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香宗,靈峰上。


    李柃和慕青絲站在一個土坑前,略帶幾分傷感,把自己養了數十年的老貓白獅埋了進去。


    隨著泥沙掩蓋,這個曾經陪伴他們多年的小生命徹底不見。


    “不知不覺,白獅都老死了,時間過得還真快啊。”


    雖然養尊處優,凡貓終究隻是凡貓,這麽多年過去,也已經不行。


    李柃隻能暗歎光陰無情,消磨了一切,包括修士的感情。


    他本不應如此多愁善感,但在親手埋葬這一自己養育多年的寵物之後,忽然有些明白,那些前輩高人們是如何一個接著一個變得淡漠。


    感情是一道鎖,束縛自己,同時也保護自己。


    人性藏在其中,打開這道鎖,有可能瞬間得道,也有可能瞬間入魔。


    “青絲,算起日子,我們也都已經有花甲之年了吧,若非修煉有成,早就老態龍鍾。”


    李柃轉頭看了看旁邊的妻子,依舊嬌顏如玉,保持著青春靚麗的模樣。


    這或許是值得欣慰之事,若非如此,李柃都不知道自己對青絲的感情會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而變質。


    慕青絲道:“是呀,時間過得真快。”


    李柃道:“時間,的確太快了,難怪那麽多人辛苦修持,隻為爭取一絲延壽續命的機會,哪怕隻有短短十年,花費數百萬以計的符錢都在所不惜。


    但是那些人又怎麽會知道,這些年我們已經煉製多枚三寶浮香丹,甚至奢侈到了喂貓的地步,隻是功效甚微。


    周師兄他們那邊也送了些許,但他們各自求取過其他延壽續命的方法,也沒有什麽用處的樣子,最終這長生久視,還是要靠自身修持,突破晉升才是正途。


    又或者,把人麵樹養到百年以上,蓄足藥力再看。”


    他說這句話,是因最近竹步國那邊傳來消息,稱其中一位師兄身體不太好,已經快要不行了。


    那師兄雖然是修士,但卻已經八十多歲,也該要到壽終正寢的時候了。


    慕青絲道:“同類方法,效果是要大打折扣的,他們分食了兩枚我們特別贈送的三寶浮香丹,再多就得數倍以計才有微薄功效。


    更何況,方師兄是生病了,茶蕪香治傷不治病,對這種生命枯萎的老人一味用補也沒有什麽益處,他需要的不是延壽續命,而是返老還童。”


    李柃微微點頭:“確實如此,茶蕪香必須提純到完美境界才能脫胎換骨,修成道體,但當中竟然還有隱含的條件,那就是自身命元尚存,肉身的活性仍然還在。


    年輕人使用這種東西和老人使用這種東西效果截然不同,低階修士和高階修士,也是按比例變化,而非絕對數值。


    以眼下的情形來看,他是過不了這個冬天了,再過個一二十年,周成師兄,易翊師姐他們若不築基,也同樣會死,到時候,我們隻能順其自然。”


    慕青絲道:“順其自然嗎?”


    李柃道:“生老病死,大多如此,這就叫做看山是山。”


    慕青絲道:“若不肯如此,又該如何?”


    李柃道:“那便是看山非山,修士勘破虛妄,視紅顏如白骨,生死別離,愛恨情仇盡皆虛妄,太上忘情如此。”


    慕青絲怔了一陣,問道:“夫君,你終有一日,會太上忘情嗎?”


    李柃微笑搖頭:“這世間,大道獨行的強者大能多不可數,相忘於江湖的智者亦不知凡幾,但我等相濡以沫,未必不樂,這就叫做看山仍然還是山。


    隻因這世間萬事萬物都如道分陰陽,老生常談的逍遙自在往往隻論太上忘情,佛家亦有空色之說,在我看來,這些都是皇帝的扁擔,太上忘情是金扁擔,空色相異是銀扁擔,我們常人家的木扁擔,又何嚐不是真道?


    太上忘情非無情,空色相異亦相同啊!”


    慕青絲道:“那這時間呢?時間可以磨滅一切,也可以改變一切。”


    李柃終於猶疑,麵露些許憂愁:“煉氣壽百年,築基壽八百,結丹壽三千,元嬰壽萬年,而化神,據說能夠活過一個元會,甚至還有傳聞之中超過這等上限的永生之秘!


