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萬籟寂靜。


    一個幽魂般的身影飄行無蹤,遊蕩於北霄島外數百裏的海域上。


    這裏剛好有一艘寶船歸來,載著滿滿當當的貨物,都是從數千裏外的島國赭沙國所得。


    淼淼大洋,廣袤無垠,分布著許多竹步國,阿叱厘國這般的島國,大者方圓方圓數千裏,小者不足百裏,如若李柃無心宗門,而是憑著一身神通法力自立為王,也可以在九畹島上建國。


    不過這些島嶼大多貧瘠苦寒,鮮有能夠像九畹島這般具有靈蘊,自產自足。


    大部分地方民生艱難,人口多至數十上百萬,就連吃飯都要成問題。


    更有那些橫行於大海的天災與妖獸,凡民根本無力對抗,不得不依附於修士而生存。


    但修士自詡仙師,超凡脫俗,是不會直接統治這些凡民的,那樣太辛苦,太麻煩,多是扶植一些世俗王朝代行王權。


    一個可靠的世俗家族成立王朝,能夠掌控數百上千年,再多的因果業力也盡付其中,完美解決許多麻煩。


    實在無力消弭了,那就順天應人,改朝換代。


    李柃這次便查清楚了,最近的千年以來,赭沙國附庸商會,直接歸在了北霄島商會分舵的名下,實控者是執掌這些事務的管事長老。


    奇珍樓中,一位名為周福的築基長老借助凡民之力在那裏開設了多座工坊作場,采伐著名為紅櫻石的不入流靈礦。


    最近這段時日以來,香丹興起,又召集一些懂得煉丹製藥的丹道中人生產八寶浮香丹。


    他們通過嚴密有序的層層代行,隔離了商會與外界之人的目光,若非李柃手段高明,根本難以想象,那些修仙界中盛行的寶物財貨,高端大氣之物,竟然是在凡俗世間的黑工坊,小作場生產出來,那些工匠,丹師之流也不是什麽功成名就的高手,丹道的前輩高人,而隻是些無名之輩。


    這一行的水遠比想象之中要深,當中的利潤也高得驚人。


    不過李柃根本沒有在現實之中出麵,直接就在船上潛入夢境,再現所見所聞。


    隨著一陣無形的幽香散開,其中一個艙室中,周福昏昏沉沉,陷入夢境。


    率先出現的是他們在那個國家開采紅櫻石的場景。


    偌大的露天礦場中,泥塵飛揚,鑿石之聲不止。


    叮叮當當的碰撞中,一個又一個漢子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掄著大錘碎石,複又有人將這些泥土和碎石一起倒入篩洗池。


    彩色的油脂狀事物隨著水流彌漫,通過秘方分離著礦土之中的各種殘渣。


    漸漸的,純度越來越高的紅色晶狀粉末在下方沉澱,被倒入熔爐祭煉,壓製成型。


    畫麵一轉,是個陰暗潮濕的地方。


    似乎有什麽人給生病的礦工帶來了錢財,那礦工的家人感恩戴德,甚至忍不住下跪謝恩。


    周福和送錢的那人交談,言及紅櫻石是一種帶著輕微毒性,但卻能夠為修士所用的奇異礦石。


    “……凡民開采此物,毒入骨髓,三五年間,肌膚上長滿紅斑,如同滾水煮燙,七八年後,就會牙齒和頭發陸續脫落。


    到那時候,基本就已經無可救藥,即便還能生存下去,也將飽受病痛折磨。”


    “那他們會怎麽做?”


    “當然是自己了結,免得拖累家人……”


    “這樣嗎?當地人會不會因此抗拒成為礦工?”


