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會真的出問題了嗎?”


    李柃聽聞,若有所思,自問自答道。


    “不應如此的,眼下還不是撕破麵皮的時候,一切都以穩定為主,那就應是個人所為,沒有出問題。


    而且我也相信,商會高層並無必要倒向冥宗,他們一直以來都秉持中立之念,左右逢源,從來不會,也沒有必要貿然倒向任何陣營。”


    封集德聞言,不禁汗顏,這理由……很好很強大。


    不過想想也對,根本沒有必要管這件事情的本質如何,關鍵是自己想要它如何。


    無論積香宗還是天庭,都不想把商會逼反,推到冥宗那邊的陣營去。


    四海商會在大海上的勢力還是非常強盛的,他們雖然沒有什麽大能高手,但是元嬰修士,結丹修士一抓一大把,倒向仙道,魔道,都有可能成為強大助力。


    “既然如此,那就隻能是馬頭島堂口那邊的管事長老欺上瞞下,為了一己之私而置大局於不顧了,我將向玉琅山那邊提出正式照會,請他們自己清理門戶,你們也隨時做好準備,進行協助。”


    李柃對兩人說道。


    “是!”


    李柃又道:“關於此事,我更加在意的一點其實是,冥宗真的已經改變策略,轉為以潛隱腐蝕為主。”


    封集德道:“是啊,數十年前他們還在此間大搞屠城,成百上千萬口的殺人,如此造成了巨大的恐慌,反使此間民風向善,求取天庭保護。


    而今短短數十年功夫,竟然就改變作風,以懷柔侵蝕為主,不得不說,真是能剛能柔。


    不過我不明白的是,鬼類不是都邪惡可怖的嗎,何以會出現杜氏那樣甘願雌伏於人類男子的女鬼?”


    李柃道:“鬼類本為生靈殘魂所化,實質是智慧生靈情感意誌當中最為強烈和偏執的那部分靈性,因而可稱執念化身,但你可知,執念也分為很多種?”


    “嗯?”封集德微怔。


    因為天庭的刻意封鎖,這些知識還真不是他一介築基輕易能夠接觸,連忙道:“還請真君賜教。”


    李柃道:“執念與人類情感當中的種種相關,任何一種強烈意誌都有可能化為執念,但大體上分為貪嗔癡怨憎恨諸類,其中較為常見的又是貪嗔癡怨四者。


    所謂貪者,眷戀塵世,向往還陽,可謂為貪,多化僵屍,幽鬼之流。


    所謂嗔者,憤懣冤屈,暴躁不安,可謂為嗔,多化凶靈,惡鬼之流。


    所謂癡者,念念不忘,沉迷不舍,可謂為癡,多化縛靈,癡鬼之流。


    所謂怨者,從心夗聲,久而不化,可謂為怨,多化怨靈,厲鬼之流。


    這些種種,也不是單一純粹,涇渭分明的成分,不同種類之間可以相互混合與轉化,因此許多陰間之物都會表現出複雜秉性,不可一概而論。


    以我之見,那女鬼若非懷有重任,便是與那趙子仁有著緣分的癡鬼,專以彼此情感為資糧。


    這與仙門正道的道侶其實也有異曲同工之妙,更有一些借取生人陽氣的法門,可以有助於鬼道修為,所以無論是從情感還是利益上,都有可能與生人結合,這並不足為奇。”


    李柃說到這裏,繼續了剛才的話題:“魔道高人自然也懂得徐徐圖之,長遠布局!


    他們應該也已經意識到了要爭取凡民,所以派出一些形象較好,容易為人所接受的鬼類來執行潛伏任務。


    平常僵屍鬼怪之流多為低等造物,動不動就腐爛破敗,或者受到陰氣的熏染而呈現出猙獰可怖之象。


    那樣生人不要說支持,就是平常接觸都難以接受。


    然而當中亦有形象較好者,動輒以屍姬,豔鬼之形象出沒,在凡民眼中,便與傾城傾國無異。


    也有敦厚老實,忠誠可靠之鬼仆,能夠為一些修士提供必要之助力,更有甚者,混淆視聽,強言神鬼無異,行詭辯之事。


    如此一來,拜神拜鬼皆由人,便成為了無關陣營立場,隻是個體需要的選擇。”


    左忠良道:“正道就是正道,邪魔就是邪魔,任它再如何變化,還能改變得了本質不成?”


