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定離手, 買大,還是買小?”隻見夏雲渚擼胳膊挽袖子, 衣角一掀,把腿抬到了橫凳上, 手裏搖著那色盅,衝著賭桌喊話。


    楊慎那自小品學兼優的三好學生,哪裏見過這架勢, 這會在一旁衝著她笑著搖搖頭,心中暗想著,這夏姑娘果然是與眾不同,什麽叫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他現在是明白了,讀書的時候見她端莊,沉靜, 像個大家閨秀,這會兒嗎……完全沒有一個姑娘家的儀態,倒是與這些三教九流之徒融為一體了。


    “你們可都做好決定了?我可要開了!這開了盅, 可不能反悔啊!”夏雲渚故弄玄虛,假意威脅道, 實則她已經贏了好幾把,白花花的銀子在她身前堆出了個小山丘。


    賭桌上的眾人擦著汗, 猶豫不決著, 賊眉鼠眼的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嘴裏嘟囔著:“再等等,等等!”


    “男子漢大丈夫,別磨磨蹭蹭的!買大還是買小?”夏雲渚催促道。


    “今日都已經贏了這麽多了,你給人家留條活路吧……咱們又不缺錢,這幫人平日裏運鹽,賺的都是辛苦錢,這,你也好意思拿?”楊慎在旁悄悄拽了拽夏雲渚的袖子,與她耳語道。


    “楊大哥,不急,不急,好戲還在後頭呢。”夏雲渚卻是神秘一笑。


    “好了!這位小哥,你開吧!是生是死,咱們願賭服輸!”隻見賭桌上一頭戴汗巾,光著上身的大漢,扯著嗓子喊道。


    “好一個願賭服輸,那我可開了!”夏雲渚揮著手中色盅,隻聽啪的一聲,便將色盅扣在了桌上。


    蓋子一掀,裏麵露出兩個骰子,夏雲渚嘴角一劃:“怎麽樣,兩個幺,在下不才,又是我贏了!”夏雲渚剛要俯身去摟那銀子,隻見那賭桌上眾人已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想要與她打上一架。


    夏雲渚抽回身,堆笑道:“嘿嘿,眾位大哥好說話……”


    “哼!這位小哥,敢不敢將你手中的骰子交出來,莫不是你出老千!”隻見那幫人已經虎視眈眈的圍了上來,楊慎被夏雲渚護在身後,完全沒回過神兒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咱們場子裏的規定,出老千可是要打斷腿的,就小兄弟你這一臉細皮嫩肉的,老子打斷你腿還心疼呢,不如先伺候伺候老子?讓老子享受享受龍陽之歡!”領頭的那個大漢不壞好意的傾身向前,奪過她手中的折扇,挑起了她的下巴。


    “大哥好說話,好說話……”夏雲渚邊向後退,邊悄悄從袖帶中掏出一樣東西。


    退,再無路可退,隻見她突然反手撥開那折扇,亮出手中玉玨:“鹽幫眾弟兄聽令,見此玉玨,還不下跪!”


    原本喧囂聲震耳的賭坊中,頃刻間便安靜了下來,隻見眾人齊刷刷的俯跪於地,嘴裏喊著:“七爺!”


    楊慎一臉茫然,到此刻還未明白這一瞬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七爺?七爺又是誰?


    隻見剛剛那領頭的大漢突然起身,疑惑喝道:“不對!此人冒充七爺,七爺哪有這般年輕!”


    眾人聽他此言,紛紛表示讚同,此時便如黑雲壓境般,欲要圍上二人。


    這會隻見一個小廝匆匆跑了過來,在人群後麵喊道:“讓開,都讓開。”


    小廝跑到夏雲渚麵前,躬身一輯道:“公子可是姓夏?”


    “正是在下!”夏雲渚回禮。


    “夏公子,我們掌櫃的有請您上二樓雅間一敘。”


    *


    朱厚照依舊無法接受夏雲渚已經離開人世的事實,幾乎是一有空,便去夏府西廂房坐著不出來,可皇帝畢竟是一國之君,總這樣往一個小官家裏跑,也不是回事啊。


    劉瑾見縫插針,在朝中各處安插了自己的勢力,開始了瘋狂的打擊報複行動,一時間朝政如渾水般,冤假錯案成風。


    李東陽在這夾縫中謹小慎微,審時度勢,靠著和的一手好稀泥方才得以明哲保身。


    隻是李東陽心中知曉,皇上也不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人,從皇上倒劉謝的手腕便可看出,皇上腦子清醒著呢,如若方法得當,他還是有希望被挽救回來的。


