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虛宮。


    老君聖人正在講法。


    一時,清靜無為之光綻放,諸般道德智慧之法顯現。


    又有太極生化,兩儀並現,四象同出的祥瑞之景。


    就是,那一個個端坐於蒲團上聽講的闡教門人,個個麵紅耳赤,心浮氣躁,隻覺一顆道心,宛如那熱鍋之上的螞蟻般,焦躁不安。


    偏偏,卻又隻能乖乖端坐蒲團上,安心聽著聖人講法。


    隻有那闡教聖人,依舊是麵帶微笑,安然端坐。


    待得老君聖人說法告了一段。


    元始聖人輕輕一揚手中如意,起身向著師兄稽首:“道兄所講大道,果然精妙絕倫!”


    聖人望向門下弟子:“奈何諸弟子鼠目寸光,不肯早聽道兄教誨,致有今日!”


    闡教諸弟子連忙紛紛告罪:“弟子等往日頑劣,祈請大師伯恕罪!”


    老君聖人見著,麵帶笑容,輕輕搖頭:“豈敢!”


    “列位皆是道德精深之清福正仙,跟腳深厚,智慧天成,貧道不過是一介八景宮中煉丹的昏聵老道而已……”


    眾仙聞言,羞愧難當。


    昔年闡教禮法鼎盛之日,老君聖人曾遣門下童子來告: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望請留一分餘地,與那凡夫俗子!


    當時,闡教眾人哪裏聽得進這樣的話?


    尤其是那二代、三代弟子,隻當兜率天八景宮師伯,乃是嫉妒闡教大道之光明,見不得闡教大道功成,特出此語。


    卻不意,短短數百年間。


    下界就已因果暴走,劫數氣息氤氳於天地。


    闡教禮法,幾乎是轉瞬之間,便由盛而衰。


    如今更是岌岌可危。


    一矣其徹底崩潰,因果立時反噬。


    他們這些主持之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將落入劫數之中,須得完了殺劫,了了因果,才能脫身。


    不然,便是應劫而死,甚至連真靈都將灰飛煙滅!


    當此危急存亡之秋,截教聖人卻又忽地破關而出,一劍斬落西方淨土,於淨土之內,令長耳定光仙灰飛煙滅,卻不沾絲毫因果。


    這下,闡教自聖人以下,人人驚慌。


    他們雖然可以自守洞天,靜誦黃庭,模糊自身,並在聖人蔭庇下保全自我。


    然而……


    現在下界這情形,他們能在洞天之內躲一天,躲兩天。


    還能躲一年、兩年嗎?


    須知,這換在下界就是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了!


    說不定,下界的仙種神裔之間,早已經打做了一團。


    屆時,因果徹底暴走,秩序完全崩壞。


    許多金仙,都是毛骨悚然。


    他們的耳畔,仿佛有著一聲聲恐怖的呐喊聲在回蕩: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眼中似乎看到了化作金烏的人族皇者,在鳴條墜落的影子。


    九鼎落地,夏都崩壞。


    一個偉大的時代,隨之終結。


    那是玉皇大帝掌權之前的時代。


    自那以後,人族三聖皇隻能困守火雲洞。


    五位聖帝,甚至連真靈,都如風中蠟燭。


    金仙們明白。


    一旦下界果然如此。


    他們的下場,絕不會好於那昔年從鳴條墜落的人皇。


    那可是已經將肉身錘煉到宛如祖巫,更吸收了金烏血肉,可以化身上古妖族皇者的人皇!


    然而,一朝為因果反噬,陷入萬民沸騰之中。


    不止自己身死族滅。


    還連累了人族三聖皇與五聖帝。


    若是今時今日,下界萬民再次喊出那一句: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每一個金仙的道心,都隻有顫抖和恐懼。


    凡人……


    朝生暮死之輩……


    凡人……


    猶如蚍蜉之螻蟻。


    凡人……


    愚昧無知、蠢笨不堪。


    但……就是這樣的凡人……


    他們卻可以用生命,讓人皇墜落,令仙神隕落,使天發殺機,龍蛇起陸,讓地發殺機,天地倒轉,因果暴走。


    縱然聖人,也擔不起萬民沸騰,億兆黎庶慘死的因果!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所以,往日嘴硬的闡教弟子們,如今隻能一個個小心翼翼的在人教聖人麵前,伏低做小,口稱罪過。


    老君聖人聽著,也沒放在心上。


    這批闡教弟子,都曾在他門下聽講或者有師長在他門下聽講。


    但結果呢?


    一朝得勢,便連老君自己的人教權柄,也要侵吞。


    三十六萬五千年周室天下,那南瞻部洲,被闡教經營得針插不進,水潑不進。


    仙種神裔治世,道德禮法為綱。


    這千年來,老君要不是為了煉自己的那一爐神丹,恐怕都要按捺不住性子了。


    故此,老君也隻是笑了笑:“道友言重了!”


