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力好像變輕了,越往下潛,反而越輕鬆?”


    李柃感受著周圍的變化,忽的發現,超過某個界限之後,四方海水帶來的壓力反而變輕了。


    這在物質世界幾無可能,因為海水越往深處,壓力越大,等閑凡人根本無法承受,一旦下潛個數丈,都有可能發生危險。


    十丈以上,是武者之流才能抵達的地方,亦或者經過專門訓練之後,身軀適應水壓與溫度,勉強可以一試。


    然而在此間,即便下潛上百丈,身軀上也似沒有經受什麽力量,有的隻是精神層麵的壓迫。


    修士道體強橫,法力加持於身,按理說來,下潛至海底都不成問題,施展避水法訣之後,運用水元,更能視凡水如無物。


    但那股縈繞心頭的壓力,才是真正的恐怖。


    李柃此前經曆重重幻象,感受著自身業力和劫數的變化,隱約察覺到,在這汙淵洞的深處,似乎有什麽龐然大物在窺伺。


    一旦自己陷入那些幻象的糾纏,被自身業力所拖累,它就能夠化虛為實,轉化成為足以殺死自己的恐怖怪物!


    而在業障纏身間,四周寂靜無聲,也無正常的水元波動,甚至就連光線都消失,整個人都仿佛置身於無邊的黑暗中。


    深海,幽閉,巨物……


    一切不可言說,不可思議之恐怖,化為壓力。


    自身就仿佛一團海綿,被其不斷搓揉,碾壓。


    汙垢從中而出。


    然而,經過臨界點之後,反而變得舒適起來。


    直至此時,李柃方才發現,自己真正把過往種種功德罪孽拋下,善惡美醜之間,無數障礙,俱皆棄之不用。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赤子童心,無塵無垢的心態。


    “此間名為汙淵洞,汙之一詞,即是汙垢之汙……


    剛才感應的那巨物,是世間種種汙垢與業障的集合體,一旦被其所觸及,就要被吞噬?”


    想起和等書當中的記載,李柃心下凜然,猜測著自己的處境。


    “那麽我如今的變化,是道心無礙,精神變得更加純粹自然了?


    似乎就連因果,都變得純粹起來!”


    他是擁有著元嬰神魂本質的特殊之人,這一下心生感應,頓時也察覺到了自身神魂的變化。


    結果低頭一看,大為驚訝。


    自己的身軀,不知何時竟然變成了半透明的模樣。


    海中水母,海蜇之流,就是這種半透明的模樣。


    汙淵之水不知何時流入了身軀,似乎在改造著什麽,但實際上,與道體完全無關,這在古書記載之中,是滌蕩心靈的表現。


    不知何時,物質的道體已然進入到了一個類似夢界或者幽冥,但卻更為靠近心靈的奇異所在。


    在這裏運行的法則,天地的規律,一切的種種,都是因著心靈感召而生成。


    如若說,夢界之中的形體是夢靈,在此間,就是所謂的心靈!


    岸上,觀察到這一幕的海姬麵上不由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李柃潛得實在太深了,遠遠超過自己的預計。


    她甚至開始有些難以感應清楚李柃的所在了。


    因為李柃下潛的深度已然超過了九百丈,不經意間就要超過她過去所曾達到的千丈境地。


    “殿下,這麽久過去了,他還沒有上來,不會出事吧?”


    因為李柃下潛深度超過百丈的緣故,就連此前對他多有不善的廉泃都開始轉變了態度,略顯擔憂道。


    “是啊,若他殺害了將軍,百丈之內,必有報應,但是此前我們分明見得,他根本沒有被自己道誓所殺,反而一路繼續向下。”


    “這麽久過去,也不知道抵達什麽地方了,見底沒有……”


    想起此間的種種神異怪狀,眾鮫人麵上不禁露出幾分擔憂的神色。


    “一入汙淵,生死由天,我們不必多管,且等他自己覺得潛夠了,上來就是。”


    海姬原本其實是想要提醒李柃適可而止的,但是聽到那個暗中的傳音之後,就改變了注意。


    因為那傳音者,是她鮫人一族的當代女皇,也是生她之母。


    她為妖皇之尊,說話做事,必定不會無的放矢。


    外人並不知曉的是,淵客鄉真正的統治者,周邊方圓十萬裏海域的鮫人女皇就藏在這鮫人一族的聖地,汙淵洞中修煉。


    她常年深潛在萬丈之深的海底,利用此間奇特的環境抵禦外來的災害。


    憑此,可以無災無劫,連過多關,甚至躲避天道的鎖定!