    這夏府,便是個突破口。


    自夏雲軒與李兆先相識之後,便時常出入李東陽的府邸,直到李兆先去世後,李東陽因為欣賞夏雲軒的才學,依舊稱他為“小友”。


    皇上經常出入夏府,劉瑾並不是每次都伴駕隨行的,如若抓住時機,那夏雲軒來做這中間傳話之人,便是再適合不過了。


    這日朱厚照從夏府西廂房中出來,正打算帶著隨行的錦衣衛回宮,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院中,一時恍惚間,竟以為她還活在人世。他剛想衝上前去,喚那人名字,但目光劃過腳踝處,大夢方醒。


    “草民近日尋得一把好琴,聽聞陛下極擅音律,草民鬥膽,請陛下去東廂房一賞。”夏雲軒躬身行了一禮,從容說道。


    朱厚照隨著夏雲軒來到東廂房,稟退了左右,卻見夏雲軒並無拿什麽琴的意思,隻是在桌上展了紙筆,抬手揮筆間,寫下了幾個字。


    夏雲軒將那寫好字的紙遞到了皇帝手中,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便一瘸一拐的走到琴邊,開始撫琴。


    琴聲悠揚婉轉,朱厚照展信,但見紙上如是寫著:“未死,選秀,李東陽,楊廷和,偷梁換柱。”


    這是真的嗎?


    夏雲軒抬首,會心一笑。


    “朕懂了。”朱厚照起身,此刻心中隻覺欣喜萬分,神清氣爽,他將那信紙扔進了火盆中,從容推開東廂房大門,對左右吩咐道:“宣禮部尚書張升前來覲見,走,與朕去欽天監!”


    *


    夏雲渚與楊慎來到二樓雅間,卻未見到柴七爺半個影子,隻有一半百老朽,笑嘻嘻地看著他二人。


    “夏公子一定好奇,老朽是如何知道夏公子身份的吧?”那人嘴角一斜,拱手便是一禮。


    “煩請先生賜教。”夏雲渚拱手回禮。


    “七爺此刻不在金陵城中,七爺的行蹤向來飄忽不定,不過七爺曾吩咐過,有位姓夏的公子,手中有鹽幫的玉玨,見玉如見人,不得怠慢了夏公子。”那人微微一笑。


    “那我們何時才能見到七爺?”夏雲渚微微皺了皺眉。


    “這個嗎……老朽也說不準……不過七爺一旦回了南京城,定會去尋夏公子的,請夏公子莫要心急。”那人撫了撫髭髯,神秘一笑。


    夏雲渚與楊慎終究還是撲了個空,便悻悻地出了賭坊,此刻正是街市上喧鬧的時候,秦淮河兩岸商賈雲集,吆喝聲叫賣聲不斷。


    夏雲渚卻無心看這繁華景象,前方鬥爭路途遙遠且艱險,如果她就這樣放棄他,樂得做個逍遙人,就在南京隱姓埋名,重新生活,這樣不好嗎?


    正當她思慮之際,楊慎為了討她歡心,卻遞過來一樣東西,麵上笑的卻是霽月清風:“我小的時候,我娘曾說,心中煩悶的時候,吃一口冰糖葫蘆,酸酸甜甜的滋味,便會化解所有煩惱。”


    她癡癡看著那串冰糖葫蘆,半晌,已是淚如雨下。


    街上行人匆匆而過,紛紛投來了異樣的目光,讓楊慎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她奪過那冰糖葫蘆,卻一聲不吭,頭也不回的跑掉,一口氣跑到河邊橋下無人的地方,索性一屁股坐下,抱著膝繼續哭,這些年來,她從未這樣失態過。


    “到底還是小女孩的性子。”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聲音沙啞渾厚,卻並非楊慎。


    夏雲渚抬著淚眼,望向那人,驚訝起身:“七爺!”


    “你不是要尋我嗎?這會怎會一個人委屈的坐在這裏,這大冷的天兒,坐在風口可是容易生病的。”柴七爺取下身上披風,溫柔披到了她肩上。


    “七爺不是不在金陵城?”夏雲渚想抹麵上的淚痕,怎知柴七爺卻一把執過她手中的帕子,欲要幫她拭淚。


    “我……我自己可以。”夏雲渚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


    柴七爺卻也未再勉強,隻是將那帕子還與她,朗聲笑道:“今日剛回金陵城,老梁便與我說了賭坊之事。”


    “讓七爺見笑了。”夏雲渚抹了抹淚,垂頭擺弄了下手中的帕子。


    “此處並非說話之地,夏姑娘如若不嫌棄,便與我一同前去迎賓樓吧。”


    “七爺怎知我是女子?”夏雲渚心中一驚,麵上露出疑惑神色。


    柴七爺倒是笑的爽朗:“不光知道,而且在你六歲的時候,我便知道了。”


    “六歲……”夏雲渚鎖眉,思慮片刻,還是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如若我猜的不錯,七爺定是知道我六歲之時為何溺水,對嗎?”


    哈哈!柴七爺朗聲大笑,跨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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