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重難返嗎?嗬嗬,你說得還真客氣!


    宗內早有人說玄辛國積弊重重,遲早民怨沸騰,不如趁早撤銷為妙。”


    黃雲真人帶著一絲憤然,但亦有幾分不甘和無力。


    “其實這些我又何嚐不知,要那些人多嘴?但我就是這般性情,這般修士,有人不想讓咱玄辛國延續下去,我偏不讓他們輕鬆如意,至少趁再活這段年月,攢下些許本錢……”


    顯然,她並不糊塗,國內國外,靈峰上下的諸多問題,心裏都是清楚的。


    李柃張了張嘴,有些不知如何勸說。


    黃雲真人道:“你如今也算與峰內之人共事一場,短暫相處,印象如何?”


    李柃道:“老祖,李柃以為,本峰新生一代弟子的確稍嫌平庸。”


    黃雲真人毫無意外,隻問道:“根結在於何處?


    李柃實話道:“這都是因為老祖寬宥,靈峰內外並無太大壓力逼迫所致,就連我自己,其實也散漫慵懶,若不得外力驅動,寧可隨波逐流。


    至於國內,王公貴族良莠不齊,貪圖享樂,醉生夢死者有之,殘虐不仁,變態扭曲者有之,好大喜功,盲目愚蠢者有之,庸碌無為,清貴閑逸者有之,唯獨缺乏真正勤政愛民,勵精圖治之輩。


    既然老祖要我無需諱言,我也鬥膽,把這些都歸咎於老祖治下不嚴,平常多放縱不管所導致,這般的子弟守成勉強可為,但逢大爭之世,難堪大用。


    如此風氣之下,人中龍鳳也難得施展手腳,不會願意棲身於此,因為若不得姻親聯係,始終都要低人一頭,還不如投靠其他勢力去。”


    黃雲真人道:“你言之有理,但有一點,隻怕是想岔了,就算弟子們勤勉精幹,全是人中龍鳳又如何?隻要老祖不行,都是徒勞,這個世界終究還是看大能高手的,我輩真修才是真正的擎天之柱!


    譬如那聖元國與聖元峰,夠政治清明,知人善任了吧,曆代國主勵精圖治,治下也賞罰嚴明,不但國力是我玄辛數倍,峰上子弟都強過我靈峰不少,但在千年間,還不是被我玄辛壓得死死?也就是最近知我遇劫,才敢跳出來蹦躂罷了。”


    在李柃的驚訝中,黃雲真人拂袖說道:“更何況,玄辛峰裏,真要籠絡精英幹才,我還舍不得子嗣後人?你自己是怎麽入我門下的,難道還不清楚?


    真正遺憾的,還是沒能在這幾千年間培養出一位真正的結丹真修,接替我執掌玄辛大業,”


    她說到這裏,突然看了李柃一眼,似笑非笑道:“李柃,老祖我自問相人極準,當年看你,也就是個守家護妻的角色,原本想著磨磨性子,熬足年頭,再來賜你逆天改命的機緣,不曾想竟是個有運道的,自己找門路修仙去了。


    能夠做到這一步,也算是你自己口中的人中龍鳳了,心裏會不會怪怨我不給機緣,也想著良禽擇木而棲,改投其他勢力去?”


    李柃瞠目結舌,這就算真的那麽想,也不敢在您老人家麵前承認啊。


    連忙搖頭否認:“天地日月可鑒,我對玄辛,對老祖都是忠心耿耿!”


    黃雲真人冷哼一聲道:“這話你自己都騙不過,還想騙老祖我?”


    好在黃雲真人也不是當真要跟李柃為難,歎了一聲,道:“罷了,你能攀上元嬰前輩高枝,也算是樁本事,我不管那麽多,隻要對得住青絲,也就夠了。”


    她雙目微眯,看著李柃:“以青絲資質,能否築基尚在兩可之間,我也不知她有無長命百歲的運道,真要平平凡凡過一生,有你這般夫婿作伴,也算不枉了,老祖我作為過來人,三千年的人生經驗沒甚可教你,隻得一句真理而已。”


    李柃好奇問道:“什麽真理?”


    黃雲真人道:“兩個打一個,總好過單打獨鬥!”


