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寰,公絢,老大,老二,老三你們幾個怎麽看?活呂布和小活呂布爺倆這麽個搞法,到底算不算造反?”


    尚可喜一對長了白內障的瞎眼似閉非閉,胖大的身子靠在一張軟榻上,邊上一張小桌子上還擺著一碗加了冰渣子的酸梅湯,還有個麵目俊俏的小尼姑跪在小桌子邊上,還用個小勺子一勺一勺舀著冰鎮酸梅汁在喂“尚瞎子”。


    室內一片沉默,半晌才是尚可喜的軍師金光金公絢打破了寂靜:“王爺,這事兒要看擱在什麽時候了。要擱在幾個月前,當然算是造反了!”


    “擱幾個月前”朱國治(字平寰)插了句嘴,“難道擱現在就不是造反了?”


    “撫台,您別急,”尚可喜的大軍師金光是個四五十歲的“老中年”,長得有點幹瘦,留著撮山羊胡子,是個“義烏師爺”,隻看見他展開扇子,一邊搖著一邊笑著說:“聽我一一道來!


    首先,香山、新會、新寧都是沿海縣,是實行遷界海禁的。距離海岸五十裏到一百裏的地方都立了界牆木柵,界外之土,一律都要拋荒,不許百姓居住開墾。雖然海禁之規眼下已經有所鬆懈,但畢竟沒有明詔取消,王世凱區區一個四品道台,怎敢擅自推平三縣界牆,還命人丈量界外土地,並私分給界內貧戶,以收人心,這怎麽不是造反?”


    尚可喜摸著胡子點點頭,眉頭也皺了一下。


    看到他的表情,最知道這個老爺子對大清忠心的尚之孝馬上哼了一聲,嗡聲嗡氣地說:“這就是造反!”


    尚可喜家的老三尚之典也附和著說:“對,這就是造反!”


    而尚之信隻是一聲冷哼,不置可否。


    金光金大軍師則將尚家這三位的反應都收入眼底,然後接著又分析道:“其次,香山、新會、新寧三縣都行大清田製,土地私有,不抑兼並,更無均富戶之田以補貧農的道理。可王世凱卻倚仗兵威,擅自實行《天朝田畝製度》,在三縣境內搞什麽計口授田,還用濠澳商埠之地以二十換一的比例置換三縣富戶之地.還擅自抄了新會黃家的家宅,黃家可是官戶啊!如此行事,怎麽不是造反?


    再者,香山、新會、新寧三縣的稅製也是大清朝廷所訂立。應該收多少自有製度,各縣可以加一些火耗,但卻不能徹底更改稅製啊!現在王世凱卻在三縣實行什麽‘五鬥米包稅’.無火耗、無勞役、無丁稅,根據田畝優劣,一畝最多收五鬥米,再無其它!


    而且,他還在香山、新會、新寧三縣境內私設稅關,抽取過稅。據說還準備在磨刀門外的三灶島上私設鹽田,準備生產私鹽販賣!


    另外,他已經向香山、新會、新寧三縣發布告諭,三縣所收取的田稅、過稅,全都解入濠澳的粵海關道銀行,一文錢也不往廣東藩台的藩庫送!這不是造反是什麽?”


    朱國治咬著牙道:“要人人都和他們兩父子一樣,廣東藩庫不得空空如也?給朝廷的錢糧還怎麽交?”


    這下尚家的四位都不吱聲了


    金光笑了笑,又道:“第四,朝廷對於地方上辦團練設鄉兵也管得很嚴。可是王世凱卻在香山、新會、新寧三縣推行新田製的同時,實行了所謂《鄉兵法》,將所有授田超過十五畝的農戶都列入了鄉兵籍!


    所有列入兵籍鄉兵戶,都要在農閑時節出丁參加訓練,還要輪流在本縣或粵海關道服鄉兵役.三縣之中編入鄉兵籍的農戶不下兩萬戶,按照每戶一丁來算,那可就是兩萬鄉兵啊!私設兩萬鄉兵,這難道不是造反?