    “周長老盡管放心好了,他們並非不知此物有毒,而是明知有毒,仍然還要報名。


    這地方又沒有什麽好山好水,要活下去,要養家人,就得按著我們的規矩來。


    不願意幹,那也行啊,等著全家餓死。”


    李柃心中一沉。


    如此一來,僅僅隻用其他地方收購而來的廉價糧食,就能開采這些紅櫻石,然後又以低廉的成本精細加工,創造出就連修士都要珍視的財富。


    雖然在許多修士看來,這些隻不過是蠅頭小利,但憑著一枚枚的積攢,細水長流下來,收益也相當可觀。


    金錢大道的修士,似乎總是擅長創造財富。


    他們不遺餘力的開采著各種各樣的寶材和靈藥,同時也能發揮凡民百姓的價值,與古典傳說之中那些閑雲野鶴般的仙師大相徑庭。


    今人大受其影響,講究財侶法地,財資都排在了高位。


    “能夠活下去,就已經不錯了,我們這也算是做了善事……”


    “是啊,看他們感恩戴德的模樣,倘若上蒼有知,隻會賜福,保佑我等在此的基業興旺發達……”


    夢境中,周福猶自還在和那些世俗權貴交談。


    深藏幽冥的李柃冷哼一聲,又再花費些許功夫,神不知鬼不覺的引導夢境。


    終於,香丹工坊的一幕幕也呈現出來。


    果不其然,就和自己想象的那樣,他們在此豢養著一些名聲不顯的草莽散修,懂得幾手煉器,煉丹本領,甘為驅使。


    堂堂修士,如同奴工匠人為人效勞,但卻因為修士身份,的確又享受著不同於那些凡民的錦衣玉食和尊崇。


    這就是許多散修眼中的逆天改命,就連自己,都要一度淪陷於此!


    “每年給他們至少一萬符錢,外加工坊的分紅,如此一來,便甘心為我等效力。


    這些人花費數十年,積攢起三五十萬,便要想辦法求購築基丹,拚力一搏。


    成功者築基,自是能夠再享三五百年福壽,擁有光明前程,失敗者也就與凡民無異了。


    道友,你我皆是如此過來,所得已經遠遠超出這個數目,還有什麽不滿意……”


    周福和什麽人交談著。


    “好吧,我答應你們,但我要拿十萬符錢一年,而且此間的工坊也要八分利!”


    “八分不可能,五分不能再多了,道友須知,除了你之外,其他的道友也都要占一至三分股的。”


    “好吧,那就七分五厘……”


    “道友莫要如此,這樣我很難向上頭交代呀。”


    李柃看著他們討價還價,最終決定了六分八厘的占比,最終那名老丹師模樣的人,也就高高興興的擔任此間供奉,決心為他們效力了。


    事後,一名心腹模樣的商會執事道:“周總管,那邊總共有六名修士,還有赭沙國的王室,總計要占去二成左右,這樣真的不會太多嗎?”


    周福嗬嗬一笑,道:“我又何嚐不知,那些人不見得是真正的煉丹師,但卻都懂得一些藥理,能夠煉製些許簡單丹藥,但方子是由上頭提供的,反正吃不死人,又有何必要擔心呢?


    可想而知,隨著競爭加劇,利潤越來越小,這些人隨時都有可能克扣,貪墨,最終把丹藥煉得一塌糊塗。


    真要幹出了那種事情,正好推出去,替我們背鍋,從來沒有什麽生意能夠長久萬萬年,將就著糊弄就得了。”


    “那,他們老老實實呢?”


    “那倒可以一用,我們在別處地方也還各有產業,大把用武之地……”


    周福無愧於商會老手的狡詐,對此間之事作出了幾手安排。


    緊接著,便是他交代部屬做好賬目,以備查驗的諸事。


    從頭到尾,他們都是在利用商會的資源幹自己的事業,稱得上是假公濟私。


    當周福幽幽轉醒,睜開眼睛的時候,不由得暗自奇怪。


    “我這是怎麽了?”


    修士極少做夢,更何況接二連三,如同走馬觀花。


    突然,周福眼瞳猛然緊縮,隻感覺房中燈光閃爍,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佇立的人影。


    他就在案頭,居高臨下的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自己,如同已經在這裏等待了許久。


    “你醒了?”那人身影背著燈燭,修士理應視夜如晝,依舊隻能看到深沉的黑暗。


    周福看不見對方相貌,隻是感覺,對方身上仿佛縈繞著一股迷霧,叫人完全無法看透。


    “敢問閣下是何方神聖?”


