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


    十二分的靜。


    靜到能夠聽清心跳與呼吸。


    靜了稍頃之後,隻聽“呲拉”一聲,身下不輕不重地震了震,那是真氣刀芒斬入地麵的動靜。


    沒有想象中的那記扣指。


    那隻白膩的玉手,五指撐開,骨結分明,當中緊緊抓握著一塊小小的玉質硯台,也或許是一塊稍顯偏大的令牌。


    總之不會是扣指姿態。


    其實不必仰頭去看她的臉,僅僅是感受背上抵來的豐腴,辨別出那股糅合了芍藥和秋海棠葉的香氣,沐皓天便已明晰,救下自己的人是婷兒師姐無疑。


    談不上失落還是驚喜,他就是非常好奇:


    師姐是怎樣兵不血刃、不發一語、隻是揚起一隻手,亮出一方玉,就讓那恨他入骨的老鬼陡然定住衝襲的身體,兵刃氣芒倉促轉向砍入地麵,甚至那條裂穿整張臉孔的傷痕也掩蓋不住主人的震驚?


    她是怎麽做到的?


    這個困惑深深吸引了沐皓天,讓他暫時忘了去追究別的事,仔細地瞧了瞧師姐手裏的東西。


    可那確確實實隻是一塊玉而已。


    “青龍召集令……”


    那錫山老鬼略帶顫抖的尖利話音,解開了沐皓天的困惑:


    “你是龍家的人!”


    沐婷聽若罔聞,瞧也未瞧他一眼,將令牌懸在腰上,便伸手在沐皓天身體關節按壓撫弄。


    柔聲問他:“這兒疼麽?”


    “師姐……師姐……”


    沐皓天一臉木然地念叨著。


    他聽聞老鬼之言,先是吃了一驚,旋即又感覺荒誕不經:


    「婷兒師姐從小就在照料我跟雪燕雨鶯,她怎麽會是龍家的人?」


    最後才是困惑消解的釋然,憬悟了龍家二字的意義——


    ——原來那塊玉牌,代表了龍家,難怪能讓那個獰惡不羈的老鬼,都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等等……


    龍家?就是那個懸賞追緝寒文靜的龍家麽?


    那個叱吒滄州的第一世族?


    青龍令,能以龍家家主的名義召集滄州境內任一豪強、乃至海內九州任何肯賣龍家麵子之人,危難之際亦可號令群雄舉事,據說隻予家族嫡係?


    什麽?師姐她竟是龍家的人?


    疑問兜兜轉轉,又轉回到了原點。


    沐皓天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思緒,又因此物的出現被攪成一團亂麻,瞧著師姐近在鼻息的、秀中帶媚的臉,微微發起了怔。


    月夜未盡,黑雲掩映,從雲隙之間漏下來幾片溫柔的月光,覆在女子綽約的眉目上,顯得清清白白,一塵不染。


    沐婷亮出令牌後便漠然不語,一心一意為沐皓天查驗傷勢,對老鬼的斷言不予置評。


    其實青龍令的掌控者有二,沐皓天所知“隻予嫡係”僅為其中之一,另一種則是接令相助龍家之人,令牌如字據,代表著龍家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


    蓋因有資格獨自接下一塊召集令的,無不是聲名顯赫的各派大能,因此盡管那老鬼對此知根知底,也下意識地排除了第二種可能,隻料想沐婷是龍家的嫡係子孫。


    少頃,沐婷查驗完畢,發現沐皓天那一下雖然摔得挺嚇人,身體上卻沒有太嚴重的傷勢,鬆了口氣。


    又見他呆呆地看著自己,於是對他笑了笑,扶他站起,問道:


    “小天,你可以走動麽?”


    沐皓天點了點頭——他實無大礙,隻是有些虛弱而已。


    沐婷攙著他,無視險境徑直轉身,往沐鼎真等人走過去,徒留錫山老鬼和裴智在原地麵麵相覷。


    沐皓天卻感到有點不安,歪頭睨視後方,緊張戒備。他察覺那二人在低聲暗語,心念一動,就想聽聽他們是不是在謀劃什麽。


    隨後之事便熟門熟路,耳廓裏一陣微風拂過,旋即聽清了二人刻意壓低的聲音。


    隻聽那裴智道:


    “什麽狗屁龍家?你怕我可不怕!”


    啪嗒一聲輕響,似出手被阻攔。


    老鬼森然道:


    “動了青龍令,你我都走不出滄州。”


    持續片晌的沉默。


    裴智用一種很難聽懂的語調咒罵了幾句,明顯還不服氣。


    突然,他發出一聲痛哼!


    沐皓天忍不住回過頭去,見那裴智半跪在地上,肩頭激顫。


    老鬼道:


    “你怎麽了!”


    裴智緩了緩,咬牙道:


    “那小子,有古怪!”


    老鬼道:


    “我知道,咱們先走再說。”


    裴智道:


    “引我們來的人呢?怎麽沒現身?”


