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新鄭。


    宮闕內,一個少年,正迎著陽光,打坐吐納。


    靈芝在他的身邊鑽出土壤


    宮闕之中,無數花草,競相盛開。


    數不清的蝴蝶,雲集而來。


    遠遠的,環繞著少年。


    忽地,這少年從打坐中醒來。


    淚水,在他的眼角流下,道心之中,哀傷不已。


    “這是為何?”少年不懂,隻是啜泣著,哀傷不已。


    咚咚咚!


    鄭國宗廟內的編鍾,卻忽然響起。


    而且是連響十六聲!


    聲音清脆,但哀傷不已。


    此喪音也!


    是天人感應而響的喪音!


    “這是……”少年猛地起身:“社稷崩塌之聲!”


    他彷佛天生就對這一切都無比熟悉。


    在咿呀學語之時,就已經知道了,何為宗法,何為王法,何為道統。


    故此他知,昔年周公定禮法,命天下諸侯宗廟,各鑄禮器,與道統同氣連聲。


    各國於是鑄編鍾,以奉宗廟。


    而按禮法,哪怕是天子崩,禮器也不過十二響。


    如今連響十六聲,其聲哀哀。


    此亡社稷,喪國家!


    於是,他連忙起身,向著鄭公的寢殿而去。


    剛剛走到半路,他便遇到了,穿著孝服,在公孫簇擁下而立的鄭公。


    “祖父……”少年長身作揖。


    “亡國了!”已經老邁的鄭公流著眼淚,哭哭啼啼:“文王與武王的天下亡拉!”


    少年默然。


    老邁的鄭公喘了一口氣,對著少年招手:“僑兒,到寡人麵前來!”


    少年依言上前。


    鄭公在公卿、諸子和公孫們的注視下,握著少年的手:“天下既亡,大劫將至,能救我鄭國的,恐怕隻有你了!”


    “僑兒,我意立你為世子!”


    “不知道……”


    所有人的呼吸立刻急促起來,卻沒有任何人反對、質疑。


    因為,這些年來,鄭國的核心貴族公卿們,都已親眼目睹和看到過,眼前少年的神奇與不凡。


    旁的不說,整個鄭國的山神、河伯、土地們,就早已經臣服於這位庶孫座前。


    少年卻是作揖道:“公祖,禮法:立嫡以長!”


    “豈有廢嫡立庶之法?”


    “況且,僑不過公祖之孽孫而已!”


    “僑隻願為公祖之臣,扶保鄭國宗廟!”


    “若公祖不許,僑願效泰伯故事!”


    說著,少年長身而拜。


    周圍公卿大夫、公子、公孫們,目瞪口呆。


    卻沒有任何質疑少年的決心。


    每一個人都知道,這位鄭國的公孫,素來言出必行。


    鄭公也隻能歎息一聲,望著少年堅定的麵孔:“也罷!也罷!”


    他明白的,這個孩子,隻是僑居在他家的天上帝君。


    這孩子遲早會回到天上。


    不過……


    鄭公看向他的兒子,特別是嫡子姬夷,將其叫到身旁,說道:“寡人欲以公孫僑為執政大夫!”


    “從今以後,鄭國大政,皆由公孫處置!”


    姬夷倒是想嚐試掙紮一下,但,他這個念頭剛剛升起,道心便被無窮恐懼所填滿。


    彷佛他隻要敢反對,立刻就會暴斃!


    於是,隻能俯首拜道:“諾!”


    其他鄭國的客卿、大夫、公子、公孫們,自然也都隻能俯首:“諾!”


    “此事不得外傳!”鄭公嚴肅的命令:“姬僑執政,為吾國最大機密!”


    “諾!”眾人紛紛再拜。


    名僑的少年看著這一切,忽地,有所明悟的抬起頭。


    在他頭頂的藍天之上,他看到了一柄晶瑩剔透的玉如意,緩緩轉動,灑下無窮光輝。


    莫名的,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其中之一,便是隻要那玉如意在鄭國上空一日。


    那麽鄭國就將永不受外敵欺侮。


    “僑兒!”鄭公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如今,宗廟禮器喪音十六響,此亡天下之音也!”


    “雒陽王室,恐怕已經覆滅!”


    “道統至此斷絕,我鄭國將來何去何從,就全托付給你了!”


    少年吐出一口氣,然後挺直胸膛,看向鄭公,說道:“無妨!”


    “道統雖亡,但禮法不會!”


    “我欲於新鄭,承上啟下,再造道統!”


    這樣的話,他自然而然的就說了出來。


    隨著他講出這些話,少年的身影,陡然的偉岸起來。


    陽光落在他身上,似有光暈在其腦後張開。


    “公祖既命我為執政!”