    第五,朝廷對於地方上的官製、吏治和綠營的軍製以及可以使用的器械都是有定製的。可是現在肇慶府的一州十一縣和香山、新會、新寧三縣實行的官製和吏治同朝廷的定製已經大不一樣了!


    現在肇慶府以及下轄的一州十一縣的師爺和班頭,全都由總督衙門相應的科房委派,知府和知縣隻有人事建議權。這些師爺和班頭的薪俸,也全都由總督衙門的六科房開支。而廣府下麵的香山、新會、新寧三縣的師爺和班頭,則都由粵海關道任免和支薪。


    而王製軍麾下一鎮三協新軍,還有王世凱的三縣鄉軍的軍製也和其他綠營完全不一樣了!另外,王世凱還在濠澳炮廠大量鑄造火炮,還從佛山訂購了大批鳥槍,甚至給出大量鳥槍和其它兵器訂單以誘使佛山鐵匠去濠澳開辦作坊.如果這些訂貨全部到位,王家新軍和鄉兵擁有的火器恐怕比同樣數量的八旗新軍都要多了吧?


    這.還不是造反嗎?”


    “活呂布已經有兵一萬五千,孔四貞還有幾千,現在小活呂布又張羅出兩萬鄉兵這的確是造反!”這回給王家父子定性的是平南王世子尚之信。


    私開海禁,分田分地,私改稅製,截留稅款,甚至私改官製這些事兒,在尚之信看來都不算事兒——他自己也想幹!


    但是王忠孝在香山、新寧、新會三個縣就拉出兩萬鄉軍卻讓尚之信感到了危險!


    王輔臣、孔四貞、王忠孝他們三人控製的軍隊,很快就會達到四萬之眾!


    雖然其中半數都是鄉兵但那畢竟是四萬大軍啊!


    尚家才多少兵?十五個佐領,賬麵上三千,算上丁餘最多就六七千。再加上幾個長期受平南王府節製的綠營鎮、協,總兵力撐死了就兩萬幾千。其中相當部分還被“深圳鼇拜”和“新安吳三畏”所牽製


    “公絢,”尚可喜卻沒有急於給王輔臣、王忠孝“定性”,“你剛才說他們做的事情擱在幾個月前算造反那擱在現如今,還算不算造反?”


    “擱在如今?”金光苦苦一笑,“也的確是反了!但我們可以不承認啊!”


    “不承認?”尚可喜一愣,“不承認什麽?”


    “不承認他們幹過這些造反的事兒啊!”金光笑道,“王爺,朱撫台,我們可以不承認他們已經反了.我們不承認,那他們不就不算造反了?”


    “什麽?可以這樣?”朱國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公絢,你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這怎麽是自欺欺人呢?”金光搖著扇子道,“朱撫台,我們如果承認王家父子反了.那廣東可就沒我們什麽事兒了!”


    “怎麽會?我們的兵也不少啊!”


    金光搖搖頭,掰著手指頭算道:“怎麽會不少?王家加上孔四貞有四萬,吳三畏加鼇拜有一萬,祖澤清、馬雄、郭義加一塊應該有一萬多了!孫延齡的人馬很容易就會被孔四貞收編.八萬都不止啊!”


    聽他這麽一算,朱國治的臉色一下就變得有點慘白了,“這,這也太多了吧?這可如何是好?”


    “所以才不能承認活呂布父子造反啊!”


    尚可喜插話道:“咱們不承認,他們就不會得寸進尺了?軍師,伱有什麽招兒對付他們嗎?”


    “兩個招,”金光說,“一是二虎競食;二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二虎競食?”尚可喜一笑,“那個食兒是誰?孔四貞嗎?”


