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小看了白有思白巡檢的行動能力。


    翌日早上,張行打著哈欠從旌善坊往酒肆點卯,到地方就發現情況大有變化,拿著個冊子在酒肆大堂裏站著等點卯的居然是一身錦衣的秦寶秦二郎。


    非隻如此,酒肆大堂早已經被清理一空,擺了許多椅子、板凳,點卯並被要求交出佩刀之後的淨街虎們,隨著外圍的一些錦衣巡騎一指,紛紛落座。輪到張行時,他不好裝作不認識,上前點卯時打了個招呼,然後便也趕緊在兩位小旗和其他校尉、力士的怪異眼神中低頭尋座位坐了下去。


    就這樣點卯完畢,卻並無問話,也無召喚,眾人麵麵相覷,偏偏這隻是命案第三日,二樓似乎還坐著一位朱綬,也不敢輕易喧嘩的,居然耐著性子枯坐了半日。


    一直熬到下午,就在所有人漸漸不耐之時,忽然間,後宅方向傳來一陣密集腳步聲,繼而便是白有思領著幾個之前河堤上的熟臉走了進來,引得眾人驚疑之間紛紛起身行禮。


    “韓閔。”


    女巡檢走入就是大堂,複又登上樓梯,停在四五層台階的位置上,居高臨下環視一周,便提起手中劍虛指了一人,卻正是兩位小旗之一的韓小旗,儼然是半點場麵話都無。“案發前,也是馮總旗清剿青魚幫前一日,你與青魚幫的一名舵主在溫柔坊喝酒,說姓馮的不地道,自己發財,卻不許下屬撈偏門……有沒有這回事?”


    韓小旗漲紅了臉,趕緊起身:“巡、白巡檢見諒,屬下不敢說沒有,但當時委實是有感而發,馮總旗確實是不打招呼突然遣人掃了我的轄區,一時有些怨氣……可這點怨氣,委實是尋常悶氣,不至於為此……為此……為此起了害人之心。”


    “那第二日,有悶氣的你隨馮總旗到青魚幫,居然親手殺了前一晚還推心置腹的那名青魚幫舵主,又是為何?”女巡檢麵色冷清,直直來問。“此事後,算不算有了害人之心?此事前,你對那位青魚幫舵主又有沒有害人之心?”


    此言一出,酒肆上下,無論是錦衣巡騎還是淨街虎,又或者是來協助的河南縣衙差役,紛紛斜眼去看韓小旗……須知道,街麵上本就天然有江湖氣,而張行昨日晚上也做了類似吐槽,那就是因為真氣的特殊存在,使得這個世界本身的江湖氣更上一層樓。


    故此,韓小旗的這番作為委實令人不齒。


    實際上,就連韓小旗自己也隻能低頭不語。


    “王笠。”女巡檢見韓小旗俯首,卻根本不多理會,複又指了一人,卻正是一開始與小趙帶著張行巡街的老王。“按照馮總旗家人所言,青魚幫事發前五日內,你最少私下與馮夫人在後宅相會四次……所謂何事?”


    “回稟白巡檢。”老王麵色鐵青,拱手相對。“我在這邊資曆極深,算是馮總旗夫婦心腹,這件事情,此處有資曆之人多有知曉,而夫人在後宅,也不是萬事不管的,許多生意上的事情,都要她過問,那些日子,夫人找我,乃是因為楊逆大案始終無解,總旗心生畏懼,便想收攏生意,夫人便私下著我小心看顧收拾……”


    “交通青魚幫副幫主沈暉,教他如何在孫倭瓜眼皮底下殺了趙山海與張行,如何藏屍,以及攻打青魚幫時如何給你開門,也是馮夫人直接交代而不是馮總旗交代的嗎?”女巡檢麵色不變,卻語出驚人。“你以為我為何此時才過來問我?你以為馮氏夫婦既死,沈暉扛得住什麽?又或者你以為,沈暉知道馮氏夫婦準備離開東都回荊襄老家,留他一人執掌青魚幫注定難逃報複後會不憤恨?”