    “那麽,我便下達第一個法令!”


    “從今日起,命官吏,將我鄭國律法,從宗廟、官衙之中取出,公之於眾,曉瑜百姓!”


    隨著他的命令。


    眾人耳畔,似乎聽到了一個個神明的聲音。


    那是鄭國的山神、土地、河伯們的聲音。


    “謹遵執政法旨,不敢違逆!”


    這些桀驁不遜,連國君都未必給麵子的神明們,什麽時候如此聽話了?


    眾人疑惑不解。


    “僑兒……”鄭公卻有所疑慮:“不用先通稟晉公嗎?”


    “萬一……”


    晉國自從數年前,擊敗齊國後,就已經是毋庸置疑的天下霸主。


    當代晉公更親自朝覲了昆侖聖山,得到了老爺賜下的打神鞭。


    人間,已無人能敵!


    各國都是戰戰兢兢,不敢違逆。


    小小鄭國,更是事事都要請示晉公。


    何況這等大事?


    少年昂首微笑:“不必了!”


    “道統既亡,因果牽引之下,晉公豈能幸免於難?”


    “我料,晉國必將為因果牽連……”


    “那位晉公,更是首當其衝!”


    頭頂蒼穹的玉如意,微微旋轉著。


    少年人,意氣風發。


    他腳下,七星之光,隱隱綽綽。


    北鬥之影,若在其中。


    ……


    晉都絳城。


    老邁的晉公,從噩夢中驚醒。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夢中種種,在心頭回閃。


    在夢裏,他夢到了自己被關在黑漆漆的棺槨中。


    可憎的怪物,在他的耳畔低語。


    他的身體,長滿了恐怖的綠毛。


    蛆蟲在其中蠕動。


    最重要的是……


    他的魂魄,被困在身體之中,隻能在恐懼和尖叫中顫栗。


    咚咚咚!


    哀傷的喪鍾,從宗廟方向傳來。


    一聲、兩聲、三聲……


    連續十六聲!


    晉公的眼瞳猛然緊鎖。


    他下意識的想要去摸那柄放在身邊的打神鞭,想要依靠這件至寶。


    但,打神鞭卻變得無比沉重。


    他根本拿不起來。


    晉公的道心之中,頓時一片灰暗。


    他想起了齊桓公。


    晚年的齊桓公,是否也曾和他一般,在絕望之中想要去拿打神鞭,卻發現拿不起來?


    然而,他已經無法思考。


    因為,下一瞬,因果的狂潮,如暴風驟雨而來。


    將他吞沒在罪孽與仇恨交織的血海之中。


    姬周三十六萬年的因與果,以泰山壓頂之勢,將他吞沒。


    “原來……是這樣……”老邁的晉公,勉力的睜開眼睛,看向打神鞭。


    這件至寶,卻在他的眼中,緩緩升起,飛上雲霄。


    一如當年桓公死前,祂不翼而飛一樣。


    晉公笑了起來。


    他已知道自己的命運和他的子孫的命運了。


    “道統已滅,因果洶洶……”


    “雒陽的王室,恐怕已經滅絕!”


    “現在,輪到寡人了!”


    “寡人與寡人的子孫,恐怕都將淪為劫柴!”


    “就連飛升先祖,怕也將被牽連!”


    但,他卻無能為力。


    因為因果罪孽,壓的他喘不過氣。


    他的神魂,他的肉身,都已經無法動彈。


    這就是棋子的命運。


    當被放棄的時候,注定絕望!


    “可惜……可歎……可恨……”晉公想著:“那位在魯國的‘老爺’,一直不曾露麵……”


    “寡人就算想改換門庭,都是投截無門!”


    人世間最絕望的莫過於此。


    ……


    雒陽,王宮。


    哀傷的鍾聲,在宗廟中哀鳴著。


    這座古老城市的內外,都被恐懼籠罩。


    一個個王孫、王子,都已經被發現,暴斃在家中。


    而王宮之內,天子的屍體,也被人發現。


    他已經死了。


    而且死了很久,屍體都被蛆蟲吃的幹幹淨淨,隻剩下一具白骨。


    當人們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


    他們驚恐的抬起頭。


    桀桀桀!


    刺耳的怪叫,在耳畔回蕩。


    一頭可憎的怪物的巨大身軀,出現在視線。


    瘦骨嶙峋的雙翼,微微震動著,皮膜之上,無數邪異的蛆蟲蠕動著,暗綠色的黏液,蔓延其上。


    那猛虎一般修長健碩的身軀上,長滿無數倒刺一樣的毛發。


    而其頭顱上長著一對灰黑色的角,張著的猙獰大嘴,流著可怕的毒液。


    這些劇毒的口水,滴落在地上,將雒陽的守護大陣,燒的滋滋冒煙。


    “窮奇!”