    涉及到了時間層麵之物,不唯壽命,還有足以挽回遺憾的倒流之法,那將會是更大的自在逍遙。


    這天地之間有太多的長生和逍遙值得我們去追尋,但我不想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所以,一起努力結丹,逍遙同遊吧!


    等到我們將來同為結丹,乃至元嬰,化神,就會有更大的自在逍遙,到時候這天地之間的一切都是美好,豈不羨煞神仙?”


    李柃心中也隱隱含著順其自然的想法,無論從親疏遠近,還是從現實條件,都以不可能再對方師兄等人用藥。


    那就是做好了準備,看著這些同門師兄弟逐漸老死。


    但他嘴上說的是方師兄等人,暗指的卻是自家彼此。


    李柃實在無法想象,將來某一天,自己和妻子也麵臨這樣的生離死別,會是何等的模樣。


    但這又不是什麽專門針對自己而設的慘劇,凡世間,人人都要經曆。


    參不透,悟不明,何以解憂,唯有修仙。


    他輕輕的歎了一聲,對妻子道:“走吧。”


    回到浮雲台,正好有弟子的稟報送達,李柃隨意看了看,很快就把自己應該處置的事情處置完畢。


    這些年來,積香宗已經建立起了穩定有效的運行機製,第一代院堂執掌者們也紛紛榮退,改換成為李柃門下的弟子繼任。


    這些人雖然隻有煉氣修為,但卻已經滿足了掌管麾下勢力的基本條件,可以把架子撐起來。


    不久之後,又有執事弟子送來一批卷宗,是關於新晉外院弟子入門和結業弟子傳道許可的安排。


    以十年為期,新老交替,積香宗不斷為修仙界和凡俗世界輸送著合格的製香師。


    當中的精粹為宗門所吸取,至於那些未成煉氣的外院弟子,一部分被外放出去各自謀生,一部分留下來,在吉祥坊,在宗門內任職,各自都有安排。


    李柃雖然不能保證他們一定前程似錦,但隻要踏實肯幹,搏個凡民眼中的富足安康絕對沒有問題。


    這些也都早有定例,李柃沒有花費多少工夫,就批準了欽天院的稟報,然後思索起來。


    如今香道漸興,到處都有機會,不要說積香宗出身,就連凡民機緣巧合,得了《香典簡本》一書,自學成才,都能改變命運。


    隻是凡民讀書識字的少,看這些如同天書,基本不可能做到自學罷了。


    但一些散修之間,已經開始口耳相傳,教授調香,製香,各種香品的簡陋版本都有人仿製,甚至假冒積香宗弟子,偽裝自己門下學徒。


    不管是攀靠山拉關係也好,招搖撞騙也罷,亦或者真心實意,感恩戴德,同樣都奉自己為祖師爺,感激自己開拓進取,創立偉業的功績。


    從世俗的角度,自己如今也算是成功人士,沒有什麽遺憾了。


    自己再無進取之心,留個衣缽傳人或者血脈子孫繼承這一切,就可以說是圓滿。


    但自己畢竟不是那種行將就木老人,還有大把的壽元和生命,還有許多事情可以做。


    ……


    一晃多月過去,北霄島上。


    “七百八十萬!”


    “恭喜這位道友,獲得二十年份三寶浮香丹……”


    一名築基老修滿麵紅光,帶著幾分笑容站了起來,向旁邊諸人團團拱手,然後跟著商會派來的執事往後堂方向走去。


    這也宣告著,又一次拍賣會圓滿成功。


    隨著會場落下帷幕,最新的消息被送至商會之中各個頭頭腦腦麵前。


    又過了三日,當月賬款結清。


    “玉仙,你親自跑一趟積香宗,把這筆符錢交給李柃。”