    卻是就此閉口不談。


    更沒有和往日一般,勸說闡教要留些餘地一類的話。


    元始聖人見著,也是在心中歎了一聲,正要說話,聖人隨侍的白鶴童子進來稟報說:“老爺、大老爺,玄都大師兄來了!”


    老君眯起眼睛來,對元始聖人道:“我今日命玄都去了一趟碧遊宮,與通天師弟說和……”


    “想來是帶回喜訊了!”


    “道友既在,不妨一起聽聽!”


    元始聖人當然知道這個事情。


    他也是特意為了這個事情,才請的老君聖人過府的。


    就是心裏麵有些不舒服。


    叫通天就師弟?


    我就是道友?


    這其中流露的不滿,元始聖人心知肚明。


    但他也並不點破,隻是道:“有勞道兄了!”


    其他闡教金仙及弟子,則紛紛稽首:“多謝大師伯斡旋!”


    如今,闡教秩序,已是危如累卵。


    人教聖人肯幫忙說和,已經是很不錯了!


    於是,那白鶴童子便領了兩位聖人法旨,出門去將玄都接了進來。


    玄都來到兩位聖人座前,先是恭恭敬敬的一禮:“弟子玄都拜見老師、拜見元始師叔!”


    然後又與諸位闡教弟子們見禮:“見過列位師兄、師弟!”


    老君聖人手中拂塵輕輕一動,便問道:“玄都,你通天師叔可好?”


    玄都恭恭敬敬的答道:“師叔閉關千年,以弟子觀之,較於舊日,更加深不可測,恐於大道之上,已有進益!”


    這是玄都在碧遊宮中的直觀感受。


    舊日,截教聖人雖然殺伐第一。


    然而,卻無甚城府,喜怒形於色。


    故此,有睚眥必報之稱。


    然而,這次在碧遊宮,玄都所見的截教聖人,卻仿佛脫胎換骨一般。


    與舊日相比,完全就是兩個人。


    而聖人心態、性格,與自身道果緊密相連。


    如今,截教聖人的性格與心態,既然有了變化。


    那就隻能說明——他於大道之上,有了進益!


    千年閉關,許是悟透了什麽。


    而其出關,一劍斬落西方,清理門戶,卻不沾絲毫因果則是最好的證明!


    聽著玄都的話,老君聖人與元始聖人,都是麵色如常。


    但那闡教眾仙,特別是三代、四代的弟子,卻都是紛紛忌憚起來,神色都是有所不安。


    昔年,截教聖人本就是道祖門下殺伐第一。


    如今,道行更有進益。


    這怕是又得有四聖聯手,才能擊敗吧!


    然而如今,那裏還有四聖聯手的可能?


    看老君聖人的樣子,像是會答應的嗎?


    便隻聽老君聖人問道:“汝且將汝在碧遊宮中的事情,一一道來!”


    玄都稽首領了法旨,便在兩位聖人及眾多闡教弟子之前,一五一十的講了自己在碧遊宮中的事情,隻是隱去了一些關鍵之事。


    老君聖人聽完,便扭頭看向元始聖人,道:“道友,吾徒與通天師弟之議,道友以為如何?”


    元始聖人聞言,歎道:“慈悲!慈悲!”


    他自然明白老君的意思,便與自家童子吩咐道:“白鶴,汝去取我的封神榜來!”


    “是!”白鶴童子恭恭敬敬的一拜,領了聖人法旨,去了聖人寶庫之中,將那張封神榜,恭恭敬敬的請了過來。


    元始聖人伸手一招,這封神榜便落到手中。


    看著此寶,他歎了口氣:“昔日,三教共簽封神榜,明辨清濁,以完劫數……”


    “上榜眾仙,皆是因果使然,劫數所至,三教不得反悔!”


    “不意卻因此與通天道友結下仇怨!”


    “今日,既然是道兄開口,貧道不敢藏私……”


    他將這寶輕輕擲向老君:“隻望道兄秉公行事……”


    老君聖人接下此寶,看著那一個個在榜上有名的真仙天君名諱燁燁生輝,大放光明,他歎道:“慈悲!慈悲!”


    “此事,道友不說,貧道也知道!”


    “貧道既為通天師弟擔保了這榜上眾仙的性命安全……自也願為道友擔保,通天師弟不會無緣無故對道友門下出手!”


    “隻消道友門下莫要冒犯,以貧道之見,通天師弟也不似那等不知好歹之人!”


    元始聖人聽著,一張老臉,變幻不定。


    卻隻能稽首:“道兄說的是!”


    今時今日之闡教,自顧不暇。


    大劫之下,幾有覆巢之危!


    隻能棄卒保車,斷臂求生。


    老君聖人將手中寶貝收入自己腦後的道德金輪之中。


    然後便拂塵一揚,與元始聖人道:“今日,講法已畢,貧道不宜久留玉虛宮,便與道友作別!”


    元始聖人頷首:“道兄慢走!”


    卻是連起身相送的動作也沒有。


    老君聖人也不惱。


    今**得闡教交出了封神榜,他就已經賺大了。


    也就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


    騎上青牛,帶上徒弟,便踏著無數祥雲,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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