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羅仙府,斫玉山,礦洞前。


    一行人排隊領取本月份的報酬。


    “下一位,羴臣。”管事長老提筆在賬簿上畫了個圈,對上前來的西海散修羴臣道,“這是你的。”


    “多謝羅管事。”羴臣麵帶笑容,喜滋滋的從旁邊雜役手裏接過一疊小額符錢,用神識略微掃過,便到另外一邊桌前用自身真元在玉冊留下銘印,旋即往前走去。


    “大當……大哥……這邊這邊!”


    幾名同樣來自西海的散修招呼著他,相聚在前邊山坡盤賬。


    他們蹲在那裏數錢,數目上自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便閑談起來。


    “這個積香宗可還真是豪橫啊,發給我們普通散修都足有上百符錢每天!”


    “是啊,每日上百符錢,一年就是三萬多啊,就算時不時的告假修煉,也足以過活了。”


    “如今還有包吃包住,每日享用礦洞靈井,清水甘泉,這本身就相當於每年兩三件靈材的進益,免去自行購置靈材用於滋補。”


    “平常一年弄個幾千上萬就能維持真元了,這一年下來,消耗在日常修煉的幾乎忽略不計,三萬多符錢全都能夠攢下來,真是好極。”


    “這樣幹個三五年,我們也可以買上幾件趁手的法器了。”


    聽到他們這麽說,羴臣微微搖頭:“西海混亂凶險,才需要法器防身,在這裏根本不用,同樣可以省下來買神精香或者築基丹。”


    他現在已經想明白了,根本沒有必要把符錢花費在那些身外之物上。


    那什麽才是身內之物?


    能夠吃進肚子裏,有益修為境界的築基丹之流才是。


    一切都以攢錢買築基丹為主,搞到錢,買築基丹,則有可能多出幾百年壽命,可長生逍遙。


    搞不到錢,修生艱難,則無有機會,百年過後,化為一抔黃土。


    眾人聽到,深以為然:“說得也是,我們一不去征剿妖魔,二不去獵殺海盜,要法器何用?”


    依照北海這邊的行情,一名散修若是紮實肯幹的話,花個幾年便能攢下十萬符錢。


    這比起過往四處漂泊,尋幽探秘不見得更多,但卻更加安穩,也更加明確。


    到時候若是心無大誌,也完全可以隨便找個地方,成為供奉客卿之流過活。


    那時候可能要跟禍亂地方的妖魔,海獸對上,才需要考慮法器的事情。


    但到時候,東家也有可能提供那些東西,極大可能還是不用花那些冤枉錢。


    若是還想著上進,築基,甚至長生逍遙,則是要靠學門手藝,做些買賣。


    北海這邊諸事別異於外界,似乎旁門百工興盛,崇尚商業,崇尚生產勞作,可不是腰間掛著把破劍,四處遊曆闖蕩就能吃得開的。


    “我已經想好了,等攢夠一年符錢,就去積香宗山門報班學藝,再花兩三年的時間攢點本錢,然後尋機製香為生!


    積香宗並不憚於把法門普傳四方,但那些個人人都會的大路貨色終究不如外門所授,說不定我等的築基前程都要應在這裏麵,到時候掙的可不就是一天一百多符錢,而是三五百,甚至更多了!”


    “學藝啊……”


    眾人聽到麵上,不由得現出幾分憧憬之色。


    “確實,既然來到了北海,有這樣的機會,不學門手藝怎麽也說不過去!”


    “若有高明技藝,何愁道途不興啊!”


    ……


    “此策行之有效,看來,那些修士們能夠掙到足夠的符錢,擁有修煉上進的前程,就都能夠安定下來。


    百工之術,旁門左道雖不是傳統上的大道之法,但卻通金錢大道,無疑有著巨大的作用。”


    正當這個時候,浮雲台中,聶英智也正在向李柃做著上一年度的總結。


    在積香宗山門大陣落成,宗門大舉搬遷至此的時候,北海修仙界中的形勢已經大變。


    最為引人矚目的,就是經過多方清理和打壓,海盜猖獗的問題終於得到了切實有效的解決。


    不過李柃認為,一旦散修們無事可做,重新回到求上進而不得的狀態,就會迅速故態重萌,再難控製起來。


    到時候想要進行治理,得花費更大代價。


    既然北海是金錢大道盛行之地,他索性也就以金錢引導之,令得散修安居樂業,有事可做。


    如此一來,即便是那些想要成為海盜的散修們也得掂量掂量,究竟值不值得。


    “不要小看了安定二字,若能安定,除極少數唯恐天下不亂之輩,誰不願意安定?


