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下轄的直隸州澧州的知州黃老爺,是廣東人當中少見的國字臉加大高個的組合,他是康熙三年甲辰科三甲第一百五十八名,賜同進士出身也就是那一科的倒數第一名進士!


    可別小看這個倒數第一,這可是考中進士的倒數第一,含金量可比後世考上清華北大還要大!清華北大一年招多少?康熙年的文科進士,三年一科,每科才二百出頭,能考上的個個都是學霸。


    而來自廣東省廣州府新會縣鵝塘都黃家村黃植生黃老爺,那可是出了名的新會神童,廣府學霸,當年考秀才的時候,縣、府、院三試都是案首(就是第一名),全都是一次通過!


    後來考廣東鄉試,又得了個經魁(第三、四、五名都稱經魁),中舉之後,立即就跑北京考會試,結果又是高中,名次不高,但也是個貢士了,再隔些日子又考了個殿試倒數第一這一通考試都考完了,也才二十二歲,絕對算得上天才考試家了。


    如果誰也以為他僅僅是一個天才考試家,那可就大錯特錯了。黃老爺其實是一個有背景的考試家,他可是官宦子弟加宦官子弟!


    他爹黃老太爺,還有他爺爺黃老老太爺,都是三朝忠臣,先後伺候過大明、大順、大清的主子爺,其中黃老老太爺在天啟年就入仕了,還認過一個特別牛逼的幹爺爺,名叫魏忠賢!


    這種官宦世家加宦官世家出身的考試家在高中以後,當然不會傻乎乎等著銓選了一番運作之下,高中之後沒幾個月,就放了知縣,而且還是個比較容易升官的沿海肥缺——鬆江府上海縣知縣,三年俸滿後因為在任上有擊退海賊的功勞,評了個“卓異”,門子再一走,就放了湖南澧州的州同,州同俸滿後,又晉升澧州知州前前後後不到八年,就連著升了兩級,從一個知縣爬到了知州,對於知縣起家的倒數第一名進士來說,這官運還真沒誰了。


    不過對於一個“倒數第一進士”而言,直隸州的知州通常就是天花板了,想要再往上升按部就班是不行的,得用點特殊的手段!


    譬如花錢捐一個知府!


    又或者當一回貳臣,混個從龍之功!


    這些天他就在和他的那個“真不孝之爹”黃老太爺一塊兒在琢磨要怎麽做選擇呢!


    為什麽說他爹是“真不孝”?那是因為黃老老太爺,就是那個魏忠賢的幹孫子,去年年頭的時候就仙逝了。


    照著《大清律例》規定,黃老太爺得以“聞喪月日為始,不計閏,守製丁憂二十七個月(四舍五入算三年)”.這個士大夫守製丁憂,照規矩必須得“結廬守孝”,也就是在先人墳墓旁搭個草廬,披麻戴孝守上二十七個月,期間還要不喝酒、不洗澡、不剃頭、不更衣,停止一切娛樂活動.簡直活受罪!


    可是現在,二十七月還沒過半,黃老太爺就不在老家呆著,而是帶著新納的小老婆溜到兒子任官的澧州來和兒子商量要不要當貳臣或四臣(黃植生當貳臣,黃老太爺當四臣)了這可真是不忠不孝湊一起了。


    “衰仔啊,快過來這裏有一份邸報。”


    今兒一大清早,天還沒完全放亮,習慣早起的黃老太爺,就一邊吃著廣式早茶,一邊親切地喊著黃老爺的“小名”,手裏還拿著一份剛剛收到的邸報抄件,還招呼兒子過來一起瞧瞧。


    這老太爺身邊還有個十七八歲的小妾在伺候.黃老爺知道昨晚上他的“不孝之爹”就跟這個新納的小媽一塊兒玩到深夜,真是龍精虎猛啊!


    “老逗啊,”黃植生和爹招呼了一聲,就在桌子邊上坐下來,看著自己的老爺子,搖搖頭道,“你還在丁憂,這個樣子要是被禦史知道,參你一本,我這個當兒子的也要受連累的!”


    “都什麽時候了,那幫禦史怎麽可能參你老逗我呢?”黃老太爺一臉不屑,“伱還是先看看這個吧!這是昨天晚上才送到的。”


    說著話,他就把手裏頭的邸報抄件遞給了自己的六姨太,讓她轉交給自己的兒子。


    黃植生接過那邸報抄件一瞧,臉色立即就變了,“什麽?皇上要禦駕親征?還,還要招募北方六省貧戶去關外屯墾.”


    黃老太爺哼哼一聲,探出兩根手指,“這是做兩個準備了.能打就打,打不了就要跑路了!”


    “還沒開打,就想跑路,這個大清要完啊!”黃植生連忙問他老爹,“老逗啊,您和西王殿下熟不熟啊?如果現在投靠過去,能不能當個尚書?”


    黃老太爺搖搖頭,“當然不熟了我哪裏知道西王殿下造反的本事那麽大?我本來以為他早晚讓韃子朝廷給兔死狗烹了,所以躲他都來不及。早知道當初就好好巴結他了!不過我們現在去投靠他,也算是從龍了,將來總有一個爵爺可以當,也挺好的。


    對了,那個澧州參將陳大寶是什麽意思?西王都要打過來了,他到底是準備當忠烈還是當貳臣?”


