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匆匆,轉眼功夫,又是十六年過去。


    瀨耳島上,香坊西海分舵,總堂口中,一場空前盛大的焚香法會正在舉行。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頭者超,無頭者升,槍殊刀殺,跳水懸繩,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債主冤家,討命兒郎……”


    各方諸道打醮作齋,登壇祭天,而後念誦經文,為著這段時日以來,一切橫死枉死冤屈生怨的亡靈超度解脫。


    伴隨著濃烈的煙氣上升,大量香魄融入虛空,匯聚成為上達於天的洪流。


    頓時間,天地為之清朗,似乎連太陽的光輝都變得通透了幾分,四周洋溢著一片暖洋洋的氣氛。


    有不少懂得觀風望氣的修士四處看了看,但見輝煌氣運籠罩此間,如同華蓋。


    此間場域內,群魔退散,妖邪難侵,極大保障著分舵堂口,甚至整個瀨耳島的安全。


    “積香仙宗可真是大手筆呀,每隔十餘年便舉行一次這般的法會,到處超度亡靈,驅邪祓魅。”


    “不但如此,他們還設立鎮守府,掌控打更人巡夜,使得此間成為正道昌盛之地,幾十年前那種百鬼夜行的恐怖場麵不再。”


    “持續數十年如一日的這般做,得花費多少人力物力?”


    “這個可沒有人能夠說得清……”


    他們不知道的是,瀨耳島上隱藏著一個水魔宮,安全問題無論如何重視都不為過。


    積香宗雖然在海上沾染了金錢習氣,但有李柃幕後主宰,在關鍵時刻,還是能夠超脫金錢限製,不惜代價去做看起來虧本的事情的。


    尤其是加入天庭為首的仙門正道陣營之後,等閑的金錢利益已經無關緊要,更重要的是大局。


    就在這時,遠方的天空突然飛來數道遁光,眾人舉目眺望,但見其中之人神色慌張,好幾個似乎還受了傷。


    “咦,那幾個不是外域仙門的雲遊弟子嗎?”


    “好像是雲鶴俠侶以及洪山四友他們!”


    “那些可都是仙門正道的築基真傳呀,誰敢招惹他們?”


    “不知道,不過眼下海上已經沒有那麽不開眼的散修或者海盜之流了,應該是魔道所為吧。”


    “好像還傷得不輕呀,這下可真是大件事了。”


    ……


    “堅持住,師妹,我們就快到了,一定要堅持住呀!”


    遁光中,雲鶴俠侶當中的男修呂閑雲緊緊抱著自己的道侶兼師妹楊鶴,麵上滿懷焦急。


    其他幾名築基修士也神色怏怏,一個個或中毒或受傷的淒慘模樣,甚至還有人斷去腿腳,躺在法器上昏迷不醒。


    積香宗在此的管事得知,連忙派人把他們接了下來,帶回去救治。


    不久之後,姚靈仙趕來了解情況,方才得知,這些正道真傳無意之中發現一座魔窟,本以為正是斬妖除魔的大好時機,糾集多位道友一起出手,卻不料裏麵有魔頭坐鎮,反而遭其重創。


    “你們去的那處地方有何名堂,竟然能夠傷得了你們多位築基真傳?”


    “是一座海上妖王所馱的蜃氣樓,那妖王倒是一直都在沉睡,並未出手,但上麵坐鎮的魔頭十分厲害,我們勉強除掉小半,卻被其中一個所敗。


    黃道友,淩道友,安道友他們三個……他們三個為了掩護我們逃走,都被魔頭抓住了,至今生死未卜!”


