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牛背上,徐吉緩緩落到高台。


    那數以百計的法器,砰砰砰的跳動著。


    數不清的雜念,如潮汐一般衝刷著徐吉的感知。


    所見所聞,隻有四個字:以牙還牙!


    這些法器之中的魂魄,哪怕已經碎成了一塊塊碎屑,縱然已經連生前的記憶和感情,都已經湮滅,即使已經不再擁有智慧。


    但它們的意誌是統一的。


    以牙還牙!


    徐吉伸手,那些記錄著罪行的冊子和文牘,便紛紛飛到他手中。


    那些被記錄在第一批被造出來的紙上的文字,一個個跳動著。


    數不清的罪惡,即使化成冰冷的文字,縱然化作了一個個簡單的供述,卻依舊讓人見而震怖。


    恐怕,藍星上的那些知名暴君,臭名昭著的毒菜者,到了這個神話世界,都可以競選一下仁君典範了。


    看著那無數在眼前搖動的文字,感受著那些法器之中的執念,耳畔回蕩著數以百萬計的眾生之聲。


    徐吉從牛背上落地。


    那些法器之中的執念,似乎感覺到了什麽,開始安靜下來。


    他緩緩向前,走到孟白麵前,對這個已經幾乎被眾生之力壓垮的凡人說道:“孟白,辛苦了!”


    孟白發現自己已經恢複了說話的能力。


    身周無窮無盡的壓力,在刹那間,便已消失的幹幹淨淨。


    天尊,代替他來承受壓力,並接管了局麵。


    孟白低下頭去,恭恭敬敬的說道:“臣,有負重托!”


    “還請天尊責罰!”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徐吉說道。


    凡人,哪裏能處理好這樣的事情?


    “臣告退!”孟白拱手,就要退下,將舞台讓給真正的主人。


    “你且留下!”徐吉對孟白說:“還有事情,要你來辦!”


    “諾!”孟白規規矩矩的拱手。


    徐吉回過頭去,看向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


    也看著那數十名跪在高台上,瑟瑟發抖的罪人。


    他首先對罪人們問道:“爾等可知罪了?”


    姬興等人忙不迭的磕頭:“知罪!知罪!望祈天尊慈悲,賜罪人等速死!”


    魂飛魄散,這個過去最恐懼的東西,如今反而是他們的奢望。


    因為,真正的痛苦與絕望,就在眼前。


    與這個比,魂飛魄散算什麽?


    徐吉咧嘴笑了笑:“這不該由本座來決定!”


    “決定你們命運的是人民!”


    “本座隻負責,讓人民來審判你們!”


    說著,他便將手中那厚厚的罪狀釘起來的冊子輕輕一拋。


    遠方的柳樹,猛然拔高。


    無數枝葉搖動著,一片片晶瑩剔透的柳葉,頓時在柳郡的無數鄉村、城市與街道上顯化。


    “請眾生裁定……”徐吉拱手作揖,長身一拜:“請受害者家屬裁定!”


    “罪人等,該等何刑?!”


    柳葉一片片亮起來。


    依托著一個個學生,一個個學校,一個個柳郡的治理機構,還有柳郡的戶籍薄。


    更依托著徐吉手中的罪狀與控訴內容。


    柳樹準確的將一個個指控者、證人和受害者,一一找到。


    然後,柳葉上顯化出文字。


    正是魯國君臣,如今在這高台上的數十名罪人的罪行。


    針對上百萬的家庭,曾經犯下的滔天罪惡。


    ……


    嚴安麵前,文字落下,一個個在他眼前發光。


    “凡人母女二人,不敬禮法,僭越道路,按律,死!”


    這是那個魯國武士的供述。


    作為行凶者,那武士在去年就已經明正典刑,被吊死在了曲阜城牆下,魂飛魄散。


    不僅僅是因為他對嚴安的媽媽和姐姐的罪行。


    更因為,他為虎作倀,前後殺死、屠戮數十無辜者的罪行!


    即使他狡辯,自己隻是奉命做事,本心並沒有要作惡的意思。


    但依然被公審叛出死刑,魂飛魄散!


    絞死之後,其魂魄剛剛溢出,一道清光落下,就將其魂魄絞碎。


    “不記得有這樣的事情!”


    “寡人沒有下令,皆是下臣所為!”


    這是姬興的供述。


    “吾不過大夫,但尊奉律法而已!”


    這是姬興的大夫的供詞。


    “是大夫王山下令,言有僭越者,皆可殺之!”


