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戰仍在繼續,一浪高過一浪。</p>


    有些時候,武威軍的士卒們都想歸隸於李唐賓帳下。至少在李都頭那裏,攻城的多是龍驤、龍虎、廣勝、神捷之類的雜牌。如非必要,鐵林、義從二軍是不會上的——呃,可能需要小小地更正一下,李都頭的命令傳下去後,胡真作為實際執行者,一般不會真的讓龍驤軍多次上陣,而是苦一苦其他雜牌,親疏有別嘛。</p>


    盧都頭一切從戰局著眼。</p>


    他發現征來的河中夫子戰力羸弱,驅使他們攻城並不能取得良好的效果,於是讓武威軍上了。經常是夫子衝一陣,消耗賊兵氣力,武威軍再上,往往能造成重大殺傷,雖然自身的傷亡也不小就是了。</p>


    怨恨嗎?當然是有的。</p>


    但盧都頭讓人心服啊。他與軍士同吃同睡,遇到欺壓士卒的將官,上去就拿鞭子抽打,打得軍官滿地滾,打得士卒們惡氣盡出。</p>


    就連從淮南過來投奔他的侄子,也被安排攻了一次城,負傷而退。</p>


    都這樣了,還有什麽好說的,打就是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死了就是命不夠硬,下輩子再來。</p>


    “你叫趙烈?”盧懷忠端坐於帳內,看著被遊騎抓過來的俘虜,問道。</p>


    “正是。”趙烈叫屈道:“將軍,我本是主動來投,為何將我捆起來?”</p>


    盧懷忠找人詢問了一下,確實如此,便下令鬆綁。</p>


    “你所言之事,都虞候已盡報予我知曉。”盧懷忠說道:“你很聰明,腦子不笨,若願,今後可入武威軍,為夏王拚殺。”</p>


    “願!願!”趙烈鬆了鬆胳膊,喜道。</p>


    “亂兵欲壑難填。這些時日,亦有城內武人縋城而下,前來商談降順之事。”說到這裏,盧懷忠頗有些惱火,道:“這些兵,沒人會要。我雖愛惜士卒性命,但也不想給子孫後代遺禍。若願老實回家謀生便罷了,若不願,盡數誅殺,一個不留。”</p>


    趙烈隱隱明白盧懷忠所說“遺禍”是什麽意思。他是怕收了這些兵,把本來風氣良好的部隊給帶壞了,讓武威軍將士也變成這種毫無節操、喜歡“更請一分”的爛人。</p>


    不滑頭、不桀驁、敢拚殺的部隊,那當然好。</p>


    如果稍稍桀驁了一些,但敢打敢拚,戰力強橫,那也能接受。</p>


    可如果你隻想著要錢,動不動臨陣倒戈,滑頭無比,戰力再強,也斷斷是不能要的。</p>


    而且這些人就像瘟疫一樣,會傳染的,腦子正常點的都知道該怎麽辦。</p>


    “將軍,這樣恐令河中上下怨恨。武夫們的親人眷屬、熟人朋友很多……”趙烈弱弱地說了一句。</p>


    “管不了那麽多了。”盧懷忠說道:“這等爛兵,連去效節軍的資格都沒有。每少一個,天下就太平一分。”</p>


    趙烈不敢再回話了。其實在他看來,河中兵沒那麽差,至少還是願意出鎮廝殺的。但事已至此,夫複何言?他提了一句,已經夠意思了,強要多說,怕是把自己的前程也搭進去。</p>


    “繼續攻城。”盧懷忠毫不動搖,又調集了兩個指揮替換潰下來的部隊。</p>


    猛烈的攻勢持續了數天,戍守虞鄉的亂兵終於承受不住,至二月二十七日,城池告破,賊眾四散而逃,一路向南,往陝州方向逃竄。</p>


    赤水軍使範河奉命向南追擊,自領大軍入城。</p>


    “征來的土團鄉夫,一人領一匹絹回家。有戰歿的,多給兩匹。所需財貨,就從繳獲的戰利品中抽取,若還不足,從河中府調撥。”臨進城之前,盧懷忠命令道。</p>


    亂首李殿成已死,但他不是戰死的,而是死於自己人之手。</p>


    數十軍士一人拿了一個“部件”,顫顫巍巍地站在盧懷忠麵前。武威軍士卒團團圍在周圍,怒目而視。</p>


    打了這麽久,他們的傷亡也很大。但他們還有理智,知道軍令未至,不能隨便殺俘。</p>


    況且殺俘也沒好處。以後遇到的賊人,個個死硬到底,這不是坑自己麽?</p>


    “你等所求何物?”盧懷忠看了一眼亂兵,問道。</p>


    他現在很想知道,城破那一刻李殿成在想什麽。眾叛親離,連自己的人頭也被亂兵割下邀賞。甚至這還不夠,身軀都被大卸八塊,被人搶得到處都是。</p>


    “我等願為夏王廝殺。”亂兵紛紛說道。</p>


    “得李殿成首級者,領絹百匹,餘眾各領十匹。”說到這裏,盧懷忠頓了一下。</p>


    亂兵們麵露喜色。</p>


    “領完賞就滾。”盧懷忠突然提高聲音,斥道:“各回各家,各安生業,勿要惹事。否則,我的刀可不講情麵。”</p>


    亂兵們有些錯愕。他們一個個見仗數十次了,南征北戰,技藝純熟,說一句精銳老兵不過分,居然不要?</p>


    “快滾!”盧懷忠懶得和他們多說,徑自走了。</p>


    “跟我來領賞,領完就走,休要生事。”一名文吏走了過來,說道:“都頭算是心善的了,你等若還不知好歹,恐有不忍言之事發生。”</p>


    亂兵們神色錯愕、複雜,甚至有人麵露怨恨之色。生計沒了,這賞也領得不痛快。不就是作亂麽?艱難以來軍亂還少了?秋後算賬的有幾次?</p>


    “還愣著幹什麽?”有軍將走了過來,揮舞著刀鞘,作勢欲打。</p>


    他們心裏也窩著火,連日攻城,死傷慘重。若不是顧忌今後,早把這些人挖個坑埋了。</p>


    洛陽那邊已經在挑選補充兵了,一共三千淄青鎮精壯降人,外加陝州院的兩千新卒,補充過來之後,還要熟悉建製,重新整訓,教導他們軍紀和規矩,左廂這一萬五千人,短時間內隻能作為預備隊了。</p>


