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香三十五年,北霄島外,海麵上。


    一名散修正從群島飛馳而出,駕馭著自己的遁器往東而去。


    這是位築基前期的修士,仗著自己有百年修為,自行跨越大海。


    突然,下方的水域中,一道劍光射出。


    似乎有人守株待兔已久,幹脆利落的一劍貫穿其身軀,無形力量卷住腰間寶囊,飛快往深海逃去。


    他所使的是五行遁法當中的水遁,借著茫茫大海藏匿自身,轉眼之間就不見了蹤跡。


    許久之後,另外一道遁光飛來,發現漂在大海上的重傷者,連忙下去將其救起。


    很快,傷者被送回島上,有岐黃高手看過,不由得感歎:“又是一個遭打劫的,這位道友算是福大命大了,竟然沒有死!”


    “我看這還不如死了呢,他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修為也廢了大半。”旁邊一人搖了搖頭。


    “話也不能這麽說,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高手說道。


    這個時候,醫館之中的警鈴突然大響。


    房間裏麵的眾人聽到,不由得微怔,旋即分出幾個到前麵去。


    結果卻見,好些人抬著一些凡民和煉氣修士進來。


    他們身上所受的都是些雷火霹靂和箭矢之傷,寶船上才會廣泛應用這些武器。


    “怎麽突然這麽多人受傷,難道有寶船被打劫了?”


    “黃道友,還真被你說對了,剛剛有個往來此間的船隊被海盜給劫了,他們一擁而上,奪了兩條船開走,這些傷者都是故意留下拖延追擊的。”


    醫者聞言一歎,無奈忙碌起來。


    北霄島,分舵議事堂,馬萬寶等人為首的長老們也收到了消息。


    由於事涉寶船,價值動輒數十上百萬起,還死傷了好些修士,連他們這些高層都被驚動。


    “最近海盜真的是越來越囂張了,竟然都敢在附近海域襲擊寶船。”


    “往來出入北霄島的散修意見也很大,所謂殺人奪寶者,都是古早傳奇故事裏麵的說法,而今正道昌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都有人敢在拍賣會後跟蹤我等客人,簡直無法無天!”


    “是啊,那些人都下海了……”


    北霄島附近的安全,是分舵長老首要考慮的事情,在方圓數千裏內劫道,等於就是直接打他們的臉。


    過往的年月裏,別處地方還不好說,但北霄島一帶的安全,還是有保障的。


    隻要不是倒黴遇上了大股海盜,一般都不會出問題。


    而大股海盜,也是血鯊盜之流,根本看不上普通散修那丁點兒蚊子肉。


    可如今,大規模的海盜襲擾又再一次出現了,許多散修更是自發的落草為寇。


    “據線報,應該是海狼門所為,這是一群築基邪修自發組織起來的海盜勢力,和過去統一在血鯊王麾下行事不同,他們講究的是一擁而上,一轟而散的行動方式,人多勢眾,胃口極大。


    聽說那些邪修都是湊份弄船的,還有一些獨狼則幹脆連寶船都不用,專門以法寶或者水遁之法藏在海中偷襲過路之人和寶船。”


    “如此猖獗,可是血鯊盜殘部?”


    “這個,道友你可就猜錯了,據我等了解,當中隻有很少是過去血鯊盜的殘部,更多是近些年來崛起的新修士,有些則是過去亦正亦邪的人物,因為缺乏修煉資糧,幹脆下海幹起無本的買賣。”


    說到這個,長老會的眾人不由得麵麵相覷。


    那些新晉修士為何缺乏修煉資糧,別人可能不還不明白,他們卻一清二楚。


    敢情說了半天,都是自己造的孽啊。


    不過,背鍋是不可能背鍋的,永遠也不可能自動背鍋的。


    終歸還是海盜可惡,奮力圍剿就是。


    可說到這件事情,各管一攤的長老們也有難處。


    “斬鯊聯盟一直都未解散,但公帑不是很足了……”


    “公帑……不是有專門的商會撥款嗎?”


    “這些年間廝殺爭鬥,購置法寶丹藥要錢,維修寶船,整頓隊伍要錢,參戰修士療養撫恤要錢,跟線人往來要錢……終歸還是有些捉襟見肘啊。”


    “是啊,倘若沒有好處的話,那些商會供養的供奉客卿們憑什麽賣力氣打戰,找個地方躲起來隱居,逍遙清樂不好嗎,不可能白白出生入死的。”


    “還有戰艦也是,大把大把的靈石鏟入煉爐才能驅動,這種大型法器法寶用起來簡直比燒錢還厲害!”