    周福能夠從小小執事一步步攀登上進,坐上如今的位置,也稱得上是見多識廣了,三百餘年的道齡,同樣賦予了他遠比尋常凡人豐富的經曆。


    他沒有大喊大叫,也沒有貿然觸發房中的法陣禁製,隻是強作鎮定,沉聲問道。


    “你不用管我是誰,隻要知道,你背後的熊長老惹了絕對不該招惹的人。”


    李柃輕笑著,對自己的意圖沒有絲毫隱瞞。


    “是衝著熊長老來?”周福收斂思緒,暗叫晦氣。


    能夠和熊長老為敵的人,起碼也得是結丹真修才對,神仙打架,怎麽就把自己卷了進去?


    平心而論,他是絕對不願意卷入這種風波當中的,但身為熊長老的心腹,似乎難以幸免。


    “你應該是他的心腹吧,手裏頭有無什麽能夠扳倒他的東西?”李柃問道。


    “怎麽可能會有這種東西?”周福不明所以的道。


    李柃道:“你們商會不是講究製衡嗎,一名結丹長老,雖是有成真修,但更重要的身份,仍然還是商會所屬勢力的成員。


    他身居要職,發號施令,手中權柄是必不可少的,我說的扳倒,也隻是讓他從這個位置下來而已。”


    結丹真修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商會也沒有理由擅殺這等人物,最多就是將其職權解除,換成其他結丹高手上位。


    周福小心翼翼道:“閣下的意思,我明白了,熊長老的確曾有侵吞公家財資之舉,也曾與一些豪強人物有過勾連……”


    李柃道:“口說無憑,最好有個賬本之類的東西,還有你們的簽押供述。”


    “最近挪用了一筆奇珍樓的錢去赭沙國開辦工坊,不知道算不算?”周福口中回答著,目光卻似有幾分閃爍。


    “算。”李柃道。


    “還請閣下稍等,我這便取賬本給您。”周福老老實實。


    在李柃的示意下,他站了起來,走向牆角,把手伸向一副古色古香的仕女圖。


    那竟然是用特殊染料繪製而成的寶器,內裏仕女憑欄而立,身後是閨房的擺設。


    當中一個毫不起眼的櫃子,就是收藏貴重物品的地方。


    隨著宛若水波的漣漪蕩漾,他的手臂伸入莫名的虛空,不久之後,就從裏麵取出自己想要之物。


    就在這時,一道神念探照過來。


    “周福,什麽事?”


    周福僵了一下,看了看前方的李柃,又感應了一下那道神念。


    李柃似笑非笑看著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周福道:“薛長老,你……你沒有感應到什麽嗎?”


    那神識聞言警惕起來,在房中掃過一圈,竟是對近在咫尺的李柃恍若未顧。


    “感應到什麽,不要打啞謎!”


    周福呆住了,好一陣才道:“方才窗外似乎有什麽氣機過去。”


    那神念傳訊道:“海中妖獸多的是,但一般都不會故意找寶船麻煩,有威脅的大妖,自有我等對付。”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一驚一乍,擾人清修。


    周福麵上露出一絲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恭恭敬敬道:“您教訓得是,可能是路過的鯨類或者其他海獸。”


    那道神念飛快退去,再也沒有聲息。


    周福看向李柃的神情卻多出了幾分驚懼。


    剛才的動靜,自然是他暗中發出訊號,求援於坐鎮寶船的結丹供奉所引出。


    但是對方,竟然毫無波瀾的接了下來!


    老實說,這比大戰一場,打倒隨船的鎮守長老還要嚇人!


    周福再無其他念想,老老實實交上賬本,開始盤算跑路的事情。


    但李柃卻道:“你大可以安心,扳倒熊飛宇後,一切照舊,你們這些下屬也不會受到牽連的,眼下還需要你們留下來穩住他。”


    周福再次驚疑不定。


    這……這話是什麽意思?


    周福並不知曉的是,幾乎一夜之間,所有被李柃盯上的奇珍樓管事都被找上門,就這麽堂而皇之的當著大陣守護威逼利誘。


    他試探這個大陣很多次了,早已把握其中分寸。


    數個時辰後,所有收集到的證據都被扔在一名和熊飛宇不對付許久的奇珍樓長老雲笠麵前。


    如若熊飛宇倒台,最有機會取而代之的就是他了。


    雲笠也是位結丹境界的修士,冷靜下來之後,不由又驚又喜。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何方神聖在對付熊飛宇,自己又能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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