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春天來了。


    計爽站在河堤旁,看著曠野上的春耕景象。


    巨大的牛妖,牽引著同樣龐大的犁頭。


    鋒利的犁頭,是用著隻有柳郡才能打製的精鋼鍛造而成。


    其中加入著大量的庚金。


    所以,犁頭犁入被凍了一個冬天的土地之中,依然勢如破竹。


    土壤被翻開。


    無數雀鳥,在田間起起落落。


    那些巨大的禽妖,盤旋在空中。


    指揮和控製著鳥群,將土地裏的蟲卵一一找出來,全部吞食殆盡。


    而體型稍小一些的鳥妖們,則用爪子抓著一個個竹籃、木框,在三四丈的空中,掠過田園。


    經過特殊設計的竹籃、木框裏,盛著那些柳郡的水族,從三千裏、四千裏、五千裏之外的海島之上挖來的特殊石頭。


    這些石頭,都已經被磨碎成粉末、顆粒。


    現在,這些小妖,隻需要做一件事情:在空中將它們均勻的撒到土地之中。


    幾個柳郡修士,遠遠的站在田間。


    他們身上,一個個數字跳動著。


    那是名曰:數學的大道開發而出的神通。


    他們在計算和監控,整片土地的施肥量。


    就像戰場上的將軍,也像是樂師。


    每畝土地的施肥量,在他們的控製下,已經能精確到兩。


    肥田的,還不僅僅是石粉。


    轉過頭去,就能看到,水族們正在從將一框框淤泥,從河中送到堤壩另一側的土地之中。


    無數妖族正在牽拉著車輛,將這些淤泥,送到那河對岸的土地之中。


    那些是今年要休耕的土地。


    雖是休耕,但,地裏也會種上各種豆類、蔬果。


    以此來改善土壤。


    據說,這樣做之後的土地,來年產量會遠超什麽都不做。


    深深吸了一口氣,計爽低下頭去,看著手裏的書籍。


    封皮上,有著名字:《柳郡農稷全書》。


    書名之下還有著小標題:第四次修訂。


    這本書是羋旅送給他的。


    算是楚國王孫,對他這個遠房親戚的照顧了。


    翻開書頁,濃濃墨香撲鼻而來。


    其中文字,從左到右排列而來。


    看著讓他有些不習慣。


    但是,這裏麵的內容,卻是讓他愛不釋手。


    因為太詳細了!


    從耕到種,自除草到收獲,種種細節,無數數據,詳細羅列。


    甚至還有著插圖。


    據說,這是羋旅帶著他的學社的學生們,搜集和比照了柳郡數百村的農稷要點和數據,並統一匯總後編纂而成。


    而且,這本書每兩年都會修訂一次。


    以免跟不上柳郡的現狀。


    據說,在楚國的壽春甚至郢都等地,這本書也是當地官員、貴族的必讀。


    楚王和楚王世子,都曾下令,要求官員與貴族,必須熟讀此書。


    看著書中的文字,也看著那一個個圖標以及許多計爽現在根本看不懂的所謂‘公式’。


    這位莒國公子的眼神迷離了起來。


    “公子……”一個同樣和計爽一起被押來柳郡的莒國舊貴族,匆匆來到他麵前,拱手說道:“剛剛得到消息,晉公攻破城濮,齊公蹈火自殺!”


    “齊國完了!”


    計爽將手中的書合起來,拳頭緊緊攥著。


    “晉師已直抵宋都,宋公肉坦、牽羊而降!”


    “晉公已遣使,傳檄各國,命各國使臣,前往衛都會盟……”


    計爽的拳頭握的更緊了。


    “晉公可有對我莒國之語?”計爽忐忑的問著。


    既擔心,又害怕。


    那貴族搖搖頭:“暫未有聞!”


    “我莒國也不在晉公邀請諸國名單之上!”


    計爽聽著,長出了一口氣。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究竟是因為沒有被邀請而失落,還是因為心中擔憂的結果沒有出現而慶幸。


    但,晉國的表現,依然說明了一個事實:晉國已經認為,莒國亡國了,不再是一個諸侯。


    且晉國也無意為莒國複國。


    “國內怎麽樣了?”計爽顫抖著聲帶問道。


    這貴族答道:“臣聽說,前些時候,那孟總管又調了四百學生,前往莒地……”


    “據說是要在當地,設縣建鄉……”


    “此外,臣還看到了,數十艘運糧船帶著無數糧食,北上莒地……”


    “莒國從此就是莒縣了!”