    李柃歎息道:“若真有如此簡單就好了,什麽是本質,利益才是本質。


    人性趨利避害,心向魔道也不見得都是受到蒙蔽,還有出於自主意誌的選擇,如何挽得回來?


    況且,倘若一方正道成為了大多數的敵人,站在萬眾生靈的對立麵,那它就算是正道也變成邪道,而邪道得到大多數的支持,也變成正道了!需知天庭也需要香火信仰,天道也需要靈性來維持啊。”


    左忠良道:“那就一並除之,以儆效尤!”


    李柃道:“雷霆手段確實不可免,但卻永遠都隻是輔助,因為正道也無法改變物質精神之理,無法改變天地自然所賦予的造化規律。


    大能高手固然可談以力破局,然則隻許你天庭有大能,別人冥宗沒有?再者說了,大能高手是從何而來,還不照樣是一個又一個的普通修士突破晉升,靠著無數次的因緣際會,機緣巧合成長起來?


    萬萬千千個修士當中,總會有人崛起,成就新的大能的,所以我一直強調要爭取大多數人,爭取抓住這種大概率的機緣。”


    左忠良沉默無言,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反駁。


    李柃道:“鬥爭形勢正在迅速變化,千萬不可疏忽大意呀!


    你們需明白,邪魔外道也非總是猙獰可怖,動輒以殺人屠城的凶惡形象現世,它還有可能披著各種外衣,稍有不慎,就要為其所趁。”


    他這句話既是對左忠良和封集德的提醒,也是對自己的提醒。


    如今仙魔對立,紛爭漸起,各路大能高手紛紛下場布局,都在因著末世浩劫臨近而各顯神通。


    這些將會在客觀上加劇衝突,導致浩劫真正到來。


    到時候,會有更多恩怨情仇,因果糾葛出現。


    雖然自己已經跳出棋盤,不易被其幹擾,但卻定要保持足夠的清醒,才能分辨善惡美醜,是非黑白。


    ……


    左忠良和封集德領受指令而回,繼續處置圖臨本埠涉魔一案,牽連出眾多糾葛。


    這個時候,魔道布局的真正厲害之處顯現出來。


    這件事情的重點和難點根本不在於他們侵蝕了多少厲害修士,策反了各路豪強之流,而在於一個又一個的普通執事,草莽散修。


    據了解,那些冥宗使者們最先接觸到的是商會駐馬頭島的商會管事長老,許其以結丹大藥和死後長存之法為誘餌,腐化墮落。


    然後又據此侵蝕中下層,一路蔓延至本埠。


    那些商會管事,執事,甚至普通的掌櫃,夥計之流或多或少都與魔道有染,接觸到了各種陰間之物和資糧美女。


    甚至在馬頭島堂口,蓄養鬼奴鬼妾成風,已然成為公開的秘密。


    個別特例甚至無法滿足於邪修所贈送的好處,私下修煉魔道功法,掠取無辜平民魂魄自行煉製。


    這種人當然十惡不赦,發現就當場斬殺,但對剩下那些尚未來得及這麽做的,商會意思卻是小懲大誡了事。


    因為一些人並不是主動作惡,隻是身處大染缸,不得不和光同塵。


    總不至於,不是亂世也隨隨便便就動用重典。


    至於中間部分,既沒有罪大惡極到任何人的良知道德來評判都該殺,也沒有無辜到能夠硬說同流合汙無罪,則幹脆推給煙波國自己去處置。


    封集德和左忠良大感為難,因為他們也懂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但那些罪人的行徑,卻又確實對正道利益造成了損害,為那些真正作惡者提供了不少的便利。