    但人有野心,有貪念,草莽之中也有各種限製和危機,散修們為求上進,不得不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他們更願意相信,自己下海打拚能有更大的前程,就會選擇無所不用其極。


    尤其那些修士學的還是有利於殺人奪寶的劍術,五行法術,而非生產勞作的煉丹,煉器。


    所以,我才要廣授法門,傳播技藝,用安定祥和替代大道爭鋒之氛圍。


    以前北霄島也不是沒有想過利用類似的方法治理,但他們和我等不同的是,無法拿出確實可用的技藝法門授予草莽散修,也舍不得拿出靈峰福地的出產來分潤。


    我等既有法門,技藝,也有產業,所以就能做到。


    此乃經世濟民之術,也是金錢大道之要旨。


    古人雲,千般法術,萬般神通,可得長生否?


    而今我李柃卻要問,千般法術,萬般神通,可能掙錢否?


    我輩修士,終歸搞錢才是第一要事,當然,也不要忘記了如何分錢。”


    李柃對聶英智道。


    聶英智心悅誠服道:“師尊所言極是!”


    搞錢和分錢,乃是錢道之陰陽,師尊已然得道矣。


    “除此之外,我還想稟報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近些年來,各方前來北海的修士似乎越來越多?


    我曾探究了一下其中根源,發現是玄洲那邊大能隕落之後就陷入亂戰,趙氏皇族諸子奪嫡,就連他們都被卷入其中。


    西海那邊則是因為魔亂鬧得妖邪四起,海盜橫行,到處都常見攔路打劫,殺人奪寶之事。


    低階散修苦不堪言,迫不得已之下才要遠遷至我們北海……”


    李柃道:“這麽說來,北海已經成為周邊的避風之港?”


    聶英智道:“不錯,那些散修或許自覺是無意識的選擇,但其實縱觀周邊諸海,也就我們這裏更為安定祥和,能夠過得更好。”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一份密函,展開在李柃麵前。


    “而今,除了散修們之外,終於也有真正的世家豪強與我等聯絡,嚐試舉家搬遷至此!


    他們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打聽到師尊您執掌著北霄島的話語權,試圖通過您說服長老會,應許他們根基之地。”


    李柃好奇拿起密函看了一下,果然是來自西海之中,一個擁有著多位築基修士的千年世家的拜帖。


    那是西海蠡山,樂家家主親筆所書,言陳派遣族內精英來此之事。


    書信裏麵當然不會直接說他們在西海混不下去了,但話裏話外,都是希望利用浮財和一些能夠調動的資源換取立足之地。


    李柃看完,若有所思:“西海居然都已經到這地步了麽?”


    聶英智對此早有了解,道:“據我了解,的確不容樂觀。”


    他為積香宗的現任宗主,眼觀四方,消息靈通,當然比李柃這樣的半隱長老更加注重外界之事,當下借著話頭稟報道:“自二十年前妖魔之禍起,西海就一直未曾得到治理,那邊如同北霄島地位的西海分舵玉琅山倒是曾經嚐試雇傭天劍宗和羲武宗深入魔災源頭,嚐試解決,此後又屢番興兵討伐海盜,剿滅妖魔,但卻都以虎頭蛇尾而告終。


    沒過幾年,航道阻塞,地方混亂,玉琅山財政幾乎崩潰,各大長老終於徹底放棄,遂愈發艱難……”