    除此之外,汙淵洞中的特殊環境也能造就一些獨有的產物,越往深處,品相越高,但大多都產生於千丈之下。


    外來之人能夠達到此境者少之又少,因而至今仍然還是秘密。


    “我是看不到他了,但若此後上來,也許能夠通過帶上來的產物略作判斷……


    還有,為何母皇也開始關注此子?她是什麽時候被驚動?”


    海姬心裏想著。


    在這交談的功夫,李柃繼續下潛,速度越來越快,已經徹底從她感應之中消失不見。


    這是超越千丈的距離,象征著堪比結丹境界的位格。


    這說明,李柃至少擁有著結丹的潛力,或者相應的特質和稟賦……


    “咦?這是什麽?”


    李柃沒有管岸上妖修的議論,也聽不到廉泃為自己擔憂的提議,隻知四周好似多出了幾分光亮。


    原本漆黑一片的洞窟,竟然可以視物了。


    出現在麵前的,是一種玄色的黑岩洞壁,上麵刻著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


    “顧蒼華到此一遊,吾此番歸去,必能順利結丹!”


    時間……東華曆一零零三五四年!


    “東華曆?這似乎是生洲的曆法,換算過去,大概是百萬年前!


    這是百萬年前修士的留字!”


    看到這個,李柃頓時精神為之一振。


    你要是寫這些,我可就不困了啊。


    下潛的過程漫長無聊,相信那位前輩也是在此憋足了一口勁,找點事情來做。


    李柃運用識地神通感應了一下,發現大概有一千二百丈的模樣,此間的石壁上,生長著一片片形似海藻的葉片,又似水母傘蓋,透明而通徹。


    “這不是遊記裏麵記載的淨水葉嗎?隻有在極其純淨的水域,以天地元氣豢養才能生長……


    不過也對,汙淵洞中汙垢不存,此前早就有前輩高人分析過,此間最易產出這類純淨精靈的靈材。


    甚至還有聽心螺,感念珠等與心靈相關的神奇異寶!”


    李柃本著不要白來一趟的想法,隨手采集些許,打算帶回去研究。


    自己此前並沒有見到這些,可能是下潛深度不夠的緣故,看來,好東西都還在深處裏頭!


    那些前輩高人也知道這些是寶貝,遊記中以春秋筆法一帶而過。


    卻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有幸遇到實物。


    李柃感覺問題不大,繼續往下遊去,結果很快又發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似乎是那位顧前輩開的壞頭,隨手在洞中塗鴉的前輩高人多了起來。


    “祖洲東方誌到此一遊,某年某月某日……”


    “元洲祖大友到此一遊,某年某月某日……”


    “老矣,老矣,竟不能再下潛矣!”


    “虛倉派劍修到此一遊,望能參悟無上劍境……”


    “自大!區區一千八百丈者,也敢談無上!”


    “甚麽?本座百年之後重遊此間,竟發現有人不服?你姓甚名誰,何方人士,敢留姓名乎?”


    “前輩莫非是虛倉派劍皇閣下?在下知錯……”