    李柃聞言一震,這果然簡單粗暴,的確是真理。


    黃雲真人道:“閑話休提,連你也覺得咱大玄辛要完,但老祖我偏不想讓它完,應該如何是好?”


    李柃歎氣道:“老祖,我就算逆天改命,如今也還隻是一介煉氣啊,我怎麽知道?”


    黃雲真人默然,旋即卻是傳音在李柃腦海,秘密告知道:“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我原本隻剩下十年可活,但在你茶蕪香助力下,挽回了數十年壽命。


    照此推算,道體恢複之後,大概還能剩下一百五十多年,但最長難超二百年!”


    李柃聞言一驚:“沒有辦法再續了嗎?”


    黃雲真人道:“我道齡三千,這麽久的時間難道都在幹等?我早已服食過其他增壽的天材地寶了!先別打岔,聽我說完,宗門封國之計,是為闔宗之利,一統玄洲天下,納為供奉!


    封國,封君,封神,封地,是為社稷神器,得此玄洲大陸地脈之助,便為我天雲宗打通天人界限,得享天道庇護奠定堅實基礎!


    從此之後,地脈上流,歸於仙山,我天雲宗,還有玄洲飛仙宗,遊仙島各得其三,還有一份歸於散修,但此間分潤隻是粗計,具體如何,還得看各自爭鋒,如若能取其中之利,未必不能助我逆天改命。


    所以,我還不能放棄玄辛,也不想放棄玄辛,這一局,無論如何都得爭上一爭!”


    李柃聞言,心中一驚,沒有想到,老祖竟然連這等機密都告訴自己了。


    她的大限,宗門的計劃,還有不放棄玄辛的原因……


    孰料更為令人震驚的還在後頭:“這些種種大勢,一言以蔽之,就是斷天梯,斬斷散修乃至尋常修士修煉上進,長生逍遙之途!”


    李柃其實也看出了些許端倪,但卻沒有想到,竟然在老祖這樣的仙門真修口中得到確認,不由震驚道:“老祖,為何會這樣?”


    黃雲真人理所當然道:“當然是為了證道和長生!有人想要冊立天庭,做那無上天帝!”


    李柃喃喃道:“這樣也行?”


    黃雲真人道:“你莫不是和那些古修,散修一樣,以為修仙就是自己逍遙自在,閉起門來清修完事了,到時候拍拍屁股,飛升走人,真的有那麽一個上界在等著你去享福?”


    李柃愕然道:“難道不是這樣麽?”


    “幼稚!”黃雲真人沉默一陣,好久才反問道,“若有仙界,仙界之上是何界?”


    “這……”


    李柃被震得不輕。


    古往今來,那麽多的前輩典籍,那麽多的動人傳說,都指明了這個世界有飛升,有上界。


    如今老祖你竟然告訴我說,根本沒有這回事,那些都是無知愚民以訛傳訛?


    不過,好像也有些道理啊……


    若有仙界,仙界之上是何界,然後飛升又至何界?是不是成仙成神之後還可以繼續飛升,繼續再到上層世界?


    黃雲真人看著李柃麵色,卻是頗感好笑:“怎麽,開始迷惑了?”


    李柃苦笑:“當然迷惑,原本以為,多少有個飛升的盼頭。”


    黃雲真人道:“那這個盼頭還是不要有為好,古往今來,追求長生逍遙者如同過江之鯽,有幾個當真能夠得償所願,還不是能活多久算多久,得過且過而已?


    真要到了飛升那一關,其實是無解死劫,度不過,灰飛煙滅,度得過,與道合真,為天道所噬,是為羽化!


    因此飛升有時還是古修隱晦言死,哪裏有確確實實的長生久視來得安穩?”


    李柃既驚且疑,一時半會難以接受。


    但黃雲真人根本不管他的接受能力,繼續說道:“如今情況不同了,有人不甘飛升羽化,意圖染指天劫權柄,逆天改命,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掌控天劫,替天行道!”


    李柃愕然:“什麽?”


