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無言的尷尬之後,李柃回過神來,終於接受了自己已經被一心道人看穿的現實。


    但他猶自有幾分疑惑,忍不住試探道:“前輩還真是愛說笑,嗬嗬……”


    一心道人笑歎搖頭:“本座方才年過半萬,春秋鼎盛,可還沒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你如今是以神魂出竅,當我之麵顯現,又如何會分辨不出來?”


    李柃悚然一驚:“原來是這樣的嗎?”


    一心道人道:“本座猜想你天賦異稟,擁有億萬人中難得一見的奇特資質,所以才能做到這般地步,但你大概不知,這並未凝煉真靈,修成真正的元嬰道果。


    常人很難察覺其中分別,是因他們自己無法元神外顯,照見真實,但我卻可以分辨得出來,隻因我有元嬰巔峰的修為。


    當然,如若你今日是以子虛真人的身份而來,我也未必能夠看穿你的底細,但你明明隻有結丹修為,卻又以神魂出竅,混淆了肉身和神魂應有的表現……”


    李柃聽得目瞪口呆,難怪這個人能夠辨認出,看來還真的是自己的失誤。


    這位一心道人說得沒錯,自己的確鬆懈了。


    看來真的不能小瞧天下英雄,仗著自己天賦異稟就胡來,自己過去不曾暴露,是因為沒有見到真正的高人,而今這位一心道人擺明了是日遊境界,神魂位格絕不遜色於自己,再加上經驗豐富,就看了出來。


    一心道人卻沒有在這個問題過多糾結,隻是道:“我此前掐指一算,今日有緣,便特意以本尊來到此間見小友你一麵,但卻沒有想到,你竟上來就給我出了個難題。”


    李柃心中微動,道:“關於那件事……不可說嗎?”


    一心道人道:“倒也並非如此,隻是此事一言難盡,牽扯的東西也不少,一下不知從何說起。


    而且,就算你知曉了那些,也沒有什麽好處。”


    他說得委婉,李柃卻主意堅定:“晚輩年幼力弱,知曉太多東西的確沒有好處,但我明明都已經踏上修煉之途,甚至成為旁人眼中的有德真修了,還如同芸芸眾生般隨波逐流,著實也是可悲。


    還望前輩垂憐,許我以真知,解我之疑惑,晚輩感激不盡。”


    一心道人笑歎道:“早知如此,還不如幹脆虛你一件上品靈材,也算是感謝過了。”


    話雖如此,真要叫他拿出和天風晶相提並論的上品靈材償還這個人情,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滿足李柃所請,才是真正的惠而不費。


    當下道:“那你可聽好了,此事關涉玄洲宗門和天下大宗的圖謀,不傳六耳。”


    李柃道:“晚輩謹記。”


    一心道人道:“燭兀此獠,得從其僥幸所得的玄洲地仙之脈說起……你是不是以為,此獠當真如同外麵那些人所說那樣天生如此?其實不然,那隻不過是凡人帝王故智,增加自己神話色彩的把戲……


    在萬年以前的時代中,燭兀也隻不過是萬千妖修之中的一個小角色,就那種小小長蟲,不要說本座如今的境界,就是你們還有扶登,陰長明,都可以輕鬆捏死!”


    一心道人談及燭兀,出人意料的給出了一個極其低下的評價,其不屑程度,仿佛對方隻是隨手就可以捏死的蟲子。


    但真正的蟲子是入不得這等人物法眼的,連談論的必要都沒有。


    果然,一心道人很快又帶著幾分酸氣道:“但是此獠當真福緣深厚,一朝挖通玄洲大地,釋放出古仙封印的龍脈,便獲得了其恩澤。


    自此之後,此獠接連突破,成就妖王,妖皇,莫說同階境界,便是連更高級的修士都能淩虐。”


    他說到這裏,神色逐漸凝重下來:“無可辯駁,萬餘年前,玄洲的確處在屬於此獠的時代,無論人,妖,魔,神,盡皆都要懾服於其淫威,萬幸此獠雖然強大,但卻隻是凶殘暴虐,並不喜歡動腦筋,便是一些為虎作倀者想要托庇於祂,趁機圖謀不軌,都往往被當做口糧吞噬,一來二去,反倒無人膽敢靠近,自然也難再有人為其出謀劃策,這是此後敗亡的根本。


    那是一段玄洲人修的苦難史,最慘的時候,像天雲宗,飛仙宗這般的所謂大宗,都是要向其進貢祭品,以換取生存的!”


