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自知道了夏雲渚的死訊, 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整日裏跑去夏府西廂房裏躲著,任誰勸都不聽。


    夏儒與許氏每日見皇帝這般傷心,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更是不敢讓夏雲軒出現在皇帝麵前,畢竟兄妹二人長相一模一樣, 隻怕皇帝見了會更傷心。


    看著少年天子懷中抱著自己女兒的牌位,整日裏茶飯不思,就在那裏抹眼淚,許氏一時間氣上心頭, 自己女兒怎麽會看上這麽個沒出息的, 身為一朝天子, 連這點小事都擔不起, 如何能擔的了治國平天下的大任!


    許氏的脾氣一上來, 夏儒是最清楚不過了,這會她正氣哄哄的朝著西廂房走去, 夏儒是攔都攔不住。


    許氏到了西廂房,剛要進門,就被幾個身穿黃罩甲的錦衣衛攔住了去路,許氏撒起潑來, 才管不了那麽多,硬要往前闖去。


    那幾個黃罩甲可不是白領皇糧的, 別說你現在還不是皇帝的嶽母, 就算你是, 那也不是隨便就能硬闖的。


    許氏一婦道人家,自然是拗不過幾個大漢,便在門外大聲喊了起來:“皇上,你給我出來!”


    那幾個錦衣衛見許氏撒潑,便手忙腳亂的將她架了起來,準備去捂她的嘴。


    夏儒是在旁又急又氣,卻也不敢上前去招惹皇帝身邊的人。


    許氏被那幾個大漢架著四肢,嘴裏卻一點也不閑著,邊喊邊罵道:“皇上,你有種就給我出來,整天這麽躲著不見人,算什麽男子漢大丈夫!你!你不辨忠奸,枉為一國之君,任由奸人當道,害我孩兒,如今卻縮在房間裏不敢出來,你做什麽皇帝!”


    這邊話音剛還未落,隻見西廂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正德懷中還抱著牌位,腫著眼,麵上的淚痕還未擦幹,便委屈地吩咐左右道:“放她下來吧。”


    許氏箭步上前,一把奪了他手中的牌位,正德見麵子上掛不住,便吩咐左右的錦衣衛都退下,表示自己要單獨和許氏說話。


    這會已沒了外人,許氏卻也軟了下來,不像剛剛那般火氣衝天,隻是軟語相勸道:“皇上對雲兒用情至深,我這做母親的都看在眼裏,我養了這十多年的女兒,一遭被奸人所誣陷,就這樣白白丟了性命,我這心中又何嚐不痛!”


    “朕心中不是不想替雲兒報仇,可……可那害人之人,卻是朕的母後,她畢竟也是生我養我之人,這讓朕如何是好啊……”年輕的皇帝抬了抬淚眼,到底還是這些年被捧在手心兒裏的人,根本就還沒適應這政治鬥爭的瞬息萬變,他此刻亦是左右為難。


    許氏取了一方帕子,像親生母親對兒子那般幫正德拭淚,卻也歎息道:“我也是做母親的,我自是知道皇上心中的苦。”


    正德好像剛才被許氏那麽一罵,這會腦子清醒了許多,隻見他眼中突然閃過一絲亮意,扶住許氏的肩許諾道:“夏夫人請放心,朕心中已有了主意,一命抵一命,朕絕不會讓雲兒白白就這樣送了性命!朕要取兩人性命,給她陪葬!”


    “皇上,你可不能亂來啊……”許氏看他的神情,心中突然擔憂起來。


    “夏夫人放心,朕心中自有分寸!”


    *


    南京楊府


    夏雲渚雖是在養傷,但麵上的氣色卻是越來越好了,這兩日常常與楊慎身邊的丫鬟書香墨香一起看書寫字。


    夏家雖然在武將中算是書香門第,可與楊家這樣的大儒比起來,那還是差了十萬八千裏的,楊廷和四歲時知聲律,七歲時每日讀書數卷,十二歲鄉試中舉,十九歲進士及第,可謂是少年成名,風度翩翩。


    楊慎在這樣的家庭熏陶之下,自幼便聰慧過人,又非常好學,從小就受到很好的家庭教育,就連身邊的丫鬟,一個個都能隨口作詩,不愧是將來的大明第一才子。


    這會書香墨香在楊府花園中擺了一張桌子,夏雲渚一身女裝,梳著垂鬟分肖髻,頭上插了一隻玉簪,身著淡粉色遍地纏枝牡丹紋襖子,下搭織金飛鳳天馬馬麵裙,正在桌前伏案練著歐陽詢的《九成宮醴泉銘》。


    “夏姑娘,你這豎彎鉤,怎麽總是寫不好!”書香在一旁邊看著夏雲渚寫字,邊抱怨道。


    “是啊是啊,夏姑娘你看,你怎麽總是寫不到人家歐陽詢碑帖上的精髓!”本來在一旁研磨的墨香也插嘴道。


    “你們兩個在這裏嘰嘰喳喳的,我怎能寫好!你們若是再多嘴,我!我便不寫了!”夏雲渚佯裝負氣,與兩個小丫頭鬥嘴的樣子,卻又分外惹人憐愛。


    楊慎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三人身後,他看了看夏雲渚寫的字,微笑的搖了搖頭道:“你這樣寫,是不行的。”


    “那要怎樣寫呢?”夏雲渚回首,看著楊慎的目光,麵上甚是疑惑。


    楊慎卻也沒說什麽,隻見他從背後環過她,握住她右手,輕柔在紙上劃過一痕,隨即嘴角拂過一抹笑意:“夏姑娘可學會了?”