    而說起聚集在洛陽的各路降兵,最近消化的速度還是比較快的。</p>


    數萬淄青降人裏挑出來的一萬精銳,先送了四千至關北,與靈州院三千餘新卒一起,整體編入飛龍軍,使其軍額達到了兩萬。這會正在大力整訓,不會騎術的抓緊練習,沒上過戰場的抓緊請教,操練得不亦樂乎。</p>


    這次又送了三千到武威軍,剩下的便不多了。</p>


    續備軍方麵,靈州院有兩萬人在外戍邊,在院軍士還有一萬五六千人;陝州院有一萬人在戍邊,在院軍士一萬八千;鄆州院全體在院,目前有一萬四千餘人。</p>


    續備軍不能裁撤,這是邵樹德定下的規矩。</p>


    續備軍募人,都是從鄉間挑選的體格相對強壯的“素人”,很多人是零基礎。訓練三年之後,便可輪換戍邊,四五年之後,便可作為補充兵分入各部。</p>


    這是正兒八經的“自己人”,比降兵可靠多了。</p>


    禁軍各部,補充的原則就是新舊夾雜,即部分降兵搭配部分新兵,盡量減少降人身上那些壞習氣帶來的影響,盡可能不讓軍隊變質。或者即便變質,也把這個時間向後推。</p>


    但一般而言,在老部隊主體還在的情況下,隻要不一次性吃進太多降人,就不是什麽大問題——風氣可以變壞,也可以慢慢變好。</p>


    盧懷忠看著一片狼藉的縣衙,那裏有散落一地的布帛、銅錢,有打爛的瓷器、匾額,還有斑斑血跡。</p>


    </p>


    “收拾收拾,過些時日,邠州州學會有一批學生過來上任。”盧懷忠吩咐道。</p>


    “軍使,這次平定河中叛亂,若再擊退李克用,軍使或能領河中節度使。”幕僚們湊了過來,紛紛恭喜道。</p>


    “想什麽呢?”盧懷忠搖了搖頭,道:“殿下會直領河中節度使,直到……”</p>


    說到這裏,他閉嘴了,有些話還是不要公開說出來比較好。</p>


    幕僚們有些失望。</p>


    若盧懷忠當了河中節度使,他們也能跟著雞犬升天,刺史、別駕、司馬、縣令,總要安排出去十幾個乃至幾十個的。</p>


    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p>


    做到盧懷忠、李唐賓、高仁厚、折宗本這個位置,哪個身邊不是一大群人?親屬、親兵、幕僚、部將甚至是家仆,都等著機會呢。</p>


    東家當了節度使,對他們而言是最好的事情。便是夏王開國建製,東家是勳貴,是禁軍大將,是高高在上的朝官,自然沒什麽損失,但對他們而言,想擠進新朝撈個一官半職,有那麽容易?</p>


    在這一點上,大夥對夏王還是有怨言的。</p>


    “別想東想西了。”盧懷忠掃了一眼眾人,道:“我為絳州行營都指揮使,晉絳慈隰蒲,一府四州之地,有的是機會。用心做事即可,跟我這麽多年,不會虧待了諸位的。”</p>


    老盧為人正直,但在這種事上也沒法免俗。人之常情,沒辦法。</p>


    盧懷忠此話一出,眾人的心又放了下去。</p>


    “軍使,黑矟軍已至平陸縣。夏將軍遣使來問,何時北上。”有幕僚突然問道。</p>


    “讓他們待在平陸,勿要露出行藏。”盧懷忠立刻說道。</p>


    黑矟軍是走太陽浮橋過河的。原本一萬眾,補充了部分梁軍降兵及新兵後,目前有兩萬人,機動力很強,盧懷忠打算把他們作為殺手鐧使用,現在還不到時候。</p>


    “另有一事,長安行營高帥之官後,發現世子已至河西縣,從馬直也去了河西……”又一名幕僚稟報道。</p>


    盧懷忠愣住了,問道:“殿下知曉麽?”</p>


    “怕是不知。”幕僚回道。</p>


    盧懷忠想了一下,道:“盯著世子,別讓他過來。”</p>


    河西、河東隔河相望,中間還有座中潬城,蒲津關浮橋連接三地。</p>


    河西縣的地界,目前歸長安行營管,世子到那邊巡視地方也好,檢閱部隊也罷,盧懷忠確實管不著,但他害怕世子過河啊。</p>


    “隰州方向,目前發現了數股晉兵,由李承嗣、李嗣弼所領,大概八千人上下。昨日翼城縣地界,有賊軍下山,總共兩千餘人,李副使調集兵馬將其逐退。”幕僚繼續匯報。</p>


    “讓李一仙不要過分分散兵力。賊軍自烏嶺道下山得愈發頻繁,我擔心有大隊趕至。隰州方向,讓關開閏調集一部北上,試探下成色,若不敵便退回,勝了也不要追擊。”盧懷忠吩咐道,末了,又找來一名幕僚,低聲道:“我要給大王寫信,就這麽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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