    “王爺英明!”金光笑道,“皇上冊封孫吉慶為定南王的聖旨已經快到廣東了吧?卑職見過那個孫吉慶,此子酷似那活呂布估計是活呂布的種!他當定南王,就等於活呂布當定南王!咱們是不是應該幫著添把火?隻要活呂布的大軍西征了.咱們就能給他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來!”


    “公絢,你要老夫出兵襲肇慶?”尚可喜眉頭大皺,“肇慶不好打吧?”


    尚之孝也道:“父王說得對,肇慶地勢險要,東邊有羚羊峽險要可以扼守水陸通道那活呂布抵達肇慶之後就接管了羚羊峽的炮台,最近還從濠澳堡壘搬了一批紅衣大炮過去!”


    肇慶是個山環水繞的地形,城北是將軍山、北嶺山——這可是一大片的山嶺,城西城南和城東南都是西江,而且城東、城西的西江水道還都從大山之中穿過。其中城東的西江水道走羚羊嶺的大山中間通過,隻要在山上布設炮台,從東邊沿西江而來的敵人就會被阻擋住。


    至於肇慶東北角的那個缺口,就在羚羊嶺和北嶺山之間,最窄的部分不到二裏,非常容易封鎖。


    金光點點頭道:“二爺說得沒錯!正因為肇慶府城有天險可依,活呂布才會放心大膽地率領大軍西進.不過咱們要拿下的並不是肇慶府城,而是濠澳商市!”


    “拿下濠澳?”尚之信眉頭一皺,“濠澳可是粵海關道管轄的商市咱們拿下濠澳,算不算造反?”


    “不算,當然不算!”金光笑道,“王爺一沒稱帝,二沒倒向吳三桂或朱三太子,隻是拿下一個本來就歸平南王府管轄的地盤,怎麽能叫造反?”


    朱國治也點點頭:“對!王爺,幹吧咱們對大清的忠心,皇上和太皇太後都是知道的!咱們如果不幹,等活呂布父子推平了高、雷、廉三府和孫延齡,恐怕還是會回過頭來圖謀廣州吧?廣州可是天南第一府啊!”


    金光看見尚可喜皺著眉頭,似乎在心裏頭“打架”,便沉著聲對他道:“王爺,您和活呂布父子都和幾個月前不一樣了都變成了和唐朝的藩鎮一樣的角色!藩鎮之間的火並,朝廷有時候是鞭長莫及的!”


    “對,對,對!”朱國治連連點頭,“先下手為強王爺,廣東的人心可不在您家啊!如果讓活呂布他們家做大了,取廣州是易如反掌的!到時候我朱國治也許還能全身而退,而您”


    聽到朱國治的話,尚可喜就是一哆嗦。


    王輔臣、王忠孝父子取廣州最大的優勢還不是他們的軍隊多,而是他們不姓尚!


    尚可喜在廣東遭得殺孽太重.但同時又沒把廣東真的給殺怕了!所以廣東這邊仇視尚家的人太多了,說得保守一點,廣東至少有一半人視尚家為仇寇!


    如果王輔臣父子要起兵打尚家,那簡直就是廣東大小都歡悅啊!


    尚可喜沉沉一歎:“這廣東與其落在王家手裏,還是落在我尚家手裏吧.朱撫台,老大,你們兩個走一趟肇慶,帶上一份厚禮,再替老夫的愛女婉攲和孫吉慶保個大媒!”


    “校長,這是您要的燧發槍,學生已經領著佛山來的匠人們一塊兒打造好了。”