    姚靈仙聽完,忍不住長歎:“諸位也實在太莽撞了。”


    呂閑雲聞言,愧疚的低下了頭,訕然無言。


    姚靈仙見狀,也不好多說什麽。


    這些就是所謂名門大派的真傳弟子了,本領倒是有幾分,修為實力也遠勝於尋常散修,所以才敢在對麵明顯為魔窟,實力底蘊不明的情況下貿然出手,甚至還一度占據上風。


    如若叫他們成功,說不得又是喜聞樂見的除魔衛道,能夠在各自的傳奇履曆上增添一筆功績。


    但現實不是家筆下的傳奇故事,他們也不是故事裏的主角,所以常有成功除魔,也同樣不乏陰溝裏翻船。


    像這幫人能夠拚著一些死傷回來,已經是十足幸運了,有些少俠女俠落到敵人手裏,受盡百般折磨,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諸位請放心,我積香宗雖然不是什麽擅長醫治的門派,但卻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茶蕪香,當助你等治療傷勢,不損根基。


    至於被抓走的道友,我們也會及時想辦法營救,絕不會輕言拋棄放棄。”


    “那可真是太感謝姚道友了。”


    “不必客氣,這些都是份內之事。”


    姚靈仙當即讓人去把此間寶庫常備的茶蕪香取來,親自給他們用上,然後又召集了幾名島上的鎮守使前來商議,談及呂閑雲所言的那處地方。


    “那裏可能就是最先在圖臨港東三千裏外發現的鬼妖坊市蜃氣樓,應是海中巨獸亡魂化妖,凝煉幽冥和夢中之陰所化!


    其成因可以追溯到五十年前煙波國之亂,當時大量人口死傷,無數冤魂枉死鬼怪攜帶陰煞凝聚海上,而後又經冥世淨土降臨收納,逐漸在其中鬱結所致。”


    “那處地方我們早已知道,但因其一直孤懸海外,又處冥世淨土,每逢月圓之夜才會浮出水麵,一直未去處理,不想竟會被他們碰到。”


    “姚長老,非是我等不力,而是事分輕重緩急,不得不暫且不管啊。”


    姚靈仙聽到,頓時了然。


    其實處在他的格局,就已經不怎麽把這樣的地方當回事了,但既然仙門弟子在此吃虧,甚至還有人被扣留,置之不理也不是個事。


    於是他吩咐道:“無論如何,總要找到那處地方,把人救出來。”


    至於是否針對那處地方發動剿殺,是否因為仙門正道死傷展開報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幾名鎮守使聽到,頓時麵露苦色。


    這可不是什麽好辦的差事啊。


    但既然姚靈仙吩咐了,也不得不去辦。


    隻能是讓麾下的打更人們辛苦一趟了。


    等到這些人各自領命而去之後,姚靈仙若有所思。


    這些年間,隨著煙波國的發展,此方地界愈發的轉向繁榮,仙門正道的弟子們也多有前來此方雲遊,活動愈發頻繁。


    他們在此雲遊曆險或者斬妖除魔,把仙門正道的影響擴張,當中自然少不得同盟積香宗的支持。


    相應的回報是積香宗的弟子們也可以在其他仙門正道的疆土活動,無論去到任何一方都可以獲得名門正派的待遇。


    因此這些築基真傳在海上遭難,他也不敢大意,拿出了十二分的重視。


    然而接下來的日子,姚靈仙並沒有等來順利解救的消息,反而是打探到三名築基真傳遇害。


    那三人分別是玄洲仙門遊仙島,炎洲仙門白陽宮,鳳麟洲仙門玄武宗的弟子,各自也有一些師門長輩,親友故舊,頻繁遠程傳訊,要求報複,搞得他壓力甚大。


    不得已之下,姚靈仙也隻能提請蕩魔真君左忠良處派兵遣將,準備找尋那處地方。


    而在這時,另外一樁麻煩事也接踵而來,死裏逃生的呂閑雲等人雖然逃出生天,但各自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精神衝擊,神魂皆有損傷。


    那處地方的魔頭也不知道使用了什麽手段,竟用混雜靈蘊侵蝕他們精神,使之難以自愈。


    ……


    “啊!”


