點破,才知時間流逝很快,已經過了許多年了,不再年輕。


    “我去往別的區域,提到是甲十一區的,探知情報都輕鬆上了許多。”


    望閑也是有感觸的,陳生一人,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軌跡,至少他們承受的恩澤不小。


    說著,他講到現狀,道:“黑淵大獄讓人害怕,但甲十一倒是名聲在外,一些人想要進來任職。”


    依舊是陳生的緣故,遭人畏懼的黑淵大獄,竟有一天會惹人中意,頗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上頭不添人,沒辦法。”


    這一點,大福察覺到了,但說實話,多一兩個獄卒,還是少一兩個獄卒,對於如今的甲十一區來說,是沒多大區別的。


    陳生一人,已經鎮壓住囚徒了,不管是心理上,還是身體上。


    他們純純是一個擺件。


    “噠”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


    來人是暗刃修士,青年模樣,黑袍帶劍,走在黑淵大獄的廊道上,從容自若,狀似虎狼,反過來震懾著囚徒。


    踏足甲十一區時,他的凶悍氣勢緩緩消去,見得窗台下那道年輕的身影時,更是恭敬,上前躬身道:“可是陳青帝大人?”


    他低著頭,但短暫接觸,卻是將陳生的麵貌記住,之後和隊裏的人吹噓,也能說得頭頭是道。


    “是我。”


    陳生應道。


    “這張請柬是隊長讓我交給大人的。”


    這名暗刃修士恭恭敬敬的,呈遞上一張請柬,舉止沒有一絲桀驁之意,好像是隸屬於陳生所在的暗刃小隊般。


    若是能選,他是想的,第十小隊的待遇,還有陳生的手段本領,已經傳開了。


    這樣一位福澤下屬,本領高強的人,足以贏得任何人的敬重。


    ……


    “鄺書成,兩百歲宴。”


    陳生翻開了請柬,是一個壽宴,落款人鄺書成,第一小隊的隊長,說得很客氣。


    人家好意來請,他沒有拒絕,對信使道:“告訴鄺道友,我會去的。”


    十日後。


    天闕峰。


    這座山峰形似大劍,有些孤寂冷傲的韻味,如今卻是讓一股熱烈的人氣給衝散了。


    從山腰處往下,樹上都是披紅掛彩的,山道上劍刻著祝福之詞,穿著黑袍的暗刃修士,數量不少


    等忙活得差不多了,他們在山腳下,起閣樓,修亭台,擺上宴席,好不歡樂。


    “今日怎的這般的熱鬧。”


    路過的仙宗修士,神色奇異,天闕峰離得黑淵大獄近,常有一兩個暗刃修士在山上修煉。


    這山也孤傲,人也危險,似凶劍,時間一長,外峰弟子不在此逗留,漸漸的,化為了暗刃的一處道場。


    不過,天闕峰時長都是寧靜的,如進入這般熱鬧,著實少見。


    “暗刃的鄺書成設宴呢。”


    有知情人說道。


    一時間,多人默然,卻是不知道鄺書成的威名。


    “這位深居黑淵大獄,在外名頭不夠響,但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強者。”


    那人也是一個喜歡嘮嗑的,和眾人解釋起來,鄺書成屬於的暗刃,因為不見光,少人知道,但戰績卻是實打實的,一些重大的戰役,就有其人的身影。


    “能上峰頂的,都是厲害人物。”


    聽後,路人知道了鄺書成的厲害,這樣一個強者的壽宴,能夠和對方坐而論道的人,絕對不是凡俗人物。


    此時。


    天闕山下,來了一人,身形修長,看起來很是年輕,但眉眼處,又有點歲月留下的痕跡,很是深邃。


    他眸光落下,看到了許多的暗刃修士,道:“趙大等人默默修煉,卻是不來,讓得我有些孤寡的樣子。”


    這個打趣的念頭,注定落空了。


    “唰唰唰”


    視線最為開闊處,坐著的是給陳生送請柬的人,他看見了陳生,眸光一亮,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向他示以探尋的眸光,得到肯定的回複後。


    “大人!”


    一名名的暗刃修士,驀的站起,頭顱由高傲變得微微低著,像是一排標兵般,等待著領袖的檢閱。


    “鄺道友多禮了。”


    陳生對著近前之人,表達謝意,心中暗道,鄺書成禮節做得十分細致,竟是早早安排了下屬,在山腳下等候著。


    “大人,我是第五小隊的……”


    那人躊躇道。


    他有許多話要說的,但在這之前,卻是得將這一個誤會解開,不能讓好感給了第一小隊。


    “你們……不用多禮,我一人走上去就好了。”


    陳生略微點頭,負手而走,麵前暗刃修士不少,可能會再冒出了個第幾小隊,還是不去糾結了。


    “陳大人果然如傳聞中的一樣溫和……”


    “他對囚徒和敵手,可不溫和……”


    “這樣不是更有人格魅力了。”


    山腳下,眾多的暗刃修士,看著陳生上山的身影,低聲議論著,多有推崇。


    他真的很溫和,沒有架子,跟他說話,得到的永遠是一種溫和,還有平等的對待,讓人難忘。


    ……


    陳生不知道人心所向,沿著山道,一路走了上去,看清風流雲,鳥雀啾啾,直至眼前視線,驀的變得廣闊,登高遠望,俯瞰著仙宗的一方景象。


    他再看去,山頂上一平坦處,放著一張玉石案,靈樹枝條編製的蒲團上,坐著四道身影,其中一個是熟人楊華越。


    另外三人,他有幾麵之緣,為首的清瘦老者,是鄺書成,眉眼有些桀驁的,是第五小隊的黃生,手背上有深刻劍痕的,是第七小隊的禾潮。


    “諸位,陳某來遲了,實在抱歉。”


    這般場景,根本不能讓陳生有一絲拘謹,他長笑一聲,做拱手禮,兩隻衣袖飄飄,說不出的灑然。


    “沒,是我們來得早了。”


    第五小隊的黃生,沒有麵上的桀驁,而是流露出了明顯的善意,卻是陳生的手段能力,已經得到他的認可。


    “早想和陳道友把酒言歡了,今日總算是如願了。”


    第七小隊的禾潮,神色欣喜,起身拉過陳生,坐在了他的旁邊。


    瞬息的,陳生就融入了進去,沒有一點不快的事情發生。


    “你們可是托我的福,才能和陳道友如此親近。”


    為首的鄺書成,笑著打趣,暗刃十支隊伍,不見得是鐵桶一塊,遭遇重大事情,自然是典獄長來發號施令。


    平日裏,典獄長不管,他們個個都是不服管教的,自家搭理自家事,不願讓別人來插手。


    如今日的壽宴,來了第五、第七、第九、第十,還有他的第一小隊,一半的暗刃高層,已經是極為不錯的了。


    其餘人,或是高冷,或是不對付,總之沒來也是正常的。


    “行,壽禮給厚一些。”


    楊華越和陳生最熟,不介意拋些財物,成就這一段美談。


    黃生和禾潮沒有意見,今日過來,是鄺書成深耕黑淵大獄多年,有手段,有威名,打算結交一番的,壽禮豐厚些,也能看出重視的意味。


    況且,旁邊還有近年強勢崛起的陳青帝,摳摳搜搜的,沒來由讓人看輕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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