    雖然聶英智說得有些委婉,但李柃卻明白,治理一方可不見得是件簡單事。


    任何治理,統禦,都是要講成本的。


    過往商會的治理模式就是商會聯盟,各靈島,海國豪強自理,無論是政務,賦稅,還是其他各事項都相當自由。


    美其名曰,清靜自然,無為而治。


    平常修仙界就是這種尿性,也出不了什麽大亂子,但隨著妖魔,海盜肆虐,各地生產和商貿接連崩潰,危機便隨之而來。


    北海曾經爆發過的海盜之災,符錢危機,一下都趕上趟了。


    聶英智繼續道:“現如今,西海有三大患,其一曰凶患,無論妖魔,海盜,還是那些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化身劫匪,殺人奪寶的普通散修,都在四處廝殺,爭鬥,逐漸使得西海淪為弱肉強食的殘酷之地。


    其二曰窮患,無論是器道,丹道,符道,陣道,還是其他各靈山礦主,苗圃藥廬,普遍都在缺錢,缺貨,缺銷路,這使得生產與商貿都不再暢通,經濟民生無以為繼。


    而這兩者,其實又彼此依存,相互促進。


    正所謂無錢諸事難行,西海玉琅山無法組織起人力物力剿殺妖魔,清理海盜,局勢還將繼續惡化下去,而惡化的局勢,又反過來促使玉琅山更窮,各方也離心離德,不願效力。


    就連蠡山樂家這樣世代統治一島之地的豪強也看出了不對勁,為保住自家苗裔和底蘊,試圖把部分遷移至我們這邊,尋求我等保護!


    此即為第三患,迷患,無計可施,無法可行,仿佛無論做什麽,都要陷入迷思,如在劫中……”


    李柃聞言,看了看此前的密函,不禁點點頭:“凶患,窮患,迷患……你總結得不錯,如今西海之危機,的確是這三患緊密關聯,環環相扣,非大智慧大毅力不可解開,即便是我,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也無能為力啊。”


    聶英智道:“這便是師尊的高明之處了,師尊您早便提防到了這些,盡力避免陷入如此困境。


    現如今,我們北海已經基本解決妖魔與海盜,各地仍有小股禍患,但卻可以依靠散修去解決,甚至反過來促進生產勞作,經濟循環,使得丹藥,法器,符籙有處可銷。


    究其種種,我們北海在獵魔剿匪做生意,西海也在獵魔剿匪做生意,但我們是越過越好,他們是越過越差,未來的幾十上百年,還可預見差距越來越大。


    如今我考慮的是,金源島那邊究竟會不會果斷插手那邊,像樂家這樣的家族又還有多少。


    我們是否有機會借此進軍西海,在那裏也布下積香宗的棋子?”


    李柃冷靜道:“金源島不會插手那邊的。


    此間諸事,他們稱之為‘劫’,既然是‘劫’,避之而不及,又怎麽會積極插手?


    更何況,災後重建總比力挽狂瀾要容易,四海商會既是鬆散的商會聯盟,也就不用對地方之事負責,以他們作風,不趁火打劫都算有良心。”


    他說到這裏,揚了揚手中密函:“你以為,世家之故智,就隻是向我們這邊落子嗎,他們就沒有家族精英登陸金源島,在那裏置業,發展?”


    聶英智了然:“也是,能夠避難的地方不止我們一處。”


    李柃道:“如今貿然進入西海危險太大,且先在岸上接收樂家之流,吸納幾波人才,資糧再說。


    進軍西海,倒也的確是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但此間迷障重重,災劫深重,一不小心就要被其拖累,我們也不可能犧牲自家宗門福祉去做那種事情,要為自家弟子門人負責……”


    聶英智肅然道:“師尊請放心,我曉得的。”


    師徒之間又再交換了一番針對此間局勢的看法,直至天色漸晚,聶英智方才告辭離開。


    李柃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點了點頭,忽的又從桌底拿出另外一封密函,看了起來。


    這是他在聶英智來時藏起來的,因裏麵提及之事過於悲觀,他暫時也不忍讓其知道。


    “離膺……你現在究竟是死是活?”


    過了一會兒,李柃終於看完這封信,暗歎一聲。


    這是尋龍會之人問他,是否要繼續追查離膺下落。


    當年離膺為求機緣,冒險一搏,至今都還杳無音訊,著實讓人擔心。(詳見第482章)


    但他歎過之後,提筆寫信,仍然還是和當年一樣,隻有八字回複。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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