    李柃訝然:“進貢祭品?您是說……”


    一心道人輕歎,道:“我也是遍閱史料方才知曉,彼時的天雲宗之流隻不過是尋常新立的小門小派,僅能稱得上是個山頭,乃幾家誌同道合之築基修士所創立……”


    天雲宗是萬年之前成立,這件事情李柃倒是曾經有所聽聞,但具體的時間節點尚且不知,一萬零八百年前是萬年之前,一萬零一百年之前也是萬年之前,中間可還差著幾百年呢。


    一心道人繼續道:“彼時的正道大宗稱作玄仙宗,幾乎威淩玄洲,稱霸一時,便是如今的天雲宗,其實也多賴於它,才能獲得庇護的。


    玄仙宗內也有化神大能坐鎮,但卻偏巧正邪大戰之中與魔門拚殺,損了根基,以致為小人所趁,再後來,魔門之人慫恿燭兀擊殺那位大能,那無腦長蟲貪圖道果,竟然真的就去獵殺那位化神大能,以致後來玄洲劇變,正道勢力全部淪陷!


    有人在筆錄中談及,燭兀之所以要求各宗獻犧牲祭祀,除利用邪法恢複自身元氣之外,也有泄憤和報複的因素,這些種種,導致了係列反抗之行,而這些反抗,又加劇了燭兀的暴虐,最終或許是億兆生靈之苦難感於上蒼,出了那位,短短數十年間修成元嬰巔峰,而後橫掃妖國,斬殺燭兀,封印其屍身於玄洲各地,永世鎮壓。


    再後來,便不再是燭兀之事,而應稱作大粼江神了,魔道一方曆年來都孜孜不倦的派人前來搗亂,自有其曆史淵源在。


    且說當時原本人類戰勝惡蛟,斬斷其真龍之路,就該過上太平安定的日子了,可就算是那位,也還是小瞧玄洲地麵上那些各方修士們的作死程度,一個個冠冕堂皇,深明大義,口口聲聲誅邪除魔,實際上都在打著利用燭兀所殘留地仙遺澤的主意。


    彼時那位已經臻至元嬰巔峰,參玄悟道,步入化神才是頭等大事,於是將自己封閉起來閉關突破,結果才短短三百年不到,地麵上就一大批人彼此勾心鬥角,殘殺爭鬥,甚至還大膽到主動將其部分血靈和魂靈放出,加以利用。


    魔道為一己之私,也試圖祭祀大粼江神,將其複活,好在又是那位及時出來製止,斷斷續續,經曆了足足上千年的反複,甚至還一度斬殺魔道巨擘白骨大聖,方才將其風波平息。


    那位深感燭兀真靈不死不滅,放置於地上,難免再為別人所利用,於是特意花費上千年,在外域虛空尋了一處古仙秘境將其關押。


    據典籍記載,那位是將其煉製成為了一部天書,利用天地交感之奇陣,將天上星辰與地下山川河穀對應起來,遂成宏偉布局,而後那處古仙秘境便被人叫做天庭。”


    “竟然還有這般的由來?天庭最初設立的目的,是為監察大地,防範燭兀重生?”李柃大為驚異。


    “不錯,若以我見而論,如此作為並無私心,乃是為了玄洲眾生所致,但你試想想,倘若換成你是當時那些修士,你可會服氣?”一心道人反問道。


    李柃沉默,思忖了好一陣才道:“恐怕不大服氣。”


    一心道人麵露譏諷,當然,這譏諷並非是向李柃所發,而是向著那些堂堂修士,正道群雄。


    “坦白說,換成我,我也不大服氣。”


    李柃道:“假若我是尋常散修,無依無靠,又無野心,那倒也就罷了,一切都是隨緣,躺平來修仙就是,倒有幾分上古時代的清靜無為,但若我是世家豪強,宗門長老,憑什麽放棄?”