    濠澳城堡裏麵,一間掛著“校長辦公房”牌子的寬大房間裏麵,剛剛被王忠孝任命為兵工科房主事的戴梓將一支剛剛仿造好的燧發滑膛槍放到了王大校長的書桌上。


    燧發槍其實早就出現在中國了,隻是因為成本比較高,可靠性又比較低,不怎麽受到鳥槍兵和重視射擊的精確性而忽視火力密度的康麻子皇帝的歡迎,所以沒有成為主流。


    不過王忠孝還是非常重視這種容易訓練,而且可以通過組隊密集射擊,讓訓練水平較低的鄉兵也獲得較強戰鬥力的新式武器。


    所以在奪取濠澳之後,立即就給荷蘭東印度公司、英格蘭東印度公司和西班牙菲律賓總督府下了訂單。前一陣荷蘭已經從巴達維亞運來了五百支燧發槍,王忠孝用他們裝備了精武學堂的“學兵營”,同時又讓戴梓牽頭組織一批佛山鐵匠試製燧發槍。


    “看上去不錯啊!”王忠孝撫摸著黑色的槍管.有點粗糙,都是榔頭印子,和後世的工業品是沒得比的。不過他關心的不是這個,而是特別打磨過的槍口,槍口這段很滑溜,也很圓潤。


    “校長,這是您要的套環刺刀!”戴梓知道王忠孝在找什麽,連忙遞上了一把銳角三角形的長槍刺,還把槍刺後部的套筒往槍口一套,正正好好!


    然後他又拿起槍支掂量了一下,還挺沉的!


    最後,王大校長又掰開了安裝了一小塊燧石的槍機,再扣動扳機,啪的一聲,燧石擊打在鋼鐵之上,打出了幾顆火星。


    “不錯啊!”王忠孝問,“能大量生產嗎?每個月能打造幾支?”


    戴梓回答道:“校長,這種燧發槍的生產難度和鳥槍差不多,不過產量您也別指望太大,一個老師傅帶上幾個小徒弟,一個月打造幾條槍而已。現在從佛山過來的師傅不過二三十個,加上葡萄牙師傅.月產一百八十支到二百支吧。”


    現在不是工業化的時代,而是工場手工業的時代!


    月產二百支燧發槍,年產兩千四百支其實也不算少了。如果想要更多的產量,恐怕得拿下佛山鎮才行!


    因為如今的佛山有中國最多的鐵匠!


    不過佛山鎮緊挨著廣州,屬於南海縣管轄,王忠孝可沒辦法通過和平手段把南海縣知縣搞到手.


    他正想著怎麽拿下廣州呢,門外突然傳來了王吉貞的聲音:“老二,你在嗎?”


    “大哥,快進來!”


    王忠孝趕緊放下手裏頭的燧發槍,然後滿臉堆笑地招呼自己那個厚臉皮的好大哥——他本來應該去陝西當知府的,可是偏偏不去,就賴在廣東“啃老”,之前康熙又讓他送濠澳抓獲的西人美女去北京,結果他又賴著不去,王輔臣沒轍,隻好讓張小包代替他走一趟。


    “老二戴師爺,您也在呢!”王吉貞急急忙忙走了進來,差一點就跟戴梓撞個滿懷。


    “大哥,你這是怎麽了?”王忠孝看著他哥的模樣,有點奇怪。


    “老二,出大事了!”王吉貞跺了跺腳,“皇上剛剛派了小桂子到了肇慶!”


    “小桂子?”王忠孝一皺眉頭,“他來幹嘛?”


    “他來給孫吉慶那小子封王!”


    “孫吉慶封王?”王忠孝一愣,“封定南王?”


    “對!”王吉貞點點頭。


    “這是好事兒吧?”王忠孝問,“他不是咱們的.咱們的親兄弟嗎?”


    王忠孝現在已經知道孫吉慶和自己長得非常像!他頭一回和孫吉慶見麵的時候,因為不怎麽照鏡子沒注意到這點兒(這年頭好的鏡子不多),但後來娶了吳小菟和楊小環後,屋裏頭就有鏡子了,於是就對自己的長相更加熟悉了,也發現自己和孔四貞的兒子很像再考慮到王輔臣和孔四貞的關係,當然可以猜出些什麽了。


    “那你還不著急?”王吉貞道,“你就不怕那小子認祖歸宗,搶了你我的位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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