    馬萬寶聽著眾人抱怨,麵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但卻一直極具耐心聽完。


    末了才道:“諸位稍安勿躁,北海匪患,非一日之寒,慢慢來就是。


    而且眼下這些海盜四處襲擾,活動頻繁了許多,但論大規模集結和攻城的能力,卻是遠遜於過往的血鯊盜,當中甚至沒有能上台麵的結丹高手,這種勢力是不可能對我們造成什麽威脅的。


    而且我們根本沒有必要費心費力四處出擊,隻要在北霄島附近和往來大島的固定航線多投高手,那就行了。”


    “眼下也隻好如此了。”


    ……


    光陰似箭,很快又過去一年。


    北霄島周邊的航路逐漸恢複,靈材寶貨供應也漸趨正常,但物價一路高漲之後,就始終再沒降下去。


    從六年前至今,短短幾年之內,許多修士手中的財富無緣無故就縮水了一大半。


    在這當中,各坊市供奉,尋幽客們的俸祿和販賣靈材收入也有不小的漲幅,但卻始終還是沒能追上這物價,一來二去,多收了三五鬥,仍然還是虧。


    李柃站在浮雲台前觀風望氣,但見海中水波茫茫,如同雲霧的白色遊絲四處彌漫,使得整個天地都如同浸潤在濃厚的水體中。


    過往時常能夠從中聞到略帶椰奶清香的水元氣味,那是純正的大海氣息,而今竟然有所改變。


    也不知是從那一天開始,這彌漫四周的水霧就染上了一層黃金的顏色,在陽光的照映下燦爛輝煌,宛如潑天的財勢迷亂人眼。


    但它的氣味,卻是混雜而腥臭的,仿佛有千百人摸來摸去,又經使用,收藏的金錢味,帶著幾分銅臭彌漫開來,整個天地都被其充盈。


    李柃已經修煉到了法域自現,不聞穢臭的地步,但未張開法域之前,仍然還是能夠清楚聞到這種彌漫天地的銅臭味。


    對此,他非常清楚。


    又有一場天災人禍要降臨了。


    “夫君,怎麽一大早就出來看海,我見你在這裏都站小半個時辰了。”


    慕青絲悅耳的聲音響起在後麵,李柃轉頭看去,但見妻子披著錦袍,步履生蓮,正從廊橋盈盈走來。


    她似有擔憂之意,終於還是忍不住過來詢問,因為李柃在這邊發呆太久了,看起來就心事重重的模樣。


    李柃道:“百餘年前,我在玄辛國曾經阻止過魔道陰謀,從洪水之中解救生民百萬,而今修為實力,財勢地位遠勝當初,卻竟拿這毫無辦法!


    這同樣也是洪水——隻不過,是人為製造的洪水,存在於金錢,財富之上的洪水……


    可見,商會之害,猶勝魔道!”


    慕青絲聞言微訝:“原來夫君是在想這些,可金錢會加印符錢,不是幾年前就決定的事情嗎?”


    李柃道:“我也沒有想到事態發展如此迅猛,金錢銅臭的劫難正在加速成型,隻可惜,這天下明睿清靜者甚少,能提前預知此間危險之人更是少之又少,商會那幫人,隻怕還沉湎於收割散修的痛快之中,不知大禍降至。”


    慕青絲聞言訝然:“你的意思,是這北海要有大劫降臨了?”


    李柃道:“不錯,天地有劫,應運而生,人在其中,往往是攪動紛亂和掌握流向的關鍵,人為造就的劫難,倘若擁有足夠的明智和魄力,完全可以避免的。


    但事實往往是,一旦形成災劫的苗頭,說明其中弊病深重,隻會愈演愈烈,甚少有成功治理的時候。


    大勢來時,管你什麽強者高手,名宿豪強,都隻不過是大潮之中的一縷浪花,根本無能為力。”


    慕青絲細細品咂著李柃所說的一番話,感覺他似乎在說那些北霄島之人,似乎又是在自省。


    突然,李柃麵上神色一驚。


    “竟然有此變化!天劫化煞,應運而生……原來如此!”


