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師爺,你說這可怎麽辦?!欽差大人再過兩天就要到了,你快想想辦法!”


    縣城官衙內,唐海微微佝僂著背站在書案旁看著縣令急得抓耳撓腮而他隻是笑笑。


    “大人還請稍安毋躁。”


    “都到這時候了你讓我怎麽稍安毋躁!”


    朱縣令想到此時的狀況恨不得兩眼一抹黑暈過去。


    半個月前他接到聖旨,因為這次西北災情過於嚴重,所以朝廷任命了欽差前來巡視。


    要說每年朝廷都會派遣欽差去各地巡視,可那時候都是風調雨順呐!


    朱大富隻要想到此時自己轄內的慘狀背脊上的冷汗就止不住往下流。


    “這要是欽差來看見了,我朱大富就算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把對方抓耳撓腮的神態盡收眼底,唐海眼底閃過譏誚,但麵上卻依舊陪著笑。


    “這次乃是天降災禍,與您有何關係?”


    唐海這話說完朱大富那張油光滿麵的臉徹底繃不住了。


    天災跟他是沒關係,可這次他轄下——


    朝廷撥了十萬兩下來賑災,層層分下來他這榆春縣也分到了三千兩。


    朱大富這官本就是花錢買來的,人如其名,榆春縣雖是窮鄉僻壤,但老話說得好,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哪怕地方小百姓窮,那他躺著吃些孝敬那也能富得流油。


    要不是這次天災他依舊躺在他大宅子裏摟著小妾嬌娘,哪能天天泡在官衙裏愁得嘴角都冒起燎泡來?


    “可城外那番景象讓本官如何解釋?!”


    洪災過後一開始朱大富也開倉放糧,可直到後麵災民越來越多,他眼睜睜地看著官衙糧倉見底忽然就舍不得了。


    再加上擺在眼前那三千兩白花花的銀子,朱大富就算計著反正頂多災情餓死兩個人,等過了這陣子錢和糧食就還是他的。


    最後他將城門一封許進不許出,導致被堵在城外的百姓最後無處可去最終屍橫遍野。


    天高皇帝遠,在當官的看來死幾個人壓根不算什麽大事,可現在問題就在於那個要來的欽差大臣。


    接到聖旨那一刻朱大富就隻剩下一個念頭——這次烏紗不保事小,現在怕隻怕他的腦袋就保不住了!


    “大人,您想想看這哪次災禍不死人呢?”


    作為師爺,唐海就算再不願意那也得睜著眼睛說瞎話。


    他隻不過是個連官職都沒有的師爺,能指望著朱大富飛黃騰達吧他能上點心,可這麽多年下來唐海早就看透了朱大富就是個草包。


    好在這些年他也暗自攢下了不少積蓄,萬一朱大富出事了他完全可以收拾包袱走人。但現在倒還犯不上砸了自己的飯碗。


    “可是......”


    一時間朱大富覺得唐海說的有道理,但又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大人,事情都到這地步了,隻能想辦法補救。”


    朱大富一聽這話,像是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趕忙問:“師爺請講!”


    “大人您隻要趕在欽差大人來之前安撫好民心便是。”


    唐海是從市井混上來的,不說別的,對於民心這點看得比誰都清楚。此時為了保住衣食父母,他誠懇地給出了意見。


    “行!本官就按唐師爺你說的去做!”雖然心疼即將花出去的錢,但朱大富還是一咬牙就答應下來,“可是那些賤民現在恨本官入骨......”


    因為他的決定被堵著進不來的難民們朝城牆砸了許多石頭泥土,甚至還有幾個在臨死前直接撞到了城門上。


    想起城外的場景朱大富就覺得頭疼。


    “眼前的人利用不了,大人轄下不是還有那麽多零零散散的鎮?”唐海眸光一閃提起了五顯鎮。


    *


    本身就不年輕了再加上過度勞累,忙碌了幾天後李青徹底病倒了。


    這下林鳳琴是真的著急了。


    這樣偏僻的小鎮甚至連個行政單位都算不上,會醫的滿打滿算加起來就隻有李青和醫館的藥童。


    不得已,林鳳琴隻能自己咬著牙頂上了李青的位置。


    “翠香!水燒好了嗎?糖鹽水煮好了嗎?!”


    現在已經顧不上傳不傳染了,所有的病患都被聚集在一起。林鳳琴戴著口罩拖著早就酸疼不已的一雙腿挨個送藥。


    這藥是李青在病倒前調配好的,有效果但見效卻不是那麽快。


    經過這幾天觀察林鳳琴發現死去的人幾乎都是伴隨著十分嚴重的上吐下瀉,有些病症輕的在吃了藥之後休養幾天也就能慢慢好轉。


    最後林鳳琴決定賭一把。


    給每個病人喂一遍李青調配好的藥粉,再給他們多吃點營養品。


    “馬上就好!”


