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為何背著一口棺材?”


    李柃心中好奇,忍不住打量了一番。


    這男人約莫四十來歲,身材魁梧,劍眉星目,麵龐輪廓如刀削般硬朗,長著一臉滄桑的絡腮胡須,看起來形容憔悴的模樣。


    他身穿一襲灰黑短褂,款式儉樸,緩緩前行間,步履沉重,但卻自有難以言述的攝人氣度向四周蔓延,濃鬱得如同實質的陰煞使得周圍數尺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幾分。


    最引人注目的,當屬他背上那口黑色的桐木棺材。


    此棺被鎖鏈緊緊捆了幾圈,中間部分裹著堅韌的布條,綁在肩背上,棺蓋緊貼著一張巴掌大小的黃紙符。


    當眾人把目光投過去的時候,還可以隱約聽到輕微的響動從裏麵傳出。


    那似乎是指甲刮動木板的聲音……


    李柃聞了聞,四周氣味斑雜,各色人等交混,善惡難辨。


    但是此人出現之後,周圍就仿佛多了一股揮之不散的奇異氣味,不濃不淡,不香不臭,陳腐得如同風幹多年的屍體。


    李柃並沒有聽到他的脈搏和心跳之聲,雖然修士也會利用秘法遮掩氣機,但見他毫不掩飾自己身上陰煞的模樣,隻怕是另有原因。


    不一會兒,男子走了過去,街麵上的人禁不住議論起來。


    “好像就是那個背棺人啊。”


    “真的是他嗎?血硯宮逃出來的……”


    “好些年沒有聽聞他的消息了,沒想到竟然還沒有死。”


    “他不是一直都在南方尋找什麽東西嗎,怎麽到世外穀這邊來了?”


    李柃問柳道成:“道友,你知道此人嗎?”


    柳道成道:“你說這趙無言啊,略知一二。”


    李柃頗感興趣道:“他叫做趙無言?”


    柳道成道:“也對,也不對。”


    李柃道:“這話何解?”


    柳道成道:“趙無言的名字,是不知什麽時候在坊間流傳起來的,此人十多年前就已經踏上修煉之途,稱得上是我們這一代修士當中的先行者了,據說出身是個大山裏的趙姓獵戶,有妻兒老小,日子雖然乏味吧,倒也稱得上安樂。”


    李柃道:“哦?那他為何會踏上修煉之途,還把自己搞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模樣?”


    柳道成歎了一聲:“還不是那老天捉弄。”


    李柃道:“願聞其詳。”


    左右無事,柳道成也樂得和李柃嘮嗑:“我正好聽人說過,這趙無言所居的山村有達官貴人公子起興狩獵,帶了十多個奴仆和護衛,但卻缺個入山的向導。”


    李柃似乎有些明白了:“他就成了那個向導?”


    柳道成道:“沒錯,趙無言當時也隻是個尋常獵戶,有銀子哪能不賺啊,再說了平頭百姓一個,還能拒絕人家公子不成?


    原本這趟進山順利獵得野獸,讓那公子盡興,賺他一筆錢財,倒也稱得上是樁美差,誰曾想時運不濟,一行人像是經曆了什麽變故,死的死,瘋的瘋,連那公子哥兒都葬身在大山裏頭,再出不來了。”


    李柃道:“所以,活著回來的他被報複了?”


    柳道成道:“沒錯,達官貴人那個怒啊,不止於他,就連逃回來的家丁奴仆,還有各自妻兒老小,全都被牽連了!”


    李柃嗤笑一聲:“好大的火氣,隻因自家公子作死,就如此遷怒於人?”


    柳道成道:“誰說不是呢,但當時的那個公子哥是人家城主的獨子,幾代單傳,能不心疼麽?


    那些個凡民,報複起來,那叫一個狠啊,據說足足百來號人,都被活活喂了狼狗和猛獸。


    也是趙無言命不該絕,竟因要特別行刑躲過了前幾日的處死,煉煞有成,才逃出來!