    因為大家都腐化墮落,魔道修士往來出入方便,更易發展壯大。


    一些心性邪惡之輩殺人奪魂,也容易借著旁人的掩護欺上瞞下。


    這甚至令得部分地區的平民不再信奉玄天,而是轉為信奉黃泉。


    正所謂,法不責眾,當許許多多個體都作出了同一選擇之時,那就不是簡單粗暴的正邪仙魔能夠區分的了。


    這種損害是顯而易見的,但卻又無法具體量化,也無法精確分攤到每一個人身上。


    他們也隻能再次請示,讓李柃決斷。


    瀨耳島,香市舵口,姚靈仙前來請見,告知了左忠良等人遇到的難處。


    李柃想了想,對他說道:“你讓左忠良找些凡俗世間的老刑名,按律處置吧。


    青天大老爺日審陽間,夜審陰間,這種百姓喜聞樂見之事,我們姑且效仿之,亦可借助那些清官的公信力明斷是非,先度過眼前難關再說。


    不過這隻能顧及一時,要適應全新的形勢,還得從改變天庭派駐人間的城隍職能,建立健全體係開始。


    過去我們疏於對商會的防範,多有失察,不能再繼續下去了,理當徹底與之脫鉤,加強自身對煙波國的統治力度,並在煙波國全麵推行打更人製度!”


    “打更人?”姚靈仙訝然。


    李柃道:“打更人即是巡夜者,乃是與大乾異聞司,鎮魔司同等職能的特殊機構,此後陽世人間,草莽江湖一切諸事都交由他們去應對,而左忠良這般的人物,真正用處還是在征戰廝殺和坐鎮後方上麵。”


    李柃思慮此事並非興起而至,因為對付妖魔潛伏的形勢,這種巡邏,監察各處的製度和機構不可或缺。


    過去的鎮守府和城隍廟,多在明麵上與醒目可見的敵人戰鬥,重視真刀實槍搏殺的實力。


    而打更人,卻是司職巡邏,監察,情報的組織,是鎮守使體係的補充。


    李柃擬將其下放至封集德等人這樣的鎮守使手中,由他們去掌管。


    城隍廟的職能則更進一步專業化,成為審判與收押罪犯的機構。


    必要的時候,也可成為強大的派出力量,與流竄各地作案的邪魔外道作鬥爭。


    而當形勢糜爛,冥宗大規模入侵之時,則轉由天庭駐軍去對付。


    如此各司其職,層次分明才是王道。


    如若以為有駐軍或者城隍廟的強者坐鎮就可以高枕無憂,失察之事還會繼續發生,因為強者也隻能對付老虎,很難顧及蒼蠅和老鼠。


    左忠良得知李柃意思,欣然同意,於是主動從圖臨城隍職位上離開,配合這一場適應形勢的全新變革。


    正在此時,圖臨港西,千餘裏外的一處小鎮中,隱姓埋名在此的趙子仁和杜氏久等杜鵑無果,卻從草莽江湖的渠道收到了另外一個消息。


    “商會在馬頭島設立的分舵堂口全部覆滅了,上下長老,管事,執事人等盡皆被撤,趙年亦在外地辦事時被殺!”


    “什麽,年叔被殺?怎會如此?”


    “聽說是拒捕,所以被帶隊的鎮守使當場擊殺!”


    趙子仁的眼眶一下就紅了,無力癱軟下去。


    “夫君!”杜氏扶住趙子仁,擔憂說道,“你萬莫傷心……”


    趙子仁道:“年叔死了,杜鵑和英兒恐怕也已凶多吉少,那些人怎會如此狠心,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麽,為何他們要如此對我們?”


    販賣消息的販子聞言,嗤的一聲,險些沒笑出來:“就因為他們是正道,我們是邪道啊!仙魔對立,這還不夠麽?”


    “正道,邪道?正道就一定是善的,邪道就一定是惡的麽?我們並沒有作過惡,憑什麽就把我們打為妖邪之屬?”


    販子道:“你們來路我雖不知,但大概也和冥宗脫離不了幹係,看在同道中人的份上,好心提醒一下吧。


    最近各地都在逐步收緊羅網,大城市和各處人口稠密之地可都不敢再去了,聽說是上頭的大人物得知有人把暗棋布在城隍廟眼皮底下,勃然大怒……這陣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刮到頭,我打探這些消息都冒了不小風險,總之還是悠著點兒為好!”


    杜氏從囊中摸出一把符錢,對那人道:“多謝道友了,日後有事再聯係。”


    販子數了數,道:“好說,隻要有錢,什麽都好說!


    不過最近錢價又跌了,下次再聯係,可能得漲個一二成,或者換成靈石才行了,到時候別說我沒有事先告知啊。”


    不久之後,那人離去,趙子仁仍癱坐在地,悵然若失。


    杜氏輕歎一聲,無聲依偎在旁,靜靜的陪伴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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