    一心道人見李柃跟上了自己的思路,讚許點頭:“然也,若我非散修,而是宗門長老,亦或者那些大能高手們的貴裔,我為何不能爭奪燭兀本源,成就自己?


    這可是玄洲地脈,地仙道果啊,全得此物,就算無法證得大道,好歹也可以突破現狀,更進一步吧?


    說起來,自中古時代以來,天地大變,飛升之說已經逐漸絕跡了,取而代之的是化神之後的合道煉真之法。


    但合道煉真是要將自己真靈,意誌融入天道,徹底拋舍作為生靈的存在方式,何如燭兀這般獲得地脈承認,堪比肉身成聖來得逍遙?


    所以,莫說是那些世家豪強,宗門長老,便是他們背後的巨擘大能們對此也頗為心動。


    隻不過,當時的那位已經成了氣候,各方懾服於其斬龍之功,還有數百年間證道化神的絕世天資,萬萬不敢正麵與之為敵。


    雖然絕大部分野心之輩都認為自己比燭兀還行,但這種事情未經證實,誰能保證?而且就算僥幸獲得其本源,也要費時費力來融合,所以想要圖謀那些好處,非得有長遠布局,各種掩人耳目,故布疑陣的手段不可。


    說來也是燭兀凶暴,當時全天下絕世強者本就不多,個個都如那玄仙宗大能一般被其獵殺過,還真重傷好幾位,生吞了兩位,後來白骨大聖也被那位斬殺,桷茗大聖於我興起的那個時代傷重殞亡,算來算去,碩果僅存者竟然隻有黃泉宗血海魔尊,屍仙宗的不化骨,閆不永三者,而後再興者,資曆都沒有比他們和那位更老的了。”


    “那這般算來,那位玄天道尊的確稱可稱是萬年以來至當今的最強者了。”李柃油然感慨。


    “嗬嗬,大能之間很難直接換算戰力,得實際交手之後才知道,不過所有人都稱其有謫仙之資,那些野心之輩不敢正麵與之對抗,隻能暗地裏,這也算是自承不如了。


    當然,那位也很難再殺其他人了,修為境界達到了化神層次,或多或少都會涉略不死之身,尋求長存之法。”


    李柃點頭讚同,大能高手,的確不是那麽容易殺的。


    結丹修士都能以血丹遁出逃走,元嬰可以分化元神,意誌,化神大能手段更加難以想像。


    好比燭兀,常規意義來看,怎麽都算都是死了,但在真正的大能高手眼裏,這隻是被封印,還是有那麽幾分微小希望救活的。


    當然,沒有人希望祂能重生,大家真正看中的是祂身上所負的機緣。


    從這般高屋建瓴的角度分析之後,李柃逐漸有了頭緒,發覺許多自己過去未曾深思的東西。


    “過往我也曾經以為,那位當真是個專橫之輩,妄圖創立天庭,掌控天劫,當如今看來,天庭和天劫似乎真有必要?


    當世無大能,就無法斬惡龍,當世有大能,卻又難以防止大能化惡龍!神通法力,怎會是如此不堪之物……”


    李柃重新審視一番,忽的發現,自己思路被打開,對過往種種諸事的來龍去脈也多出了許多全新的理解。


    可在這時,他忽的又想到,力量這東西,不被自己掌握,就會被他人掌握。


    燭兀所負的地仙本源隻不過是個引子,真正的爭鬥,來源於人心深處成就自我,長生不朽的願景。


    前有大丈夫當如是,後有彼可取而代之,物競天擇,優勝劣汰乃是自然之理,這般的競爭機製又怎麽可能消除?


    他一時之間都有些迷茫了,直至聽到一心道人後續所提及的另外一件事情,方才驚醒過來。


    “所以那位也知,自己根本無法阻止那些人野心,唯一能做,就是盡可能將其托付良人,好生利用,但在這同時,亦用天書記錄功德,作為冊封神靈的依據。


    如今的玄洲,就是他所布下的一盤大棋,平常修士逐鹿爭雄,打生打死,都隻不過是爭奪成為天庭諸神,為其所製的名額,最終玄天歸位,天庭降世,便可重定整個修仙界的根本秩序。


    所以,那部天書,根本就是封神之冊啊!


    小友,聽本座一句勸,這裏的水很深,你沒有豐富的經驗,你把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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