    原來他們當時意外闖進一處古墓,沾染了屍毒,趙無言也中招了,但他運氣好,竟因禍得福,激活修煉天資,成為了修士。”


    李柃道:“若為修士,即便當時新晉,也足以輕鬆逃脫了。”


    柳道成麵色略帶怪異,看了李柃一眼,卻是道:“那道友可就猜錯了,那扶幽城城主是割據一方的異人,實力非凡,又因祖上與修士有舊之故,往來多有供奉,當時的城中,也是有修士坐鎮的,新晉散修怎麽敵得過。”


    “嗯?扶幽城,怎麽好像在哪裏聽說過?”李柃心中微異,突然想起一事,“道友,你說的扶幽城可是當年那個爆發了瘟疫,全城十餘萬口人,還禍及周邊好些城鎮村莊的扶幽城?”


    扶幽城是玄辛國西南境外的一座小城,和玄辛國這樣有結丹修士看顧的王朝不同,它一城即一國,有時候作為番邦小國臣服於大國,有時候又割據稱雄,自行其是。


    王國和宗門之間需要這樣的緩衝地帶,再加上其統治者多為修士後代,或者其他異人豪強,倒也能夠勉強支撐。


    但扶幽城……


    徹底滅亡了。


    在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之中,整座城池,包括其統禦之下的方圓百裏徹底死絕,剩下的所屬鄉鎮紛紛被周邊大國隔離,孤立,徹底成為三不管的混亂地帶。


    至今異聞司的卷宗裏麵仍然留存著關於此事的記載,明麵上是滅城級瘟疫,相幹不大,隻需要了解即可。


    李柃恰好看過此一卷宗,但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麽一段內情。


    柳道成還以為李柃也是從哪裏道聽途說,點頭道:“不錯,就是那個爆發了瘟疫的扶幽城!


    當時的趙無言都還沒來得及逃出去呢,就被血硯宮找上門來了。”


    李柃道:“血硯宮?我剛才好像也聽到有人在說,這又是什麽?”


    柳道成嗬嗬一笑:“外國的一個散修勢力,據說和魔道那邊過從甚密,趙無言後來修煉的功法就是從他們手中得到的。


    趙無言還在牢裏,正準備想辦法逃呢,發現看守一個接一個身上發黑,發黴,然後死掉了,哪裏還不知道那困擾他的禍害擴散了。


    後來各方才知道,那扶幽城主完全是自取滅亡,他為尋回愛子屍體,派人進去過那處古墓,好像還解開了什麽符印,四處擴散的瘟疫就是從中帶出的一件寶貝作為源頭傳開的。


    血硯宮人聞風而動,著實撿了個大便宜,幸存下來的趙無言也因此事而被納入麾下,據說還頗受重視,宮主親自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做趙無言。”


    “竟然要別人給取名字,莫非……”李柃神色凜然。


    柳道成道:“你剛才也看到他的樣子,應該猜得出幾分,他……屍化了!


    其實遠不止他,當時的扶幽城,絕大部分人死去之後,都詐屍了!


    他們都變成了一種不知痛疼,不知饑餓,不知疲憊的屍人,絕大多數再無神智,如同尋常僵屍,但也有少量竟然還保留幾分靈智,血硯宮據此為寶,很是大發了一筆橫財,並且試圖探究其中奧秘。


    為了進行試驗,他們人為散布瘟疫,殘害凡民,這趙無言是個好漢子,被刺激得恢複幾分靈智,找機會逃出來了,不過血硯宮竟然不怎麽計較這件事情,反而以複活他妻的條件進行引誘,至今還是與血硯宮藕斷絲連。”


    李柃道:“柳道友,你知道的不少嘛?”


    柳道成嘿嘿一笑,坦言道:“有寶貝的事兒,咱們散修哪能不打探清楚。


    有高人曾經暗中刺探過,扶幽城所遭的殃,似乎是數千年前出現過的一種叫做己土太歲的異類,有可能蘊含著凡身長生的奧秘。


    血硯宮好算計,賜他魔功,贈他毒煞,又死死拿捏其妻,遲早有一日……”


    柳道成未盡之言,李柃當然也明白是什麽,不由輕歎一聲。


    “道友見多識廣,依你之見,他來這裏會是何故?”