    沐皓天心中一驚:


    「原來他們在此出現並非巧合!」


    可到這裏他的聽覺就恢複如常了,沒能聽清那兩人的後續對話。


    不多時,身後傳來那裴智不加掩飾但不甘不願的冷哼,他終於放心下來。


    看來“龍家”這塊招牌當真好使。


    沐皓天體虛,區區十幾步走了不短的時間。他一直密切注意後方,沐婷卻毫不關心,把他領到廂院大門外,便即盤腿坐到沐鼎真身後,雙掌平壓在背胛穴位,渡入真氣助其療傷。


    沐鼎真的衣上、嘴邊都血跡斑斑,瞧來傷勢頗重。剛才他為霸藤所傷,被婧靈等人攙扶退後,但兀自硬撐,直到看見危機化解,這才閉目運功。


    王家三姐弟全都害怕地偎在門邊,婧靈探出個腦袋,一雙淚眼閃閃晶晶,注視著沐師兄,關切欲言。


    沐皓天卻沒留心到,他渾身無力,順勢就在師父旁邊坐下來,平心靜意,目視前方。


    當遠遠望見裴智飛空而走的背影、以及那條纏繞扭舞的醜怪霸藤之時,他一下子記起了那件事發生的原因:


    為什麽那時“仙靈心髒”將欲反擊,卻最終失利?


    在那個霸藤衝襲而至的、一切動作放緩的瞬間,那個即將被一擊砸碎頭顱的瞬間,那裴智卻突然變招,操縱霸藤向下折轉,轟然擊在他腳下的磚石上。


    巨大的震擊力猛地衝飛他的身體,隨後霸藤追纏而至,下拽,一記狠砸!刹那間令他頭腦一空,迷迷懵懵,過了很久才漸漸恢複。


    「可裴智為何會如此變招?難道竟被他識破了麽?」


    「那他是如何發現我的秘密?又是如何能得知‘仙靈之心’的破綻呢?」


    沐皓天不住地思索,卻怎麽也想不明白。


    “仙靈之心”隻在危及性命之時產生感應,因此隻要不成殺勢,便可能避開反擊。


    這一點連師父沐鼎真也不甚清楚,他自己也是前不久被寒文靜咬傷心口,方才有所明悟,而那裴智明明一開始就打算下的死手,最後關頭才臨時變卦,那他的靈識力竟而敏銳至此麽?


    忽又想起那老鬼告知的關於霸藤的信息,似乎那裴智來自於海外藤人族,修煉功法叫什麽“殂體接魂大法”,屬於“古痋術”的一種。


    這種他聞所未聞的修煉方式,或許便是其中緣故。


    但他對於這些隱世派別一無所知,而且此刻他腦海之中的疑問實在太多,如霧如麻,根本沒辦法一一厘清,便即搖搖頭不再多想,也開始運功調息。


    他思維混亂之下,下意識地運行《四九玄功》第一卷的“氣海生蓮”。


    霎時之間,一股溫暖、柔和、玄妙之極的“氣”灌入他的身體。


    那股“氣”從口鼻沒入,順沿氣管,漫達胸腔,潤及全身。無形無質,無色無味,彷佛空氣,勝似空氣,自然而然在他的全身經脈中遊走流動。所過之處消乏止痛,說不出的舒適清爽。


    他食髓知味,如饑似渴,於是順水推舟,放任自流,那股清氣在體內足足轉滿一圈,消弭了許多傷勢。


    一直到最後氣流聚向丹田,直抵氣海口,欲衝湧而入,卻不得門徑,腹中突然迸漲疼痛,他才終於醒覺過來。


    一驚之下,急睜雙眼,眼中有淡淡的青光一閃而過。


    隨著他停下運功,聚攏的氣流失去導引,無跡可尋,迅速從氣海口退卻,散入四肢百脈之中。


    沐皓天回神後又驚又喜,險些歡呼出聲。他自得到《四九玄功》,從來都是按部就班運轉,絲毫不得訣竅,至今也沒來得及向師父請教。


    誰曾想陰差陽錯,迷迷糊糊之中,竟讓他完成了修道至關重要的第一步——“引靈入體”。


    最終雖不通法門,無法更近一步——完成“練精化氣”,將天地靈氣與人體本身的精力融煉,化為可以施放中低階法術的“真元之氣”。


    但隻此一次成功的經曆,業已讓他感到萬分欣喜。


    俗話說實踐出真理,推演百遍不如過手一遍,這真真正正的“一周天”,對今後的修行之路已然受益匪淺。


    甚至於,今後他隻要根據這一次的經驗,多運行幾個周天,那麽完成首次“煉精化氣”,從而正式踏入“蓄氣期”,已是指日可待。


    過有片晌,沐皓天才收束了暢想,回到現實之中,記起今晚發生的事情,連忙遊目四看。


    月近天低,星光盡去。


    周遭寂然蟬靜,風也停歇,黑空之下,一切物景都死氣沉沉的,想是黎明將近了。


    師父依舊在一旁打坐,麵肌紅潤,周身真氣如流,看來傷勢好轉不少。


    婷兒師姐卻不在了。


    沐皓天微微一驚,隨即望前看到她正在院子裏,穿梭於一個個白影——被老鬼以異法控魂的鄉親們中間。


    王家三姐弟也跟在她的身邊,正在協助救援。


    “婷兒師姐。”


    沐皓天站起身來,呼喚一聲,也想過去幫手。


    一步邁出,陡然定住!


    他的四肢、五內、體表、深心處,全都被一股突如其來又徹入骨髓的冰冷所占據,恐懼無聲地侵襲。


    隻因他猛地驚覺了一件事:


    這麽久了……


    鶯兒和燕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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