    這是當日率軍在前開路的魯國官員的供述。


    “某月某日,得凡人母女骸骨兩具,魂魄各一,上命煉入萬陰幡……”


    這是魯國公族一位元嬰修士的供詞。


    這些文字,雖然簡單。


    但字字如刀,打在嚴安心中。


    “嚴安,請裁定,罪人姬興、王安等有罪否?”


    耳畔有著聲音。


    是天尊的聲音。


    嚴安抬起頭,無比堅定:“有罪!有罪!”


    柳郡鐵律,殺人者死!


    ……


    “有罪!有罪!”


    無數聲音,如雷霆一般卷來。


    人族、妖族、水族……


    上百萬的聲音,匯聚成驚雷。


    曾經的被壓迫者,曾經的被剝削者,曾經被誤導、挑撥,彼此為敵,互相仇殺的被統治者階級,如今已經覺醒!


    不僅僅是那不過兩萬的學生。


    還有數以十萬計的受教育者。


    更有著數百萬站起來的人民。


    通過勞動站起來的人民。


    明白是自己的勞動,養活了仙神,而非仙神養活和蔭庇了他們的人民。


    已經覺醒的人民!


    柳樹搖動著。


    那烏壓壓壓下來的雲層之中的獨角,從虛無漸漸凝實,獨角上的青色光輝,逐漸亮起來。


    “有罪!”仿佛有什麽聲音在說。


    那是人民的聲音。


    也是人道的聲音!


    更是正義與公平的聲音!


    高台上,數百件法器砰砰砰的劇烈顫栗著。


    徐吉知道,此時此刻,他隻要跟上宣判。


    那麽,眼前的罪人們,就將永淪無間苦海。


    永生永世,為死者的冤魂折磨。


    就像藍星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裏那些受刑的罪人一樣。


    一次次下油鍋,一次次被千刀萬剮,一次次被斬首、分屍……


    受害者們曾經是被他們如何折磨、虐殺的。


    現在,他們就要從頭到尾,連本帶利的償一遍!


    而且,不僅僅是他們。


    徐吉能感覺到,這是一場徹底的清算。


    所有被宣判有罪的人,隻要魂魄還在,都會被追索!


    這是‘法律’的力量。


    在藍星,法律,是統治階級的工具。


    在這個神話世界,自然一樣。


    隻不過,道法顯聖的世界,法律在被數百萬人加持,並得到了天地認可後,所顯化的力量,超出了想象。


    “看來,未來有必要,分出民法和刑法……”


    “民法,處理一般問題……”


    “刑法,專門來對待道法神通犯罪!”


    徐吉這樣想著,卻沒有附和眾生的心願。


    而是退了一步。


    “爾等之罪與惡……”他看著那些已經被那虛無之中顯化,漸漸凝實的獨角定住,也被那數百件法器團團包圍的罪人們緩緩開口:“頃全魯之竹,難書其罪!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


    “我雖可以立刻裁定爾等當受其罪!”


    “但,卻不能越俎代庖!”


    徐吉看向身後的孟白,道:“孟白,你且上前來!”


    “是!”孟白上前一步,福至心頭,立刻長身一拜:“臣孟白,恭聞法旨!”


    徐吉則看向前方,那搖曳的柳樹,那無數柳葉照耀的人民。


    人族、水族、妖族……


    數百萬麵孔在眼前浮現,無數大眾的心聲在心底搖動。


    “柳郡眾生請聽我一言……”徐吉緩緩說道:“如今,罪人認罪,其罪當刑!”


    “但,此乃眾生之事!”


    “我不可越俎代庖,但現在又沒有一個可以代表眾生之人……”


    “所以,我提議並推薦,由孟白臨時任柳郡……總管……”


    之所以選總管,是因為封建的頭銜不合適,而合適的頭銜可能404,剩下的可選對象,徐吉又不喜歡。


    便生造了這麽個頭銜。


    反正,無所謂。


    總管也好大統領也罷,都隻是一個稱呼,一個頭銜。


    本質上沒有區別。


    ……


    “謹遵天尊法旨!”


    高台下,無數人立刻作揖。


    而柳葉中,數百萬人的聲音,也紛紛響起。


    “謹遵法旨!”