    黃雲真人解釋道:“大道常恒,有人長生,必然有人短壽,因而這天地萬物莫不在易變與平衡之中,想要取此不朽道果,必奪天地眾生造化,這本身也是天道假借人手消滅修士的劫難,隻是看誰願意成為天道棋子,替天行道罷了。


    那人若想洗清因果,起碼得消滅一洲之地修士,我等真修落在這一盤大棋上,也隻不過是稍微重要些的棋子而已,本質上其實並不比你們好得了多少!


    不過,並非所有人都要替死,反而還可以跟隨著喝湯吃肉,我等若得天庭冊封,將來亦未嚐不可得享長生久視,把飛升之說化為真實……


    真正倒黴的,始終還是那些無門無派,不知大勢的散修們。”


    李柃劇震,露出了難以置信之色。


    黃雲真人又道:“你得遇的那位前輩高人,必定也是知情之人,已然提前主動應劫,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取一地龍脈……


    這是真正的高明者,今後出入玄洲,進可攻退可守,無論如何都能立於不敗之地,即便未來天庭之中不能謀得一二仙果,同樣能夠隱居海外,做他逍遙真修。”


    她說到這裏,長長一歎:“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這本身也是合乎道理的,未來局勢,最令人羨慕者,恐怕也莫過於此了。


    隻可惜,我時日無多,無論成敗,都享受不到這份長生道果了,否則就算封個神仙之流,也好過身死道消。”


    李柃道:“老祖,你說的那個想做天帝的人究竟是誰?”


    黃雲真人道:“不能說,但若你修成結丹,曆經過天雷之劫,自然就知曉了。”


    “如今他已有合道之能,把一絲意誌融入雷劫,天命人運,有所涉略,隻是還不周密,等成就帝位就周密了。”


    黃雲真人想了想,又對李柃道:“其實我正猶豫著,你如今已經得以修煉,是否要入我玄辛籍冊,成為正式的天雲宗弟子。”


    李柃問道:“成為天雲宗弟子怎麽說,不成為又怎麽說?”


    黃雲真人道:“成為天雲宗弟子,好處自然多多,但規矩和麻煩也多,不成為天雲宗弟子,則是散修,散修命運難定……


    罷了,雞蛋不必放在一個籃子裏,我早早安排了青絲拜入仙門,卻叫你一直都是記名弟子,原本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帶著她躲避紛爭。


    將來局勢未必會發展到那一地步,但還是先觀望為好。”


    李柃若是眼界淺的,這時候就該怪怨老祖不為自己安排了,但聽聞所授機密,卻又不由得深思起來。


    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裏,老祖此言大有深意啊!


    如此說來,她口中的那個意欲冊立天庭者,會不會就在宗內,會不會有失敗的可能……


    李柃思來想去,愈發感覺大有可能。


    這一次,似是為了回報李柃延壽續命之功,又似是為了安排青絲餘生,老祖透露的秘密實在太多了。


    李柃回來,猶自感覺腦袋暈暈乎乎的,有種世界觀都被顛覆的茫然之感。


    好一陣後,他才回過神來,暗歎一聲:“算了,這是至少築基,甚至結丹之後才該考慮的事情,凡人壽命不過短短百年,便是改天換地,又有何影響?”


    如今想想,好像真的還沒有必要管這些,根本杞人憂天。


    回去之後,九公主詢問起老祖相召的情況,李柃張了張嘴,隻道:“老祖想要爭玄辛氣數,可能要我等協力守住。”


    九公主聞言,有些意外:“玄辛國力不濟,恐怕要多賴修士,那不就得弟子後裔們多多出手了嗎?這樣會更加容易遭劫的……”


    李柃搖了搖頭:“那也沒有辦法。”


    這賊老天,殺修士都能變成功德的話,還有什麽人能夠逃脫?


    不過李柃反倒以為,這比當真大軍征戰,死傷成千上萬凡民要好。


    一場普通戰役死傷成千上萬凡民,與數百年間死上成千上萬修士,哪個更顯功德,自是不必多言。


    或許從某種意義而言,老祖口中的那位想要冊立天庭,成就天帝的野心之輩才是正義,自己這樣想著逍遙清修,得道飛升的才是邪惡!


    修仙本是逆天而行,他要消弭因果,就跳反到天到一方,替天行道,這是真正的投名狀啊!


    李柃腦子裏亂糟糟的,有些連善惡對錯都難分判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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