    滿堂嘩然,老王周圍幾人直接躲開,便是老王自己也麵色鐵青起來。


    “看來,當日馮夫人讓你去做這等險惡之事的時候,也沒有告訴你,他們夫婦準備扔下東都所有回馮庸老家荊襄的事情了……你早就曉得,自己其實也是個棄子,從未真正入了他們夫婦眼睛。”白有思忽然有些百無聊賴,卻又對著後方努嘴示意。“把人帶進來。”


    隨著白有思一聲言語,兩名錦衣巡騎直接推搡一人入內,卻正是之前那沈副幫主。後者雖然麵色頹唐,卻殊無傷痕,甚至能自己走進來,顯然是直接招了。


    而老王見到沈暉,終於沮喪起來:“我為她做了那麽多事,昨日聞得……”


    “閉嘴!”原本百無聊賴的白有思忽然開口打斷了對方的自敘,繼而追問。“少說這些有的沒的,我隻問你,馮庸身為朝廷命官,居然私下勾連幫會,來謀殺同列,你為同謀這一事,如今算是當眾招了嗎?”


    老王氣喘籲籲,雙目通紅,雙拳緊握,隻是不再言語。


    “張行。”


    就在張行盯著老王,防止此人狗急跳牆之際,上麵那位女巡檢忽然點了他的名。“你原本沒有半點嫌疑,但現在才知道,你也算是被馮庸陷害,差點隨小趙一起丟了性命,那麽為此心生殺意,也是尋常吧?”


    張行拱手以對:“巡檢明鑒,若是我要為自己報仇,殺了馮庸夫婦也屬尋常,但為何不一並將王校尉與沈副幫主一並殺了?隻是,他們做的那般天衣無縫,我又如何能知道?況且,案子過去一兩日,早就傳開了,殺人的裏麵必然有一個會長生真氣自稱李太白的人,我初來乍到,哪裏去找這樣的幫手?還請巡檢明鑒。”


    居高臨下的白有思瞥了張行一眼,便扭頭向上,朝二樓拱手出言:“柴常檢……沈暉我帶來了,那把刀也已經查清,應該就是小趙的,他的刀在家遺失,而且小趙屍首也已經驗明,是被人背後偷襲,一刀斃命,同樣佐證了好一些事情。”


    “白巡檢查的好利索。”姓柴的紅帶子忽然撚著胡須從二樓房間內走了出來。“案情一下子就豁然開朗了,我這算是坐收功勞了。”


    “還不夠。”白有思朝樓上的人拱手言道。“刀是小趙的刀,這就跟此事對上了,還專門寫了那番話。這樣看來,行凶者是不是大俠不好說,但必然是知曉小趙這個案中案原委的。故此,這人,或者說其中一人必然是青魚幫或者是淨街虎的知情人,又或者兼而有之……至於具體是誰,還要仰仗柴常檢的英明睿斷。”


    “什麽睿斷,白巡檢已經將兩邊最有嫌疑四人給我點出來了。”柴常檢繼續撚須笑道。“讓我四個人立再去找一兩個……倒是給我留夠了麵子。”


    “我不是!”


    白有思剛要再說話,就在這時,下方韓小旗忽然放聲嘶吼,並以手指向了王笠。“我如何會冒險殺一個總旗?此事必然是老王與沈暉這二人忽然知曉馮總旗和馮夫人要走,自己被扔下,會被北衙孫公公報複,心生怨恨,至於半空中寫字,長生真氣嘛,爛大街的貨色,青魚幫難道還少一個半夜開門的?反正,我們三個淨街虎,有老王的嫌疑擺在此處,如何輪得到我和小張來受這個罪過?我和小張都是今日才知道趙山海的事情好不好?”


    在場有聰明的,一早便察覺到白有思的意思就在於此,所謂張、韓二人都是湊數的,王、沈二人才是真正的嫌犯,所以麵無表情。也有蠢笨的,此時方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意思……但也可能並不笨,隻是在呼應場麵而已。


    張行當然也早早看出來這一層意思,但等到韓閔一喊出來,才更加佩服白有思給自己脫罪的法子……多了個姓韓的,自己都不要說話了。


    當然,這不耽誤他同樣衣服恍然大悟的樣子。


    至於沈暉與王笠,二人早晚是個死罪,更別說還有一位北衙孫公公,黑的白的,都是個死,此時被眾人逼視,沈暉隻是低頭不語,而王笠幹脆從很久之前就一聲不吭,麵如死灰,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不錯。”柴常檢也撚須笑道。“這姓韓的到知機的快,曉得他和那個張校尉是白巡檢給老夫留麵子的添頭,而且,王、沈二人這般內情去做結案,上下也都能交代的……不過,白巡檢。”


    白有思趕緊應聲:“柴常檢請講。”


    “我多問一個人兩件事,行嗎?”柴姓年長朱綬微笑相對。


    “自然,常檢才是此案主事。”白有思姿態妥當。


    “那好,張行是吧?”柴常檢放下撚須之手,指向了一直沒吭聲的張行,斯條慢理來問。“兩件事……第一件事,你確定你今日才知道自己差點被馮庸夫婦害了?”