    “汗……”李柃抹了一把並不存在的虛汗。


    這些前輩高人也有無聊之時,竟然把人家大好的聖地當成論壇,瘋狂水貼蓋樓。


    不同時代,不同風格和韻味的留跡,代表著一個個曾經來過此間的前輩高人留書。


    有人孤芳自賞,有人睥睨群雄,有人謹慎謙虛……


    又或許,更多是默默潛水路過,不言不語。


    至少,李柃沒有看到自家老祖黃雲真人的留書。


    按理說來,自己法力通玄,能感因果,若有自家老祖以神通法力留下的字跡,第一時間就能感應到,但這一路過來都沒有,說明她應該就是那種看帖不頂貼的潛者。


    又或者,她的字跡,還在更深的層次。


    海姬說過,黃雲真人下潛了至少三千丈之深,或許隻有到了那裏才能見分曉。


    除了一些無意義的留跡之外,李柃還發現,許多人並非隻來這裏一次,而是在畢生之中多次進洞。


    好比那位在最上麵留下字跡的顧蒼華,可能是多年之後,晉升了一個大層次,竟然下潛至二千丈深了。


    這才發現,早有前人下潛得比他更遠,留書更多。


    隻能尷尬的畫了一個拱手為禮的圖案,盡在不言中。


    而那位自稱虛倉派劍修的劍皇前輩,似乎多年之間一路突飛猛進,從千二百丈來到了千五百丈,兩千丈,各自留下不同時期不同風格的手書。


    到了後期,桀驁之氣漸消,愈發高深莫測,甚至獨留一道劍痕,後人依舊能夠通過獨有的氣息判斷出是他,從中感受種種精妙劍法。


    這是元嬰之神意!


    又見洞壁上,一些人分享自己修煉的心得和疑惑。


    似乎是有人從中獲益的緣故,也將自身感悟寫出,以饗後人。


    李柃訝然,默默觀看這些字跡,感覺這些本身就是巨大的財富。


    不知不覺間,李柃猛然驚覺,自己似乎下潛得極深了,甚至超過三千丈了!


    但是,仍然非常輕鬆,甚至沒有感受到什麽具體的變化。


    一千丈,三千丈,幾乎沒有什麽兩樣!


    “這是結丹後期的水準了吧?按理說來,排除了自身所沾的因果業力之後,所能下潛的距離,就是看各自修為與秉性了,當中或許還要計算些許潛力……


    但是古往今來,恐怕沒有幾人能夠像我這樣,修為尚淺之時就擁有著堪比元嬰後期的神魂位格。


    這是真正的天賦異稟,常人難及!”


    李柃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我有可能……可以下潛至至少萬丈……甚至三萬丈!


    按理說來,元嬰層次的修士就是這種程度,但即便是真正的元嬰修士,此生累積因果業力越多,承受水壓就越重,等到修為層次高了,反而不能再深一步!


    從那些留書來看,許多人都是年輕時下潛至深處,老邁之後,故地重遊,反而無力再抵達。


    這不是他們的體力或者修為不足,而是成長之後,因果業力累積,超過了當初的‘比例’。”


    李柃至今還不知道被海水壓得透不過氣的感受,但在遊記之中的描述,那是一種無限的大恐怖。


    即便是心誌再堅定,神通再高明,都難以忍受,隻能選擇回去,或者在強行對抗之中,被汙淵之水活活的溺殺。


    那種狀況下,就不用想著什麽留書了,能夠保住自己性命就不錯。


    突然,李柃神色微動,循著莫名的因果聯係看向下方洞壁。


    一道淡淡的法印赫然出現在眼前。


    “這是……老祖的印記!”


    果然,當他以神識照進其中,仔細閱覽的時候,一個身穿錦衣的俊美男子形象呈現出來。


    李柃知道這個人,他正是慕家老祖,自己妻子往上不知多少代的老祖宗!


    “老祖果然是性情中人啊,不過也對,這種地方,少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正好當成樹洞傾吐壓力,排解煩憂。


    她是想念玄辛國的慕老祖了……


    嗯?這是什麽?”


    突然,李柃看向這道法印的下方,莫名一驚。


    “**告知,玄辛三零二二年,我之大限將至……知己死期,果為天命乎?我不信……我要逆天改命!”


    開頭的兩個字,似乎被一種特殊的因素抹去,神識根本無法閱讀,但後麵的字跡,李柃可是看得清楚明白,不由得身軀一震。


    “什麽意思?”


    玄辛三零二二年?那不就是老祖衝擊元嬰失敗,遭劫重傷的那一年嗎?


    這是早幾百上千年留下的,甚至有可能在更久的年代,莫非老祖早就知道此間會有轉機?


    自己陰差陽錯,參與其中,竟然成為了助她逆天改命之人!


    但那個告知她那一年大限將至的人究竟是誰?為何他的名字會在此間被抹去,根本無法看清?


    李柃突然想起了服食龍魂果時,自己所見的那一幕。


    那,莫非就是玄洲斬龍,然後製定道天地人格局,想要合道玄天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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