    徐吉聽著,麵色卻微微一變,但很快恢複了正常。


    隻是在心中,有所遺憾。


    他知道,這是正常的事情。


    這個神話世界的魯國眾生,才剛剛走出了泥潭。


    教育還沒有完全普及,新的社會關係和新的社會秩序也沒有出現。


    生產力也沒有達到足以產生和創建一個新的階級的地步。


    一切都還在萌芽,都還在等待生長。


    柳郡眾生,才剛剛習慣自己當家做主,才剛剛明白,是他們養活了仙神,而非仙神養活了他們。


    所以,即使是學生們,對徐吉讓靈犀童子到處傳播和傳揚的東西。


    最多,也隻是一知半解。


    如此想著,徐吉也就泰然了。


    畢竟,即使是他,在沒有嚐到福報的苦痛前,也無法理解什麽是人民萬歲!


    何況是這個神話世界的人民。


    不能強求的。


    兩個世界存在的差異和不同,也注定了一些在藍星顛破不變的真理,到了這裏會水火難容。


    要知道,這是一個道法顯聖的世界,也是一個真的存在神佛的世界,更是一個真的可以一萬年、十萬年甚至更多時間的世界。


    藍星追逐財富。


    但在這個神話世界,長生和永生,才是眾生的追求,尤其是修士的追求。


    故而,徐吉知道,自己要謙虛。


    謙虛的向人民學習。


    謙虛的向這個世界學習。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同流合汙。


    而是兼容並蓄,與時俱進。


    心中念頭交織著,徐吉便看向孟白。


    他伸手,柳樹微微搖動,一片柳葉落在他手心,再輕輕一招。


    無數光點,從四麵八方而來,與柳葉交織起來。


    “孟白!”徐吉看著孟白,這個幾乎陪伴著柳郡一路成長至今,可以算得上優秀的官僚和工具人說道:“跪下來!向著人民跪下!”


    “諾!”孟白雖不明白,但還是老老實實的跪下。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他的膝蓋可以跪下來了。


    徐吉舉著手中的柳葉。


    光點交織著,柳葉慢慢變形,變成一枚印璽。


    一個個文字,在印璽之中顯化。


    “受命於民,既公且廉!”


    頓時,五彩流縈,五色相聚。


    滾滾紫氣,縈繞其中,無窮偉力,加諸其上。


    “我說一句,你說一句!”


    “諾!”


    “吾孟白!”


    “吾孟白!”


    “今日在此,向天地日月山川起誓……”


    “今日在此,向天地日月山川起誓……”


    本該昏暗的天色,瞬間亮起來,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醒來。


    整個柳郡的山川河流更是瞬間靈性起來。


    天穹之上,隱隱出現了星辰的影子。


    將要落下的夕陽,似乎也變得明亮起來,那還未升起的太陰,也仿佛掛在天邊,就像夏日的傍晚一樣。


    “我受萬民委托,今日任為柳郡總管,必當以人民為主,以眾生為君!”


    “忠於柳郡,忠於人民,忠於委員會的決議,忠於人民公約!”


    “為人民之仆,為眾生之臣,今日如此,明日如此,日日如此!”


    “如違此誓,天誅之,地滅之!”


    ……


    徐吉一句,孟白一句。


    短短瞬間,徐吉手中的印璽,便漸漸的神聖起來。


    印璽之中,一條黑龍的影子,若隱若現。


    數不清的道德之光,從其內外交織。


    徐吉走上前去,將這印璽,交到孟白手中,對他說道:“記住你的誓言!”


    “諾!”孟白接過印璽,整個人搖搖晃晃,幾乎都要拿不穩。


    甚至他感覺,這印璽重如天地。


    稍有不慎,他的肉身和魂魄都會被壓碎。


    偏偏,入手的感覺卻是輕如鴻毛!


    不僅如此!


    在他接過這印璽的刹那,他就知道了。


    立刻轉身,向著天地、日月、山川三拜九扣。


    然後又對著那台下的人民和那一片片柳葉跪拜。


    就像是,傳說中受命於君的大臣。


    也如將要出使外國的使者。


    他滿臉鄭重、肅穆,一邊拜,一邊說道:“臣孟白,受萬民托付,永為萬民之臣,自今日起,夙興夜寐,必以眾生之願為己願,定以人民之利為己利!”


    “願吾柳郡,蒸蒸日上,願吾人民,健康安樂!”


    轟!


    天地間,仿佛有什麽聲音轟然炸響。


    而孟白手中的印璽,則溢出無數龍紋。


    這些龍紋,從他雙手捧著的印璽裏溢出,一條條的糾纏在他的肌膚、衣物和血肉之中。


    一聲清脆的龍吟,響動天地,震動因果。


    一尊虛影,出現在他身後。


    黑帝顓頊!


    這虛影一閃而過,沒入孟白身後。


    讓他瞬間,便有了些不一樣的味道。


    名曰威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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