    計爽低著頭:“也好!也好!”


    在目睹了去年冬天的公審大會的奇跡後。


    他們這些莒國的降人、俘虜,早已經認清了現實。


    錯非是,柳郡中人,一直在對他們進行甄別。


    時不時的就要他們去協助調查。


    計爽等人,恐怕早已經安安心心的,在這柳城之外,找個地方清修起來。


    就和其他在這柳郡清修的修士一般。


    如今,經過幾個月的甄別、審核。


    剩下的人,包括計爽在內,實際都已經安全上岸。


    他們民憤很小,罪惡也很少。


    如今,莒國將成為莒縣。


    晉國也無意糾纏莒國之事,更無意為莒國出頭。


    這就意味著他們這些亡國之人,也算是可以真正的和過去告別。


    “吾打算去楚王王孫處,覓一個差事!”計爽說道:“舊年莒國之臣,若有願意的,都可以隨我一起!”


    “諾!”那貴族長身一拜。


    然後他抬起頭,問道:“公子,王孫殿下,願給我等一個什麽差遣?”


    “差遣?”計爽笑了笑。


    “吾大概會成為一個文書吧!”


    “負責替王孫整理文牘、打點雜物!”


    “爾等,大概類似食客吧……”


    “食客?”貴族眼神迷離著。


    食客是什麽?


    說好聽點,是人才、家臣、附庸。


    說難聽點,就是保鏢、護衛、仆役。


    髒活、累活,都歸他們。


    但好事、好處,卻怎麽也輪不上。


    計爽笑起來:“放心好了,不是爾想的那種!”


    “柳郡天尊有法旨,眾生平等……”


    “所以,在這柳郡,人人都需白紙黑字,簽訂契約……”


    “我用食客,隻是打個比方!”


    “實際上,正式的稱呼是‘雇員’、‘工人’!”


    “王孫需要提供爾等食宿、修煉資源和培訓機會!”


    “且,按照柳郡的規矩,‘雇員’、‘工人’類職業,每天都有最高工作時間限製!”


    “每五天必須休假兩天!”


    “每年需有帶薪假日!”


    “所以,這可是很好的工作!”


    “還是我在王孫麵前用麵子爭取到的!”


    那貴族聽著,卻是風中淩亂。


    他動了動嘴唇,小聲的說道:“公子,臣可是上界仙君後裔,更是金丹修士!”


    金丹修士,無論在什麽地方,在什麽國家,都起碼可以列為客卿,受到禮遇。


    這柳郡,那楚國王孫也未免太……太不懂尊重人才吧?


    計爽笑起來:“吾不也是金丹?而且還是高陽氏之後!”


    “不照樣得從文書做起!”


    “這還是王孫特別批示的結果!”


    “不然,我也得從雇工開始!”


    “金丹?”計爽眉毛微微一翹:“柳郡現在和過去,最不缺的就是金丹了!”


    “看看著漫山遍野,從各國湧來的散修吧!”


    “即使元嬰在此,想要求一個職業,也得老老實實的在此地住夠三年,並得到五個當地人保舉,才能落籍,才能讓子孫上此地的小學!”


    那貴族聽著,連忙低頭。


    因為計爽說的是事實!


    這柳郡不來不知道,來了才明白,此地到底匯聚了多少人才?


    那柳城之中,往來的大妖、大聖,不知凡幾。


    柳城之外的鄉村,可能一個看大門的,就是金丹修士。


    那些從各地匯聚而來的散修們,來了就不肯走。


    一個個都眼巴巴的,想要融入此地,成為此地道統的一員,為子孫後代開路、奠基。


    計爽自嘲的笑起來:“所謂金丹,所謂元嬰,在這裏早就一文不值了!”


    “不會珠算並聯術,不懂乾坤力學,更不知矩陣融合之道……”


    “對柳郡來說,就是百無一用!”


    “鬥法?”


    “煉器?”


    “煉丹?”


    “嗬嗬……”


    “有什麽用?”


    計爽回想著前幾天,羋旅和他說過的話,重複起來:“對柳郡眾生來說,你的道法,不值一提!”


    “教化聖樹,無處不在,舉頭三尺有教化!”


    “道法再強,在聖樹麵前,也是螻蟻!”


    “連天尊座前的靈犀童子,大抵也可以一指頭捏死地仙!”


    那靈犀童子,看似修為低微。


    但實際上呢?


