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個防盜章


    正發著愣, 忽然發現周措不知什麽時候走了出來,腰間圍著毛巾,發梢滴著水,眉目清淡,一邊拿打火機點煙,一邊若有似無地看了她一下。


    裴若心裏沉沉跳了兩跳,當下竟有些挪不開眼。


    周措吐出煙圈, 靜默片刻, 然後提醒她:“手機給我。”


    她如夢初醒, 忙將那燙手山芋遞過去, 撇撇嘴, 語氣僵硬道:“阿玉打來的。”


    周措沒吭聲,裴若見他麵無表情,登時也有些不舒服:“我沒有亂翻你的手機。”她按捺住一股衝動, 解釋說:“剛才它一直在響, 吵到我休息了。”


    周措淡淡道:“其實你可以叫我一聲。”


    裴若聞言很是刺耳, 眉尖擰起來:“我是想叫你,但它突然掛斷了,拜托你看看未接來電,別說得我好像在撒謊行嗎?”


    氣氛就此變得異常冷冽,手機一直是他們之間敏感的禁忌,碰不得, 說不得, 否則一不小心就變成現在這副情景了。


    裴若又氣又委屈, 冷著臉,實在忍不住,說:“你挺介意的啊,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不想讓我看到嗎?”


    “如果你想看,可以事先征詢我的意見,”周措麵無波瀾:“無關秘密,但每個人都有隱私,大家應該保留一定空間,這樣相處起來才會舒服。”


    裴若深吸一口氣,冷笑:“你覺得夫妻之間設置這種空間合適嗎?”


    周措拿起煙灰缸,隨手彈掉灰燼:“我從來不看你的手機。”


    “那我應該謝謝你對我的信任,還是指責你對妻子漠不關心?”裴若嗤一聲:“再說我坦坦蕩蕩,根本不怕你看。”


    周措不接話,低頭回撥來電,接通放在耳邊,然後自顧走進了更衣間。裴若瞪著他的背影,深吸幾口氣,把被子一掀,倒頭繼續瞌睡。


    “你好,阿玉。”


    “你好,周先生,”阿玉直來直往,告訴他說:“遊小姐給你打過電話嗎?昨晚她突然和我說,不用再照顧她的飲食起居了。”


    “我知道,”周措按熄煙頭:“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太大問題,雖然傷口還沒痊愈,但她現在可以適量的活動,隻要注意飲食和休息,別太勞累就行。”


    周措“嗯”一聲:“既然她已經可以自理,那就隨她去吧。”


    阿玉遲疑片刻:“其實昨天我看見她跟家裏人通話,臉色不大好,打完以後她就跟我說不需要陪護了……”


    周措捏捏眉心,不等阿玉說完,道:“那是她的家事,我們外人不好插手,就這樣吧,遊小姐是成年人,她會處理好的。”


    阿玉明顯愣了一會兒,回過神:“好,我明白了。”


    ***


    這晚,周措與安華在清平齋吃飯,略喝了點酒,隨意聊些瑣碎。


    安華說:“去年你推薦的那個年輕人還不錯,腦筋清楚,做事靈活,而且腳踏實地,今早我父親還特地問起這個人,稱讚他呢。”


    周措想了想:“阿玉的兒子麽?人家從小吃過很多苦,當然知道要抓住機會拚搏。”


    安華笑:“世界上吃苦的人不少,自強的可不多。”


    又問:“很久沒見裴若了,她最近怎麽樣,還跟你鬧別扭麽?”


    周措略微挑眉:“她應該要忙起來了,最近在準備開店。”


    “真的?在哪兒?”


    “東城區。”


    安華煞有介事地鼓掌拍手:“恭喜,我得打電話祝賀她,金絲雀終於要出籠了。”


    周措撇他一眼,但笑不語。這時手機響起,安華接通,應付數語,接著對他笑說:“我同學在樓下聚會,讓我們過去。”


    “誰?”


    “美夢家私的李總,還有飛鵬燈飾的孫總,就那幾個,你見過的。”


    周措說:“你去吧,我跟他們不熟。”


    “人家知道你跟我在一塊兒,不去怎麽好?”


    周措搖頭輕歎:“那就吃完飯再說吧。”


    如此,酒足飯飽,他們二人從六樓下來,走進ktv包房,裏麵男男女女,歌聲旖旎,桌上堆滿杯瓶盅骰,眾人興致正濃。


    見他們來,自然一陣起哄和簇擁,周措走向沙發,目光一恍,驀地愣了下,登時以為自己看錯。


    今蕭亦不曾想會突然見到他,一時間四目相對,心下詫異,接著回過神,微笑打招呼:“周總,好巧。”


    十一月的寒夜,包廂裏暖氣開得很足,她黑眸紅唇,長發嫵媚,身穿一條酒紅色天鵝絨連衣裙,沒記錯的話,正是那次陪他去南華參加酒會穿的那條。


    周措目光驟然變沉,看了兩眼,沒跟她說話,自顧落座。


    “叫一下經理,再挑幾個女孩子過來,我記得周總好像喜歡清純型的?”有人笑著吩咐幾句,公主便去找經理了。


    今蕭收回注意力,轉而對身旁的客人笑說:“李總,我敬您一杯。”


    那人輕攬她的肩,道:“小姑娘沒有誠意,你敬我,應該先自飲幾杯吧?”