    張行怔了一下,立即拱手以對:“是,剛剛才曉得。”


    其他人紛紛皺眉……這倒不是說張行忽然有了什麽破綻,而是說柴常檢問的太尋常了,太隨意了。


    而就在眾人不明所以的時候,柴常檢再度負手向下方來問:“那張行,我再來問你,你之前討要的小玉懷孕了,你知道嗎?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此言一出,眾人尚未轉過彎來,白有思先為之一愣,便詫異去看張行。


    因為,這就對上了。


    其他人,也隻是一瞬,便有所醒悟,明白過來柴常檢的追問是什麽意思了……畢竟,所有人都知道,小玉跟趙山海是相好,趙山海死了,身為馮氏夫婦梯己人的小玉卻懷著趙山海的孩子,她是有足夠機會獲知消息,也有足夠動機去通風報信,去告知張行事情原委,引他來報仇的。


    這麽一想的話,甚至就連當日張行主動討要小玉,也顯得有些刻意了起來。


    接下來,是不是要讓小玉出來,當堂對質?


    “剛剛知道,但這不就對上了嗎?”


    就在眾人思想各異之時,酒肆大堂裏,張行深呼吸了一下,卻昂然拱手相對,聲震屋瓦,驚的所有人來看。“我等平素都以為小玉與趙山海有約,卻不成想小玉身為奴籍,早被馮庸**,懷上了馮庸唯一骨血,偏偏馮庸又畏懼自家夫人,不敢言明,這才有趙山海徒勞送了性命,便是馮庸思退,意欲回鄉,怕是也跟此事有關……柴常檢、白巡檢,恕屬下直言,這樣就什麽都對上了。”


    柴姓常檢與白姓巡檢,一人負手立於上層回廊,一人持劍立於樓梯轉角下方,居高臨下,聞得此言,看向此人,柴常檢如何做想不知,但白有思卻恍惚間回到了當日河堤上,平白無故,覺得此人腳下生根。


    無他。


    馮庸、小趙皆死,除了小玉自己,注定沒有人知道孩子是誰的,這個張行也不可能有這個天眼,但他上來斬釘截鐵說是馮庸的,為什麽?


    原因張行自己已經說了,那就是小玉是奴籍,是馮庸家的奴仆,律比畜產。


    若她懷的是小趙或者別人的孩子,生下來,依然是奴籍,考慮到馮庸夫婦已死,甚至很可能會被官府依律再度發賣,但如果她是以使女的身份,懷的自己主人家孩子呢?


    須知,馮庸夫婦既死,家中並無他人。


    再說了,馮庸位居七品,好大的家資,便是追究他殺小趙一事,也斷沒有將家產盡數奪取分毫不留的道理,說不得還有東鎮撫司的人插手,隻給他一個執法過度的說法,不專門治罪,以作遮掩呢,再加上小玉本是馮庸妻子使女,名正言順,所以總有一絲湯水能給到孤兒寡母的。


    故此,柴白二人,今日當然可以繼續追究,問清楚孩子到底是誰的,但問下去,那對母子會是什麽結果?


    相對而言,反倒是張行一個嫌疑之人,不假思索,先認定了小玉的孩子是馮庸的,看他的樣子,甚至可能是早早思索過這事一般。


    此間諸多人士,居然是這個軍漢最先想到,要為此間最弱者留了一分餘地嗎?


    “說得好!”就在柴常檢準備說話之前,白有思忽然搶先在樓梯開口。“說得好……這就對上了,而且,小玉那邊也自陳孩子是馮庸的……張行,這些日子讓你受委屈了,等結了此案,我就將你調回我的巡組……至於這邊首尾,自有柴常檢處置。”


    柴常檢深深看了一眼白有思,再來向樓下撚須點了下頭:“不錯,這就對上了。”


    張行立在原處,紋絲不動。


    PS:存稿徹底無了後好痛苦……現碼現發了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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