    天尊座前童子,手段神通,無法想象,更可與聖樹共鳴。


    區區地仙?


    一巴掌就能扇死一堆。


    “又有著山神、河伯、土地,日夜巡視、監察……”


    “任何宵小,膽敢鬧事,隻會變成這些人的功績!”


    前年,陳國有一個地仙大盜,聽說柳郡富裕,就帶著幾百個同夥,想來劫掠。


    他們踩點、審查、準備,忙了大半年,終於選了一個偏僻的山村,打算劫走當地的靈糧和香銅。


    然後……


    在作案的時候,被那個村子天天到處逛的土地發現。


    人家警鍾一敲,立刻半個柳郡都興奮起來。


    等河神李十三帶人抵達時,那個山村附近,已經聚集了超過三千人。


    天空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妖族。


    連地下也藏著百足、千目夫婦。


    水裏麵全是饑渴亢奮的蛟龍,上百個蛟龍頭擠在一起。


    更有著起碼三十多個元嬰期的散修,在外圍摩拳擦掌。


    附近的山神、河伯,更是麵目不善。


    而那幾百盜賊修士,被這麽多恐怖的家夥圍觀,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反正,那支縱橫了陳蔡幾百年的大盜團夥,從此煙消雲散。


    據說,有人曾經在某個鐵礦場看到過那些人。


    故而,柳郡看似太平無事。


    其實,私底下,都是些精力過剩,躁動不安,偏偏實力強大到讓人窒息的存在。


    功德聖獸、祥瑞化的大妖。


    這些在其他地方,連看都不看到的存在,在這裏並不稀罕。


    就連接近大巫的巫族、接近阿修羅王的阿修羅,也不是沒有。


    更不要說,那位神秘至極,恐怖至極,疑似某位老爺的‘天尊’了。


    想到這裏,計爽也是激動起來:“至於煉器?”


    “誰又能比得過有著巫族和阿修羅聯手的工坊?”


    “誰還能與擁有著先天功德爐這樣的寶物的他們比?”


    “煉丹?就更不要說了!”


    “柳郡的凡人,一日三餐,都能吃到靈糧!”


    “我們煉的丹藥,再怎麽比,如何比得上,五行造化,靈氣充沛的靈糧?!”


    “所以啊!”


    “認清現實吧!”計爽語重心長的說道:“在柳郡眼中,我們這些金丹修士,還不如一個剛剛從小學考上中學,可以去聖樹之下,聽天尊講法的學生!”


    “哪怕這個學生,不過十來歲,連道法神通都不會!”


    “但,這樣的人物,連妖族大聖都要尊敬!”


    “而像我們這樣的人……”


    計爽搖搖頭,隻有了解了柳郡,才會知道這個奇怪的地方,到底有多麽恐怖與可怕。


    不僅僅是因為天尊。


    也因為,這裏的人,哪怕是個凡人。


    他們所擁有的東西,也是其他地方的修士,不可能擁有的。


    人格!


    獨立的人格!


    即使是仙人當麵,也不卑不亢。


    縱然是神明當前,也敢質疑。


    “我勸你們啊,認真考慮,從頭開始吧!”計爽語重心長的道:“楚王王孫願意接納、雇傭爾等,這是天大的機緣!”


    “畢竟,爾等連算盤都不會打!”


    “連個簡單的方程式也解不出!”


    “而被王孫雇傭,則可以接觸到這些東西!”


    “會有人來教導爾等一些基本的數學知識!”


    “若是有天賦的,還有機會被推薦到鄉校之中,接受天尊座前的學生培訓!”


    “甚至可能被提名為某地土地……”


    在這裏,在這柳郡,不懂數學、物理,寸步難行。


    因為,這數學、物理不僅僅是大道神通。


    也與千家萬戶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


    就像現在,正在春耕的田野。


    一切都是提前計算好的。


    用著數學神通,結合往年的數據,全麵精算之後,控製的結果。


    犁頭入地幾分?


    糞石灑多少?


    種子播多少?


    每天澆水多少?


    每畝地需要多少鳥雀、毒蜂抓蟲。


    幾天掃蕩一次病蟲害?多久除草一次。


    早就算的清清楚楚。


    被學生們寫成了文字、數字、公式,留在了各村的公告欄之中。


    農業如此,道路如此,連鄉村屋舍與城市街道,也都是經過了數學計算和物理神通測定。


    外來人到了這裏,別說區區金丹了。


    元嬰、地仙也都好好看,好好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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