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熊午良大手一揮,如是令道。


    群臣貴族們心中有了底,看向熊午良的目光也友善起來——說到底,這個曲陽侯,也是堂堂的封君嘛。


    他若真要搞甚麽集權變法,不也得把自己手中的曲陽新軍、驍騎軍統統交出來?


    他能舍得嘛?


    心裏想通了這一茬,群臣更是大感快慰。


    散朝的過程中,還有不少大臣興衝衝地往熊午良身邊湊去,一連串阿諛奉承的話,不要錢似的往外冒——


    “曲陽侯年少有為,真乃我等楷模啊!”


    “君侯大功於國!”


    “郢都一戰,我等就在旁觀戰——老夫觀君侯用兵,真如神助也。”


    “當世人傑,無出其二!”


    ……


    花開兩朵,各表一支——話說這邊景充下了朝會,徑直回到自家府中。


    說是‘府’,其實隻不過是個臨時圍起來的棚子院子罷了——要說熊午良前些天放的那把火,著實是燒得徹底,郢都城中幾乎所有可燃之物,皆被焚燒一空。


    這座原本威名赫赫、裝飾奢華的‘景府’,如今便成了一片依托斷壁殘垣搭建起來的破敗窩棚。


    倒也不止是‘景府’一家如此——就拿剛才群臣覲見的大殿來說,也是一座不成體統的破敗廢墟而已。若不是屈原此前對那大殿已經稍作修繕,恐怕現在連頂都沒有。


    景充脫了肥大累贅的朝服,換上了便裝,然後徑直向書房——或者說是‘原書房遺址’走去。


    自打消滅司馬錯、景氏重新回到郢都之後,景充還不曾來過書房呢……


    景充推開歪斜的門,一股煙塵撲麵而來。他掩住口鼻,走進書房。


    書房內的景象讓人感到一陣淒涼——原本的書架已經坍塌,被景充視為珍寶的孤本古籍散落一地。書桌上的昂貴墨硯通通被燒得焦黑,墨跡斑斑。


    “來人,打掃打掃。”景充眼前一黑,如是下令道。


    ……


    “拜見父親。”一個青年漢子上前一躬,畢恭畢敬地上前扶著景充。


    這哥們兒名喚景小白,年紀不大,乃是景充最鍾意的兒子,曾經與昭氏昭鼠並稱為‘郢都雙傑’。


    當然了,那昭鼠失蹤已久,景小白隻能獨享這個稱號了。


    “今日朝會,那曲陽侯表現如何?”景小白扶著景充,低眉如是問道。


    景充落座,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早就準備好的溫度正好的茶水,然後悠悠一笑:“羋良其人,多年不見,如今倒是與當初那個在政事殿聽政的紈絝廢物模樣,相距甚遠了。”


    “今日朝會,那小兒果然十分霸道!”


    “公然架空新君、大肆提拔親信……一副跋扈驕橫做派。”


    景小白連連點頭,欲言又止,最後到底還是忍不住,插言問道:“那羋良,是否提到了‘變法’之事?”


    這一點,現在是所有人心中共同關心的大事。


    景充大手一擺,怡然笑道:“這熊午良,到底是個黃口孺子、無能之輩——別看他眼下鋒芒畢露……”


    “此人或許打起仗來是一把好手,但是會打仗不代表會治國……以老夫來看,此人的治國智慧,堪稱一竅不通!就是個煞筆!”


    “今日他明言不會在楚國變法——倒算他知趣。”


    “若此人真敢大張旗鼓變更祖宗成法,群臣眨眼間便能教他做人!”


    景充一邊說著,一邊自得地捋著胡須,心中暗爽!


    在他看來,這熊午良定然是知曉楚國貴族力量的龐大,故而不敢妄動。


    奶奶滴,算這小子識趣!


    我大楚一度稱霸天下,眼下雖然國力衰弱,卻僅僅是因為不小心打了個敗仗而已(或許用‘慘勝’二字更加貼切)……歸根到底,也不是因為甚麽國法的問題——國法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


    景小白聞言,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也洋溢出快樂的笑容——


    熊午良不搞變法,對楚國的貴族們來說,是一件出人意料的好事兒。


    話說剛剛經曆一場慘烈的大戰,各大族都傷筋動骨,不少家族貴族甚至族長、封君們都死在了那一係列大戰之中……當此之時,熊午良願意老老實實搞休養生息,不整那些用不著的幺蛾子——那就是最好了!


    想想也是——


    別看他是甚麽功勳赫赫的曲陽侯,別看他有甚麽狗屁平南劍在手……要是真敢作妖,咱老楚貴族們,定要讓他知道什麽叫‘樹大根深’!


    一個新承爵不久的侯爵、哪怕從熊威時代開始算起,這曲陽侯一脈也才出現了不到二十年而已。


    憑什麽和我們這些動輒幾百年曆史的世家大族掰手腕?


    拚底蘊,他拚得過嗎?


    和我大楚貴族拚,他有這個實力嗎?


    心念及此,景小白念頭通達,大大放心……於是又問起了另一個位於風暴漩渦中的人物:“孩兒聽聞老令尹昭雎近來和那曲陽侯眉來眼去,其中似乎多有曖昧……”


    “難道,那昭雎已經投身於熊午良坐下?”


    “我屈景昭三族,向來相互製衡——如今屈氏顯然已經附庸熊午良,那昭氏又意欲投身曲陽侯麾下……我景氏一族若聽之任之,恐怕於長遠不利!”


    景充聞言,不但不慌,反而露出了高深莫測的微笑——


    隨後,景充斷然搖頭:“絕對不會!”


    “第一,為父與昭雎多年同殿為臣,深知後者秉性——那廝之陰毒狡詐,天下無出其二。這樣一個老狐狸,又怎能甘心屈身於熊午良這小小孺子之下?”


    “第二,老令尹與曲陽侯結怨多年,之前曲陽侯偶然漏了些口風……以為父猜測,失蹤數年的昭鼠,恐怕就是因熊午良而死——無論其中緣由如何,終究是不可彌合的仇恨。”


    “第三,就算昭雎甘心歸附,羋良也信不過那廝——昭雎幾次三番公開支持曲陽侯,今日,卻被後者明升暗貶……便是明證!”


    景充說到這裏,不禁捋了一下胡須,露出了篤定的笑容。


    是也。


    昭雎,是決然不會與熊午良那廝‘同流合汙’的!


    如今熊午良勢大——就算眼下不打算變法,景充也心知那廝其實是暗中支持變法的……總而言之一句話,炙手可熱、隻手遮天的熊午良與楚國老氏族,是敵非友!


    試想昭雎何等聰明,又豈能想不到這一茬?


    屈原那廝,是世族之中的叛徒,自甘墮落,自然不必多說。


    而昭雎嘛……他與熊午良二者之間,絕對不會聯手!


    片刻之後,老景充突然起身,亢奮一聲:“備車!”


    “我要去令尹……不,國師府上看看!”


    “與老昭雎,共商對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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