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自始至終,那雜貨行的周東家就是不肯說這楊家村製出的鐵貨到底惹了什麽事端,但三百把的訂單和五十貫黃燦燦的銅錢,當真能叫人忘記了煩憂。


    黃昊是真不會打鐵,但黃昊卻是會指揮人,所以這訂單一確定下來,他就回到了鐵坊開始了布置。


    首先在人力方麵,目前鐵坊的人員構成也就是兩個層級,基礎層是由楊氏從族中挑選的十七個後生和五個外姓子弟,其中楊氏的後世大部分都是跟楊漢柏同輩,算是楊軒的叔輩,不過年紀卻都不大,多是二十出頭,也聽了招呼誠心來學徒,黃昊仔細看過之後倒也覺得都還可用。


    雖然這些楊家村子弟都不是鐵匠學徒出身,不過耕田勞作的活兒自然都是熟手,讓他們改行學鐵匠的話怕也難度不大,所以基礎層級也就是學徒這一塊還是較為穩定的。之後在這學徒的上麵,自然就是熟手,但目前隻有錘子兄弟和楊軒三個,而且別看楊軒是楊老爹的親兒子,可他的鐵匠手藝還真是不如錘子兄弟,


    至於黃昊自己,還有楊漢柏和楊義加塞進來的楊甫,則算是這倆個階層之外的幫閑,黃昊自己是個隻會煉鋼不會打鐵的大幫閑也就別說了,不過他倒是把楊漢柏和楊甫安排成了監工和雜使,一個負責鐵匠工場的巡查,一個負責米糧飯食和茶水雜使,二人分工協作倒也妥妥帖帖。


    卻也說這訂單一確定下來,錘子倆兄弟和楊軒三人倒也急切,反正鐵料、鋼料都是現成,便也急急忙忙的領著人動手先打起了較為容易的柴刀。隻是黃昊瞧著他們三人分作六人來用,手忙腳亂的帶著二十多個學徒,居然要手把手的從鐵料塑形開始教起,要一步步的教會這些人打出一把夾鋼柴刀來,頓時也是樂了。


    當即黃昊便也喚住三人,問道:“大錘,你哥倆跟著楊爹可是學了多久才會打刀的?軒哥兒你又是多久?”


    結果大錘答了個三年,楊軒想想答了個兩年,然後黃昊一指那二十多個學徒笑問:“指望他們都能學會打這夾鋼刀,你們覺得要多久?十天夠不夠?”


    這話懟得三人一時氣結,倒是小錘腦子靈活,便也小聲道:“若隻是塑形的話,倒也用不著十天。”


    夾鋼刀的技術要點就是在夾鋼兩字,之前錘子哥倆動手打刀的時候黃昊全程觀察過,發現整個步驟可以打製分為裁料、塑形、鑿縫、夾鋼、修形、研磨、開刃幾個步驟。


    這裁料也就是裁剪鐵料,如今工坊中的鐵料大致分成三種,一種是官榷標準的五十斤一塊的鑄鐵錠大料,一種是二十斤的官樣鑄鐵中料,此外還有一種也就是楊老爹采買的永州私礦出的,十斤一枚的生鐵小料。按照此時的鐵貨行業標準,劈材斧子最輕不能低於三斤(料坯淨重最少四斤),柴刀不能低於兩斤半(料坯至少也要三斤),所以這就需要將大件的鐵料進行裁剪。


    然後塑形也就是把鐵料打成所需鐵器的模樣,鑿縫也就是用鑿子在需要的部位鑿開縫隙以便夾入好鋼,此外夾鋼之後的修形也分重要,既要講究火候讓鋼和鐵料能夠融合,也要講究技巧不讓鋼料出了偏差,是整個技術裏的重中之重,至於最後的研磨、開刃環節則也就不用多說什麽了。


    當然這裏還要多說一句,這個時代的夾鋼刀工藝也是基本形成了,對於一些基礎的農具和工具,鐵匠們都會采用百煉的方式淬煉出百煉鋼,然後再以鑄鐵混合熟鐵打製刀坯,再用包鋼或者夾鋼的手法將兩者混合起來,甚至在很多時候包鋼和夾鋼兩種手法都會運用,隻有極少數的有錢人或者土豪才會選擇用整塊的百煉鋼或者镔鐵來打製鐵器。


    所以,有了小錘的話做引子,黃昊也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做了安排,他讓小錘做了裁料和塑形組的組長,領著十二個學徒專門負責此事。又讓大錘做了鑿縫、夾鋼、修形組的組長,領五個機靈點學徒行事,剩下的學徒便讓楊軒領著,專門負責研磨和開刃也就是了。


    也就當黃昊正安排好分工協作的事兒,讓錘子兄弟和楊軒他們試著來做的時候,楊義也在送走了那雜貨行東主之後急急趕了過來,一抹額頭的熱汗,把手一攤道:“某可算是探明白了,周東主究竟是惹了什麽禍事。”