    “他啊.”黃老爺說著話就搖搖頭,“這個陳大寶雖然是個武進士,但是卻迂腐得很,滿口都是忠君報國,還以為八旗天兵多厲害,估計是不肯當貳臣的。”


    黃老太爺愣了愣,“可是我看守城的綠營兵一個個都麵色饑黃,好像沒吃飽一樣。”


    “當然吃不飽了,軍餉都叫他貪汙了,底下人還吃個屁”黃植生連連搖頭,“如果西王的兵打過來,估計他隻有跑路!”


    父子兩人正說話的時候,黃老爺的錢穀師爺冷厚生冷師爺就拎著袍子走了進來,朝著黃老爺父子二人抱拳行禮道:“州牧,老太爺,昨天傍晚陳參將派人過府來問了城內富商助餉的事情.來人說最近澧州境內很不安穩,而且澧州西邊的鶴峰州、施南府又是夔東十三家的餘黨出沒的賊窩子!如果不盡快多籌些銀子用於募集鄉勇,等澧州境內的賊人和夔東十三家的黨羽一起鬧起來,澧州城可就全完了。”


    黃老太爺聽見這話,回頭看了看兒子:“衰仔,搞到多少銀子了?”


    黃植生哼了一聲:“不到三千兩一幫守財奴!都跟我哭窮,等西王打來了,有他們好看的!”


    黃老太爺摸了摸胡須,思索著問:“給那姓陳的多少?五百?一千?”


    “一文錢都不給!”黃植生道,“給他也是卷了跑路.這個姓陳的就知道撈銀子!與其讓他撈,不如我自己撈!”


    “對,這就對了!”黃老太爺翹起大拇哥,“銀子一定要花在刀刃上,這三千兩你都給我.回頭我拿去送給西王世子,隻要攀上了世子爺的高枝,以後不怕沒有前途!”


    “老逗,你真能見得著西王世子?”


    “那當然,”黃老太爺非常肯定地說,“我在北京做官那麽多年,和西王世子還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老爺,老爺”這個時候外頭又跑進來一個慌慌張張的班頭。


    黃植生瞪了這個班頭一眼,“李班頭,你慌什麽?”


    “老爺,出事兒了.西門城樓走了水,燒起衝天的大火了!”


    黃植生和黃老太爺都是一愣,互相看了看,黃老爺道:“衰仔,你現在還是州牧,城門失火你得去看看。”


    黃植生歎了口氣,隻好伸手抓起兩個白切饅頭,一口一個,吃完後又從他的六姨娘手裏拿過一個剛剛剝了殼(是給老太爺剝的)的雞蛋,胡亂往嘴裏一塞,最後一抹嘴就領著冷師爺和李班頭出去看著火了。


    同一時間,澧州守城營的軍營裏麵,守城參將陳大寶正籠著袖子,神色木然地站在自己居住的院子裏,看著他的家丁和奴仆在收拾財物,打包行李.他的這一任參將當虧了!


    雖然他是武進士出身,但是為了補上這個澧州參將的缺,還是花費了不少銀子再加上之前在北京候選時候的花銷,他早就已經背上高利貸了。


    而澧州守城參將的收入又相當有限,畢竟澧州又不是沿海、沿江、沿運河的富裕地區,想要抓個走私都沒地兒去抓。山賊倒是有許多.澧州西邊的大山裏麵可是夔東十三家的餘黨活躍的地方!


    雖然那些大反賊都給滅了,但是還是有許多積年老賊在山裏躲著有些人還是李自成的老營兵呢!陳大寶倒是想去剿一個,可是他手下的綠營兵一聽說要剿賊,全都嚇得腿腳發軟,路都走不動了。


    前一陣還有石門那邊的鄉紳來舉報石門夾山寺的寺主奉天玉和尚有可能是夔東十三家的餘黨說他手下有二三百操陝西口音,麵目凶狠,體格健壯,還上了點年紀的大和尚!


    這個數目,陳大寶也不想去自找麻煩了.人家就是當和尚,又沒礙著誰!長得凶,還不許當和尚?


    功立不了,陳大寶也就隻能努力搞錢,又是吃空額,又是喝兵血,恨不能把自己的一營兵都遣散了,把糧餉都裝自己兜裏當然了,他搞錢的目的還是為了能繼續忠大清。


    他的這一任參將已經快當完了,等俸滿開缺之後,就得回京銓選,再想要好好忠大清是要花錢的!


    這次他得多花一些錢,一定運動一個好缺.有了好缺,他就能好好帶兵忠大清了!


    正想著回京後要走誰的門路買官時,忽然一陣喧囂從院子外頭傳了進來,他側耳一聽,隱約好像聽見有人在喊:“額們是西王天兵,爾等還不歸順!西王天兵三千已經入城,爾等速速歸順.”


    什麽?吳三桂的兵已經入城了?還三千怎麽可能?