    “怎麽了?”慕青絲莫名所以,連忙問道。


    李柃眼睛緊緊盯住西方海麵,道:“我方才感應到,一大股劫氣集中於某方,忽的降了下去。


    它並沒有減少,而是假物托形,寄宿下界!


    用通俗易懂的說法來解釋就是,應劫之人誕生了!”


    “應劫之人?”慕青絲是仙門弟子出身,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北海低階的金錢之劫,也有應劫之人?”


    李柃道:“金錢本是由人造,貪婪也自由人生,怎麽會沒有應劫之人?這樁變化北霄島那邊應該也會有所察覺,就是不知,將要如何應對。”


    正當李柃說出這一番話的時候,西邊孔方國,某個不出名的小漁村中,一個嬰兒呱呱墜地,發出了響亮的啼哭。


    並沒有什麽電閃雷鳴,異象叢生,因為金錢之力作用於人心,一切都是悄無聲息。


    但很快,那個嬰兒所在的家庭中,曾為漁民的父親就發財致富。


    他在城裏的賭坊連中三元,一口氣買下次次博大的籌碼,賺足九十倍!


    隻是二百文錢,直接就變成了十八兩,這對掙紮在貧困線上的凡民百姓而言,絕對稱得上是一筆橫財了。


    結果回到家中,喜聞添丁進口,父親一高興,就給孩子起名十六兩——因為有二兩被他昨夜去醉春樓瀟灑過夜花掉了。


    但是孩子總該有個正式的大名呀,父親難得奢侈一回,專門請了個城裏的教書先生,起名叫做羅經緯。


    這在村子裏麵一大幫狗剩二娃石頭鐵子當中,絕對稱得上是錦繡輝煌,氣象非凡的特殊名字了,就這樣,這個本該平庸無奇的平民嬰兒,冥冥之中就開始擁有了鶴立雞群之意。


    一轉眼又是十四年過去,時間來到了積香五十年。


    “這是什麽東西?”


    少年羅經緯撿起泥濘之中一個古樸無華的錢幣,見其正麵是字,背麵是一個似蟬非蟬,似蛾非蛾的奇異蟲子圖案,明亮的眸子裏麵滿是好奇。


    如若此刻有北霄島的修士,或者曾經見識過此物的李柃在這裏,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正是金錢會前輩大能所打造,四海商會所持有的頂級秘寶,青蚨錢!


    誰也不知它為何會在此間,但青蚨錢飛來飛去,蹤跡成謎,連執掌它的商會總會本身都難測定,除非有必要之時以母錢相召,平常根本不管。


    所以,也不會有人專門關注一枚子錢的下落。


    “十六郎,你在發什麽呆呢,快走啊。”


    前方,哥哥的聲音傳了過來。


    “哦,就來。”羅經緯用髒兮兮的小手在衣裳上麵胡亂抹了抹,就把青蚨錢揣進了口袋裏,快步跟上哥哥。


    不久之後,兄弟兩人來到港口集市中,輕車熟路的找到商會設立在此的收購處,把背上背著的竹簍解了下來。


    作為普通凡民,沒有什麽能力收羅靈材,獵殺妖魔,但普通藥材或者修士所需之物,還是能夠收集的。


    他們小小年紀就要幫著家裏幹活,多少補貼些家用。


    也是藥園的管事看他們可憐,小小年紀就攤上個爛賭的親爹,家裏還有個常年臥床不起的娘,讓他們時不時的頂替采藥人往返兩地,交納貨物,從中賺到些許腳力錢。


    但商會的管事可沒有那麽好心,公事公辦的照足規矩過秤檢查,就開始挑起刺來。


    “你們這不行啊,一趟趟的,才背這麽點而,找個騾子都比你們頂用!”


    哥哥年長,已經懂得生活的艱辛,卑賤賠笑道:“麻煩金管事了,我們力氣小,背不了太多。”


    金管事撇撇嘴,道:“你們知道就好,喏,這十八文拿好。”


    哥哥笑容僵住:“怎……怎麽是十八文。”


    “份量不足,老子扣你們兩文,有問題嗎?”金管事冷哼一聲,沒好氣道,“怎麽,嫌少?嫌少可以不要啊。”


    “不敢,不敢……還得麻煩金管事,幫我們把這些換成治癆病的草藥……”


    哥哥賠笑著,拿出一張方子。


    “真多事!”金管事有些煩,找來一人,草草吩咐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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