    自從那天跟著來了南街後王翠香就再也沒回去過。


    剛開始還會被這些流民和生病的人嚇得提心吊膽,生怕自己也染上病,可隨著時間推移,見到已經奄奄一息的人又慢慢恢複了鮮活,從害怕到忙得一絲不敢喘息的過程她的內心好像逐漸被一種奇異的感覺填滿。


    拿著半人高的勺子攪拌著甕中燒開的水,等水徹底燒開後舀起倒入放著麥乳精的碗裏。


    每當這個時候那濃鬱的藥味就會被一股濃濃的奶香味覆蓋。


    “娘!又可以喝麥乳精啦!”


    蠟黃著臉的孩子在聞到香味時眼睛都變得閃閃發光。窩在母親懷裏安穩地等人把麥乳精送來。


    和先前為了一鍋粥爭搶著混亂的場景相比,此時每個人都井然有序地排著隊。


    狀態好些的人都不用人端到麵前,在喝完後還會主動去搭把手。


    所有因災難產生的戾氣都化為了互幫互助。


    “老大,你說九皇子真的會在這?”


    何裕抹了把嘴,將手裏的空碗遞給楊勤。


    他們在這流民堆裏都待了十天半個月了,不說九皇子的身影,差點連這條命都搭上。


    楊勤眉頭絞緊,甕聲甕氣地道:“在不在的咱們也得拿到確切消息才能回去複命。”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如果九皇子真的出事了,那後果估計比現在這災情更為慘重吧......


    “哎!楊、楊壯士!”


    聽見喊聲的楊勤也顧不上再說什麽,拿著碗匆忙起身。


    “大娘。”


    將碗放好楊勤小跑到林鳳琴跟前。


    “楊壯士,今兒人手不夠,能不能勞煩你送一趟東西?”


    病情雖說控製住了,但每天依舊有被傳染而倒下的人。


    這病來得急恢複周期又長,好得沒病的快,以至於現在人手短缺。


    林鳳琴算著是要往北街送物資的日子了,可林大河和王文清幾人病的病忙的忙,她實在沒辦法這才盯上了楊勤。


    “您別客氣隻管吩咐!”楊勤聽後拍了拍胸脯道。


    當林鳳琴救了兄弟何裕那天起,楊勤留下就是為了報恩。


    看著眼前壯得跟頭熊似的漢子林鳳琴倒是十分放心。


    “那就勞煩您替我把這車東西拉到北街,你到那就會有人交接了。”


    隨意說了兩句林鳳琴就指了指不遠處裝滿貨物倚靠在街角的獨輪車,等楊勤推著朝北街走去時,她才又轉身繼續忙去了。


    算好日子,林蘭兒今天早早的就等在了北街哨口。


    “哎呀王寶兒!你快回去!”


    “我不回去!”


    在人人都瘦骨嶙峋的環境下,王寶兒倒是胖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手裏抓著一張烙餅邊啃著邊往林蘭兒身旁擠。


    “王寶兒!你再不聽話看我不收拾你!”


    “你揍我我也不回去。”


    “你——!”


    “蘭兒姐!有人來了!”


    正當林蘭兒惱得揮起拳頭的瞬間,王寶兒突然看見北街盡頭出現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快!看看這次是誰回來了!”小姑娘踮起腳,努力地伸長脖子想要看清遠處的是誰:“這次是二叔還是陳叔叔?”


    “蘭兒姐你為什麽不猜林奶奶?”王寶兒連餅都顧不上吃了。


    “奶奶現在不會回來的。”


    林蘭兒突然忍著眼眶紅紅歎了口氣。


    隨後兩人昂頭等著,直到楊勤走近。


    “咦?蘭兒姐你猜錯了。”王寶兒盯著眼前的陌生人有些好奇:“不是二叔也不是陳叔叔。”


    楊勤見兩個小孩正警惕地盯著自己,突然想起他現在的形象,趕忙放柔表情,連聲音都輕了幾分解釋道:“是林大娘讓我來送東西的,你們是來等我的嗎?”


    “是的大胡子叔叔。”王寶兒見林蘭兒沒作聲於是回應道,“叔叔你把東西放這就行了,待會有人來拿。”


    “好,那我就放這了。”楊勤將獨輪車放好。


    “蘭兒姐別難過,林奶奶很快就回來了。”


    聽著小孩的話楊勤想到那個忙得直不起腰來的老人忽然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他剛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可隻會殺人不會哄人的他結結巴巴愣是沒說出來一句。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東西送來了嗎?送來了就快回去了!”


    顧承元見兩人半天沒回去就沿街找了出來,在看見兩個小屁孩的身影時才鬆了口氣。


    隨後抬頭掃了一眼眼前眼生的男人,顧承元微微蹙眉將林蘭兒兩人護在了身後。


    而與此同時楊勤的視線也落在了他身上。


    少年清雋的麵容落在楊勤眼裏,他頓時眸光大震。


    按耐住想要從懷裏掏出畫像的衝動,支支吾吾道:“你、我、我這就回去了。”


    察覺到男人神色異樣,顧承元不動聲色地垂下了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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