    陳大寶一聽這話就給驚呆了,院子裏麵正在收拾行李和財物的陳家家丁奴仆也都愣住了,都扭頭看著陳大參將,好像在問他:陳大老爺,吳三桂打來了,您是要當忠烈還是當貳臣?


    陳大寶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一張頗是威嚴的大餅臉上都是忠義,大喊一聲:“來人呐,抬本將軍的長槍來,本將軍要和逆賊決一死戰!”


    “嗻!”


    幾個陳家的家丁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然後撒開腳丫子一下就跑沒影了


    看到底下人跑得比兔子還快,而且都往院子外邊逃去,陳大寶馬上就意識到不對了!剛想去追,他又聽見了最讓他害怕的喊聲。


    “反了!反了殺贓官,迎西王啦!”


    “殺了姓陳的贓官把我們的軍餉搶回來!”


    “殺啊!”


    “啊”


    一聲慘叫,看來已經有人被剁了,不過並不是陳參將,大概是他的一個家丁或是奴仆,慌不擇路逃出去,正好遇上了亂兵。


    陳參將臉都給嚇白了,現在不是吳三桂的兵打來的問題,而是他的手下也反了.想到這裏,他哪裏還敢在院子裏呆著?二話不說,扭頭就往屋子裏跑去,一邊跑還一手腳麻利地脫掉了自己的官服,丟掉了腦袋上的官帽。


    在他的參將官服裏麵,居然還有一身破舊的老百姓的衣服這位陳大參將看來是早就聞著味兒了,隨時隨地準備要跑路了。


    除了老百姓的衣服,陳大寶還有別的準備他的參將府後門一直都沒上鎖,而且還在後院開了個狗洞!


    另外,陳大參將還在澧州城內悄悄租了個小院,在那裏存放了一些衣物和吃食,還埋了些銀兩。


    這些個“高招”,可都是他那個當過明朝參將的親爹傳給他的.


    就在陳大參將換衣服、鑽狗洞,衝出“重圍”,消失在城內民居當中的時候,整個澧州城已經完全亂套了!


    澧州的西門城樓和南門城樓已經被點著了,兩麵“吳”字大旗就樹立在熊熊燃燒的兩座城門樓附近!


    澧州城內也有不少地方被人點著了,烈火熊熊,濃煙滾滾。大街上還有穿著布麵鐵甲的壯漢高舉著“吳”字大旗,一邊奔跑一邊呼喊:“西王天兵到了.歸順者分田地,頑抗者殺無赦!”


    時不時還有人在不知道什麽地方打響火槍,發出一陣陣“劈裏啪啦”的聲音,也不知道在射擊什麽目標?


    澧州知州黃植生這個時候也在大街上奔跑和他的冷師爺和李班頭一起逃跑!而逼得他們不得不逃跑的則是一個上了年紀,胡須花白,沒有辮子,還穿著一身舊而不破的布麵甲,手裏頭拎著一把樸刀的好漢,這老漢凶得要死,一邊追還一邊喊:“狗官,哪裏走!狗官,還不受死.”


    黃植生也在嚷嚷,一邊跑一邊喊道:“不要追了,本官和吳和西王殿下是一夥的,本官早就是西王的人了!”


    可後頭那個老漢哪裏肯聽,還一個勁兒的在大呼“殺咧!殺咧!”,一副不把黃植生砍成肉醬誓不罷休的模樣。


    黃植生被人追殺的時候,他的那個“不孝之爹”所在的澧州衙門,已經被李來順還有另外三個大順老營兵給攻占了!


    對,一共四個人就打進了澧州衙門!


    如入無人之境啊!


    澧州衙門裏麵的三班衙役和幾個師爺哪裏敢對抗吳三桂的天兵?要當忠烈也輪不到他們啊!


    李來順揪住一個師爺就問他“姓黃的”在哪兒?於是黃老太爺和他的六姨太就被人從床底下揪出來了。


    “你個老狗官,額問你,你是不是澧州的大髒官黃植生?”


    李來順瞅見黃老太爺和他的六姨太就來氣,一副要砍人的模樣——他能不氣嗎?他可是管李自成叫“皇爺爺”的!


    如果大順還在,他就是個王爺.可是現在,都二十多了,要什麽沒什麽,就隻有一身的武藝,連個老婆都沒有。可這個贓官,那麽老了,居然還霸占著那麽年輕貌美的小老婆,該死啊!不行,額得殺了這個贓官,把他的小老婆給救出來!


    “我,我,不是黃植生,黃植生是我阿仔”黃老太爺嚇得連廣東話都說出來了。


    李來順聽得一頭霧水,正想著要不要殺了這個老頭子解救那位小娘子的時候,黃植生卻來自投羅網了,他人還沒到,喊聲已經到了:“老逗啊,大事不好,西王的人都蠻不講理,要殺我們啊!”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黃老太爺趕緊指著兒子,“他,他是贓官黃植生”


    李來順稍微有點明白,然後轉過身望著剛剛跑進來,傻站著的黃植生,冷冷地問:“贓官,額問你,你歸順不歸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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