    柳道成道:“許是我們這邊有他或者血硯宮想要尋找的什麽機緣或者寶物吧,不過此事與我們無關,該緊張的是穀主和異聞司的人。”


    李柃想了想,發現還真是如此。


    散修若是知名,那就等於暴露在陽光底下了,說不定,現在就已經有好些供奉高手在王城待命,隨時準備與之交戰了,異聞司的那些百戶,千戶們也早已經盯上此人,沿途進行監視。


    不過這個趙無言看起來就頗有幾分實力,又與血硯宮藕斷絲連,誰知道那些真正的散修高手們在圖謀著什麽。


    凡身長生啊,多麽有誘惑力的字眼,修仙界中,可不是人人都有資質修煉上進,就連如今的李柃自己都受困於肉身根骨毫無辦法,若有機會,也不介意探究一二。


    貿然而行,幹係不小,指不定就要招來什麽不必要的變故,玄辛國的異聞司肯定也要猶豫再三,確認了對方來意再說。


    李柃暗笑一聲,索性不再多問。


    他辭別柳道成,在周圍逛了一圈,直至確認暫無靈性材料級別的好香方才離去。


    因在墟會期間的緣故,李柃並沒有立刻出穀,而是回了客棧一下,打算看看有無人來找過自己。


    他在這裏無親無友,若有人找,必定是想要的一些靈材和寶物有了下落,反而要更加重視。


    但就在快要回到客棧的時候,突然見到,一群人堵在前麵圍觀。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我就說這次準得出事,這趙無言實在不知天高地厚,仗著自己有幾分本領,竟然就想帶著棺材投宿,自己是個什麽鬼樣子難道沒點兒自知之明?”


    “班道友是個實在人啊,那麽多人,就數他仗義執言……”


    不是,我說你們這些圍觀群眾,怎麽有點兒興奮?


    李柃好奇上前,結果卻見一名中年男子正雙掌齊出,隱隱帶著赤芒的炎光如同雲霧氤氳,抵在一團漆黑的雲氣之上。


    背棺人趙無言身軀微躬,勢如虎踞,掌間所推出的是一團宛若黑雲的毒煞。


    雙方的神念力量和祭煉的罡煞都凝聚於其中,彼此砥礪相衝,形成短暫的抗衡之勢。


    就在眾人都以為,這般的對峙還要持續下去之時,趙無言悶哼一聲,周身上下血芒浮現,一股陰森,恐怖,同時又強大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強橫力量陡然浮現。


    均衡之勢瞬間告破,中年男子身軀如遭重擊,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


    “啊!”


    他仰躺在地,肺腑翻騰,猛的吐出一口鮮血。


    眾人見狀,不由駭然,盡皆退後幾步,讓開一條路來。


    趙無言沒有趁勝追擊,甚至都沒有看那中年男子一眼,默然轉頭,就朝客棧大門走去。


    中年男子掙紮站起,麵色一陣紅一陣白,什麽也沒有說,匆匆離去。


    李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趙無言,沒有理會這當中是否有什麽恩怨或者穀中之人試探的手段,隻是打量了幾番趙無言的背影,若有所思。


    “這是一個煉氣巔峰之人,超越了上限啊。”


    凡人視修士如仙神,不知其深淺,自然也不會去探究太多細節,反正都是仙師。


    但李柃自己步入了修仙的世界,不可能不了解,這當中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這時候他已經知曉,煉氣境界的神念力量和罡煞變化是有上限的,它和物質世界的作用力量息息相關,也就是幾百斤上下的樣子。


    凡人肉身能夠搬運幾百斤,煉氣修士大多也能搬運幾百斤,隻是依據營養狀況,鍛煉水平而有出入。


    這並非巧合,而是冥冥之中,物質與精神的統一。


    築基之後,修出法力,擁有搬山撼嶽,移星倒鬥的變化,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超凡。


    如若對此一無所知,沉湎於初始的低效增長不可自拔,反而得不償失。


    這一點和凡世間商賈之事是相通的,不同境界,有著不同的賺錢方式。


    小攤小販的起早貪黑,一本萬利的商業投機,甚至政治層麵的奇貨可居規則截然不同,想靠市井小民的發家致富方式,光靠燒餅好吃,出攤勤快就富可敵國?簡直做夢。


    但達到了煉氣後期,卻又停留於此,難得築基之人,往往會尋求本境界內的破限之法。


    各種神通,秘法,天賦能力運用上,雖然對突破之後的新境界未必有用,但在當前,堪稱強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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