    古老的傳說,在這些王公貴族心中升起。


    被盤庚聖王所封印的凶孽,已經掙脫了封印。


    而傳說,這位聖帝之子,墮落為人道之敵的可怕凶孽,是所有道統的死敵!


    而且最喜歡吃,道統死後的軀體。


    “美餐一頓!”窮奇尖嘯著,下頜如蛇一樣脫臼,然後猛地張開,咬向雒陽。


    今天,這座城市,這姬周的殘骸,將成為祂的腹中之物!


    而在他身旁,三個影子,若隱若現。


    混沌、饕餮、檮杌。


    祂們如同禿鷲聞到了腐肉的味道一般,追隨而來。


    這頓美餐,將拉開祂們在人間的盛宴的帷幕。


    從今天開始,人間,將成為祂們的獵場!


    這場盛宴,將持續到祂們被消滅、封印,或者,人族文明與秩序,被祂們撕碎!


    ……


    玉虛宮中,元始聖人睜開眼睛。


    雒陽的種種,在聖人眼前回閃。


    四凶的身影,在聖人道心流動。


    古老的凶孽們,掙脫了封印。


    祂們再次回歸,將掀起無邊劫數。


    “慈悲!慈悲!”聖人稽首而歎。


    他知道,這種種乃是人間道統在徹底死亡之前,用盡最後的力氣向他發出求援。


    但……


    聖人隻是歎了一聲。


    芻狗而已!


    何況是一隻已經舊了、破了,完全沒有修複價值的芻狗!


    故而,聖人也隻是歎息一聲,便將視線看向另外一方。


    三寶玉如意籠罩下的天空。


    那少年身影,溫潤如玉。


    “善!”元始聖人滿意的點點頭。


    四凶既破封,人間在大劫之前,就要迎來一輪動亂。


    而這正是道統的機會。


    也是建功立業的機會!


    於是,聖人搖動拂塵。


    須臾,白鶴童子便來到了聖人身前,磕頭拜道:“童子恭聞法旨!”


    “汝且持吾符詔,去那昆侖山中,與諸外門弟子宣詔!”


    “大劫在即,命其等,下凡應劫,輔佐大賢,建功立業!”


    “諾!”白鶴童子恭身再拜。


    打發走白鶴童子,元始聖人稽首道:“慈悲!慈悲!”


    “爾等受道統之福,享道統之德,方證長生,得以飛升!”


    “如今,道統既亡,爾等便不可再留了!”


    “況且,爾等之所以飛升,非是修煉有成,也非功德加身,實乃本座慈悲,賜下仙丹!”


    “今,道統已亡,聖樹已倒,教化已滅!”


    “爾等,下界曆劫,為王前驅,正為天數!”


    自鎬京破滅,姬周氣數,本該斷絕。


    是廣成子強行為之,也是他特地布置,才能延續至今。


    如今,天數變易,大劫將來,廣成子順應天數,盡吞姬周氣數,於是,本來早就該倒塌的教化聖樹,終於倒塌。


    四凶破封而出,因果,將走向最後的混亂與暴走。


    聖人自知,本會元的大劫,在規模上,恐怕將不遜色於人皇劫。


    甚至,慘烈程度可能直逼巫妖大劫!


    這將是一次對巫妖大劫後,人族崛起開始的天地因果的總清算。


    元始聖人早在萬仙陣後,就已經明白了這個結局。


    三皇五帝以來,種種因果孽障,都會在本會元結束時進行一次總清算。


    夏後氏、殷商與姬周的功過得失,也將在本會元結束時,蓋棺定論。


    一切都將被埋葬,被清洗,被清算。


    然後,人族便可卸下包袱,輕裝上陣。


    此乃天意!


    也是人道的大勢!


    所以,聖人早早布局,早早落子。


    三十六萬年的布局,三十六萬年的落子,三十六萬年的運籌帷幄,都是為了贏下本次大劫,讓闡教大道,主宰那下個會元的人族命運。


    成為那下個會元,人族道統的秩序與禮法。


    為此,聖人不惜一切代價。


    何況是那些寄生在道統上,本不該飛升的外門弟子?


    他們在聖人的計劃中,本就是要被舍棄的。


    如今,大劫提前,諸多布置被迫改變。


    他們就更加會被拋棄!


    讓他們去填四凶的口腹。


    也讓他們成為第一批劫柴。


    燃燒自己,照亮未來。


    這才不枉聖人賜下的仙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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