    今蕭點頭:“我不懂事,自罰三杯,您隨意。”


    說著倒爽快,烈酒入喉,連飲三杯,嗓子立刻燒了起來。


    “露露年紀不大,酒量還不錯嘛。”那人笑著拍了拍她的背。


    今蕭略微一顫,額角滲出冷汗,手指暗暗緊攥著,垂眸定了片刻,抬頭仍是一笑:“再敬您一杯。”


    “好啊,”對方哼笑:“這裏的酒隨便你點,隻要你喝得下,無論多少我都買單。”


    “這可是您說的。”


    “對,我說的,”他隨手指了指:“不過,我看你還是先把這瓶幹了比較好。”


    今蕭果真倒酒,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胃裏又辣又悶,可真難受,真想吐。


    “不著急,慢慢來。”客人笑著,起身去洗手間。


    她放下杯子,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這時忽而聽見一陣歡聲笑語,轉頭望去,隔著兩三個人,周措坐在中間,旁邊不知開了什麽玩笑,男男女女被逗得樂不可支,他亦嘴角帶笑,斡旋其中,應對自如。


    今蕭收回目光,拍拍臉,強自打起精神。


    這廂,周措點了根煙,胳膊搭在膝頭,若無其事地聽著無傷大雅的葷段子,臉上笑意不減,眉目卻異常清冷,在這繚繞的煙霧裏凝著一重寒意,晦暗不明。


    歌曲換了一首又一首,那位李總從洗手間回來,掃一眼,問今蕭:“怎麽不喝了?剛才不是誇下海口了嗎?”


    她挺直背脊,笑道:“等您回來啊。”


    說著往杯裏放了兩塊冰,再把酒倒下去,心裏有點麻木,仰頭便飲盡了。


    “好酒量!再來再來!”


    她便繼續倒酒。


    這時有人站起身,徑直走過來,稍稍彎下腰,手指敲了敲她麵前的桌子。


    今蕭轉頭望去,看見了周措麵無表情的臉。


    “你跟我出來一下。”


    “什麽?”


    他蹙眉,已然忍無可忍,抓起她的手,默不作聲,頭也不回,直接把人帶出了包廂。


    “不用不用,”今蕭忙輕輕搖頭:“我媽媽很快就過來了,她會帶早飯的,不用麻煩。”


    周措默然片刻:“不麻煩。”他居高臨下,雙手抄在褲袋裏,見她臉色慘淡,眉尖微蹙,說話有氣無力的樣子,不禁問:“是不是傷口疼?需要叫醫生打鎮痛嗎?”


    她略微一笑:“昨天麻醉剛過的時候很疼,已經打過鎮痛了,現在還行,醫生說那個不能多用。”


    “你昨晚肯定沒睡好。”


    她耷拉著眼皮子:“痛醒了幾次,有點難熬,不過比起我弟弟受的也不算什麽。”


    周措一時不語,垂下眼簾,彎腰為她整理被子,掖好被角,問:“你背上取皮,割了多大麵積?”


    今蕭思忖著,本想探出胳膊比劃給他看,但又怕牽動傷口,便說:“大概,有你手掌一半的大小吧。”


    周措聞言低頭,把手心攤開。


    今蕭也望著他的手:“傷口應該是平整的,取下的皮會製成郵票狀,數倍擴大,然後再給小仲植下。”


    那真是血淋淋的畫麵,單單聽著仿佛已經感受到疼痛了。周措緩緩深吸一口氣,默然落座,這時卻見她眼波微動,帶著病中幾分虛弱和不加掩飾的親和,對他笑說:“周總,我真的沒想到你會來看我,事實上我根本沒想過會有人來探病,你對我這麽友善,心地太好了。”


    他有點愣住。今蕭的表情像是因為意外得到了友誼,於是由衷開懷起來。


    他一時不知該怎麽回應,活了三十七年,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評價:心地好。


    心地好……


    周措暗自苦笑,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穿著殼子時,全身心都在防備你,卸下殼子,你瞧,她透明得像塊玻璃,讓你心底那些不明不白的微妙都羞愧地躲了起來。


    正想說點什麽,這時聽見一聲“蕭蕭”,她母親提著早餐進來了。


    “媽,”今蕭忙介紹說:“這是我的朋友,周措周先生。”


    他站起身:“您好,遊媽媽,昨天我們通過電話了。”


    遊母自然十分訝異,呆呆地張了張嘴:“你好你好。”其實她隻比周措年長八、九歲而已,可不知怎麽,自然而然就成了長輩與晚輩的模式,她下意識想喊“小周”,但見對方如此體麵,莫名有點不敢,於是客氣道:“周先生啊,你真有心,這麽早就來醫院看蕭蕭了。”


    他笑說:“沒有,剛好在南華市出差,順路過來看看。”


    遊母點點頭,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床前,彎腰撫摸女兒的頭發:“乖乖,你覺得怎麽樣,好點兒了嗎?”


    “好多了。”


    周措站在一旁,見遊母粗糙的手掌不斷輕撫今蕭的額頭、臉頰,溫言細語,滿是憐愛,又滿是心疼。


    “給你買了豆漿和包子,要趁熱吃。”遊母說著,插上吸管,把豆漿喂到她嘴邊,然後回身從包裏掏出一個電暖寶:“天氣越來越冷了,你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這裏又沒有暖氣,昨晚我都擔心你睡不著……來,這個充過電了,抱著會好一點。”


    她掀起被子,琢磨著該往哪裏塞。


    今蕭說:“媽,給我放腿中間吧,膝蓋冰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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