    “什麽禍事?”黃昊聽得一愣,急忙來問,楊義倒也笑言:“這事與周東主而言是禍事,與我等倒是好事。你卻道是什麽禍事,其實事情倒也簡單,乃是那縣上的縣尉穀鴻台受了縣令的指派,在華英修起一座什麽營地,與那周東主購了不少斧鋸鉤釘,哪知道拿去之後不怎麽好用,還耽誤了工期,正巧穀縣尉上門興師問罪之時,見著周東主店裏擺著我們鐵坊的鐵貨,於是我等鐵坊也才有了這一筆大生意。”


    一聽事情原來如此,黃昊倒也不以為意,也沒去細想那華英村裏到底修的是什麽營地,居然要這麽多的斧子和柴刀,倒是楊義說完這事之後,卻是拉著黃昊借了一步,道:“方才送走了周東家之後,某與老父做了商定,決意將鐵坊的一成幹股,寄在縣中大押司楊忠的名下,黃大你道如何?”


    黃昊聽得這名字,卻是腦中一空並無印象,便也問:“大押司楊忠?是我楊家村人麽?或也是弘農楊氏?”


    楊義忙也搖頭道:“此人是益州楊,跟我們弘農楊早就出了五服。此外,若是寄在這楊忠名下,也是有些好處的,我父叫人探問得知,如今黃泥崗、白泥灘和華英村的鐵戶執照都把持在他手裏,若是得了這三戶執照,再加上本村的執照,一年最多可以核銷八千斤的鐵榷稅,這便是好幾百貫錢了。”


    這宋代禁榷中的食鹽、酒、鐵、茶葉、礬等都是繼承於前代,由國家專門經營並征專門的榷稅,不過由於鐵器乃是重要是民生資料,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也存在免稅的製度,也即是由官府定點的鐵戶每年都可以購買一些免稅的平價鐵料,用來製造和修理農具,以便本地百姓耕作農事。


    聽得老族長已經想得這般周到,黃昊自然不會反對,便也順便與楊義商量了幾句購買鐵料和煤炭的事情,也就將人打發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即便是黃昊做了細致的分工,但問題還是接二連三的出現,首先就是黃昊要求的標準化工藝難以達到,一把柴刀的坯子在初裁時控製重量在三斤上下倒也容易,可是經過了夾鋼、修形、研磨這些打製的程序後,得到的成品在重量甚至外形上區別可就大了,就比如說一日時間同批生產的十把刀裏,有重達二斤十二兩的(此時一斤是十六兩),也有輕得隻有兩斤八兩的,這一旦刀體打成而重量誤差太大,也不能再去增補,所以根本做不到後世那般一樣大小、厚薄和重量的標準化生產。


    其次就是,錘子兄弟倆畢竟還隻能算是熟練工,根本達不到鐵匠師傅的基礎標準,所以他們搞出的產品,次品率相對還是有些高了。


    至於最後一個問題,倒也不算是什麽大問題,也就是他們的熱情和積極性經過了這幾天的磨合,在發現鐵坊的工作也並不是天天都能熱血沸騰的大煉鋼鐵之後,如今倒也冷卻了下來。


    而黃昊也終於開始意識到,自己的管理水平和技巧還很是欠缺,都已經這麽多天了,都還沒拿出一套組織生產的章程出來,隻是知道指使這幫人悶頭傻幹,如何能成大事?


    於是黃昊又隻能悶頭拿出個管理章程,可當他弄了兩天,好不容易攢出了一分能有一千多字的生產管理章程規定時,拿著寫滿字的一疊草紙他腦子突然一抽突然想到了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目前工坊裏真正算得上認識字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楊義!


    至於第二個問題則是:黃大本來不讀書!


    所以想來想去,黃昊隻能隨手把草紙塞進了爐膛,然後腆著臉去找了楊普,提出他想讓村裏的楊氏私塾裏的先生抽空來工坊教認字。


    “黃大,你的意思是……讓鐵坊裏的人都進學?”老族長被這個要求弄得有些發愣,讀書這種事可是莊戶人家的大事,區區佃戶貧農若是家裏沒點依靠,誰人敢隨隨便便去讀書?便是他楊家村裏的楊氏族人,也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私塾去讀書的,如楊漢柏這等長房嫡孫也不過幼年時去過幾年蒙學,認得半本論語,發現不是讀書料子也就將他放馬南山了。


    黃昊卻是急忙搖頭道:“不算進學,就是認字!這鐵坊的徒工日後做起活來,怎也要認識一些打鐵用得上的字,什麽丈尺寸、刀劍槍,一二三四五,鞭鎖錘杖棒。”


    聽得如此一說,趙普倒是覺得有理,想想便也應承下來,問選在什麽時候來與學徒們教授的好,黃昊想想便也道:“晚上即便點燈也打不了鐵,不如每日晚上教授一個時辰可好?”


    趙普倒也答應下來,反正如今私塾的先生也是楊家子弟,也不用鐵坊這邊破費什麽,直讓公中多出了兩貫錢做束脩也就成了。


    於是從冬月十七這天開始,村上私塾的先生楊瑞便也正式來到鐵坊開起了夜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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