    尚長老依舊如同往昔,吩咐著尚玉仙做事。


    其實這種事情根本沒有必要讓尚玉仙親自出動,但為保持聯絡,還是要令其親力親為。


    時間是最有力的武器,感情也是,李柃夫婦之間沒有縫隙可供她插足進去,那就退而求其次。


    她也知道,這樣做委屈了玉仙,但為家族計,不失為成千上萬年的保障。


    “是。”尚玉仙倒是沒有想那麽多,她隻知道,這件事情一直都是自己在經手,幾百萬的款項,按照金錢會規製,也的確需要築基修士來處理。


    安排了尚玉仙的差事,尚長老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點點頭,道:“去吧。”


    不久之後,尚長老收到商會傳來的消息,前往島上一處玉樓聚議要事。


    北海分舵中,多位結丹長老級別的人物都在。


    一位姓霍的分舵長老道:“尚長老,你來了,我們今日議一議李柃和積香宗之事。”


    尚長老道:“李柃?積香宗?”


    霍長老意味深長道:“這個李柃,在布局未來。”


    尚長老有些不明所以:“霍長老說的是香市的事情嗎?積香宗以技藝為先,重視香道造詣也多於金錢的引導,我們的確有些插不上手。”


    霍長老道:“香道和丹道,器道,陣道那些也沒有什麽兩樣,所不同的是,香道方興未艾,所有技藝和秘法,幾乎全部都掌握在李柃之手。


    現在各方坊市已經開始有了製香師,但卻全部都是李柃的徒子徒孫,他的規矩才是最大的,不像其他道途可以輕易分化。


    或許等到萬千年後,金錢大道才有機會。


    不過,我對此倒是無甚意見,未來之事自有未來之人操心。”


    “那道友所指的是什麽?”尚長老帶著幾分疑惑道。


    霍長老沒有回答,隻是輕輕搖了搖頭,看向旁邊一人。


    尚長老跟著看了過去,卻見那是奇珍樓的主事者雲笠。


    雲笠肅然道:“尚長老,據我們近日探查所知,李柃所設立的香市,占據了各方墟會坊市的數分份額,交易量和涉及金額還在快速增長,長此以往,又是另一商業勢力。


    但和過往那些商會,坊市不同的是,這些人倚仗積香宗,並不為我商會所管轄,除確實交足商街租金,稅款之外,幾如獨立王國!”


    他說的是四海商會一直以來的掌控模式,四海商會本質上是各方商業勢力的總聯盟,金錢會,奇珍樓,飛舟會,萬寶樓,天罡門,地煞門諸多勢力並立,地方上還有竹步國分舵,北海分舵等等堂口。


    但唯一點,商業模式和錢製這些,都是統一的。


    如今的積香宗,橫跨金錢大道和香道,在危險的邊緣瘋狂刺探,而他們竟然對此沒有什麽好辦法。


    “雲長老有何高見?”尚長老沉吟良久,詢問道。


    雲笠略帶幾分不滿,在他看來,尚長老完全就是推卸責任。


    但既然被問到了,他也不客氣,當即表態道:“理應讓積香宗交出香市主導之權,由我四海商會來掌管!”


    他倒是明智,知道單憑奇珍樓沒有資格拿下那些香市,幹脆拉上大家一起。


    “這個,不太妥當吧。”


    出乎雲笠意料的是,最先出來反對的並非尚長老,而是自己奇珍樓中一名管事模樣的築基修士。


    另外一名座次不高,平常也沒有什麽存在感的新晉結丹亦道:“若把積香宗視作新的商業勢力,理應和我們平等相交。”


    “是啊,奇珍樓會願意交出千百奇珍的經營之權,金錢會會交出自己的鑄幣權麽?”


    “商業的事情,最好還是商業解決。”


    尚長老聞言,暗笑一聲,卻也同樣道:“這個提議實在太過荒謬,雲長老還是慎言為好,而且,如今也無證據表明積香宗壟斷了香材市場,他所經營的諸般靈材,仍然與各方生意上的經營範圍有所交集,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啊!”


    最後一句才是重點,這種新興的勢力,同時也是新興的市場,你說搞就搞,把其他商會,地方坊市,各方管事,長老擺在哪裏?


    雲笠一時有些語塞,似乎也沒有料到,提議要動香市,阻力居然這麽大。


    但他也不會如此輕易放棄,很快就拿出一份卷宗,把自己調查多年所知的香市發展情況擺在了這些北海分舵高層的麵前。


    此間利益,遠比表麵看來還要更大,由不得他們不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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