    夏雲渚一時間還沒緩過神兒來,人雖愣在那裏,麵上卻已紅到了耳根,剛剛這人在幹嗎?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侍奉在旁的書香墨香兩個小丫頭互相捅咕了幾下,相互擠著眼睛,麵上卻是一副八卦的神情,不懷好意的笑著。


    “你們兩個小丫頭,笑什麽呢?”這會隻見楊廷和板著一張臉,匆匆而至,一進花園,便看見書香墨香在那裏沒正經的調笑著。


    “老爺!”書香墨香見了楊廷和,忙斂了笑容躬身一輯,旋即便退下了。


    “爹!”“楊大人!”楊慎與夏雲渚見狀,忙也起身行禮,隻是夏雲渚麵上的紅暈,還未散去,楊廷和到底是見過世麵的,他一見此景,便也猜出了八分。


    隻見他板著臉,歎了口氣,揮揮手道:“慎兒,過了晌午,你可有去給你娘請過安?”


    楊慎會意,搖了搖頭。


    楊廷和隨即又吩咐道:“還不快去給你娘請安!”


    楊慎諾了諾,卻又不好違背了父親的意思,隻好不情不願的離開了。


    這會花園中卻隻剩下夏雲渚與楊廷和二人,楊廷和便開門見山問道:“夏姑娘女扮男裝之事,皇上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夏雲渚自是不好再瞞著救命恩人,隻能順從的點點頭。


    “夏姑娘與當今聖上,到底是何關係?”楊廷和眉宇深鎖,疑惑問道。


    “楊大人可有京中的消息了?”夏雲渚卻不敢回答,隻得故意引開話題。


    “請夏姑娘先回答老夫適才所問!”楊廷和畢竟是久經官場之人,夏雲渚與他玩心思,是會被一眼看穿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隱瞞,我與皇上,曾私定終身。”夏雲渚垂頭,手中擺弄著腰間的玉佩,那玉佩,曾是他二人定情之物,她一直戴在身上。


    “哎……你們這些年輕人,胡鬧!”楊廷和深深歎了一口氣。


    “楊大人,京中情況到底如何了?”夏雲渚始終是放不下京城的種種,這會兒心中正著急著。


    “我說皇上,胡鬧!老夫在東宮侍講多年,最是知道皇上的性子,皇上這會為了你,已與太後鬧翻,李東陽大人剛剛私信與我,說皇上授意一個叫曹祖的人,跑去刑部大堂擊鼓,狀告張氏兄弟二人行為不軌,意圖謀反。皇上借此機會,將張氏兄弟抓進了詔獄,這會正欲處死他二人。”楊廷和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到了夏雲渚手中。


    夏雲渚展信,讀過之後,柳眉緊鎖,她心中自是知道他早就對張氏兄弟不滿,可這畢竟是謀反的大罪,不是平時隨便說說玩笑就能解決的,他到底還是那樣孩子氣,如此這般,她怎能放心的下。


    “楊大人,我被貶南京雖是太後下的旨意,但我相信那群伏擊我的盜匪,絕不是太後與劉大人指使的,此事另有隱情,我知道楊大人與李閣老一向私交甚好,楊大人能不能賣我個麵子,讓我親自書信一封與李閣老,解釋清楚這其中的緣由,我相信李閣老定有辦法在禦前,勸得住皇上。”夏雲渚手中握了握那封信,目光堅定許諾道。


    “為今之計,也隻能如此了,隻是我不知日後皇上還會做出什麽出格之事來……”楊廷和歎息道。


    “楊大人久在東宮,自是清楚如今朝中誰為奸佞。我心中知曉,楊大人就是被那奸佞所陷害。楊大人對當今聖上有帝師之恩,又有入閣拜相之才,我想與楊大人賭一把,楊大人可願奉陪?”夏雲渚目光一閃,心中似乎已經有了主意。


    “夏姑娘想做什麽?”楊廷和疑惑問道。


    “偷梁換柱!如若我猜的不錯,過了新年,宮裏便會張羅著給皇上選秀,楊大人可願助我?”夏雲渚試探問道。


    “我若助你,有何所獲?”楊廷和抬首,目光炯炯。


    “楊大人助我為後,我助楊大人入閣拜相!此等交易,想必楊大人不會拒絕吧?”夏雲渚麵上神色似有成竹。


    “我憑什麽相信你?”楊廷和狐疑問道。


    “就憑此物!”夏雲渚取下腰間玉佩,遞到楊廷和手中。


    楊廷和左右翻著那玉佩,半晌,方才回過神兒來,此刻隻見他目光堅定:“好!此事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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