    瀨耳島,一座幽深庭院中,幾名凡民奴仆麵帶畏懼,躲在牆角聽著裏麵傳來的淒厲嘶吼。


    呂閑雲匆匆闖入,不一會兒,卻又帶著憔悴神色出來,滿臉都是擔憂。


    “至今都還沒有好轉,怎麽會這樣?”


    “呂道友,我們已經盡力了,這種損傷涉及到精神之秘,乃是靈性與魂魄的範疇,實非我等所長啊!”


    “那該怎麽辦?再這樣下去,我師妹都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模樣,萬一……萬一……”


    呂閑雲想到了某種可怕的可能,禁不住不寒而栗。


    很快,姚靈仙也聞訊趕來,聽聞醫師轉述,若有所思。


    “呂道友,楊道友這是遭了鬼怪精神之力侵染,腦海之中遺留魔念所致,古往今來,也不乏這方麵的事情,確實是有幾分凶險啊!”


    僵屍,鬼怪之流,多有流毒。


    即便是指甲,爪牙所傷,都有可能毒殺凡民,甚至令得死後屍體轉化。


    鬼怪傷人,同樣有可能令得活人斃命,轉向於枉死替身的存在。


    至於妖虎之流,造就倀鬼的天賦神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過這些現象雖然早已為人所知,但卻如同自然規律難以對抗,畢竟以濁染清容易,還複清明卻難。


    呂閑雲也知道這一點,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那該怎麽辦,怎麽辦?”


    姚靈仙實在無奈,隻能道:“說起來,也不是真的完全沒有辦法。”


    呂閑雲聽到,大喜過望,忙問道:“道友有辦法?那怎麽不早說?”


    姚靈仙道:“此事涉及神魂與精神之秘,非得元嬰修士出手不可,若能請來元嬰高人,應當會有辦法。”


    呂閑雲頓時無言,這不是廢話嗎?


    若非元嬰高人,而是化神大能,那就更加十拿九穩了。


    不過突然,他又想到姚靈仙這麽說絕非無的放矢。


    這座島上,還真有元嬰高人坐鎮。


    果然,姚靈仙道:“我家祖師就在此島,稍後我帶你去請見,不過他老人家常常神遊天外,不知出竅遠行至何方去了,若非涉及宗門生死存亡的大事,也不好強行破關叩見,希望你能知悉。”


    呂閑雲麵帶沉重,點了點頭。


    元嬰高人的確常常神遊,那些修為高深的,三年五載,甚至三五十載不歸竅都屬正常。


    他也知道姚靈仙的祖師正是最近聲名鵲起的正道高人積香真君,那並不是自己想見就能見的。


    而且請那樣的前輩高人出手,人情麵子遠勝尋常利益,自己這般的築基真傳根本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回報,也隻能憑運氣了。


    “我懂的,姚道友你提出這種辦法,都是照顧我了。”


    姚靈仙點了點頭,道:“你明白就好,有些醜話不怕說在前頭,有些人不知感恩,因著叩請無門而心生怨懣,反而平添因果,但實際上,這種事情我家師祖出手是情分,不出手也是應分,我等身為小輩,沒有辦法強求那等人做什麽。”


    說完,他才帶著呂閑雲來到後山一座環境清幽的小穀之中,在祭台狀的法壇燃起信靈香,誠心禱告。


    “晚輩鳳麟洲昭天宗弟子呂閑雲叩請積香真君前輩聖安,望前輩降真顯靈,拔冗垂見……”


    呂閑雲心憂道侶,情真意切,甚至跪倒在地,以顯誠意。


    他的精神意念順著此間香品通靈入化,傳入幽冥,往著不可知不可測的遙遠深處而去。


    ……


    此刻,幽夢界中,李柃正於夢中世界與道侶慕青絲弦歌酒宴,享受著不拘俗時空的逍遙自在。


    最近他學了幾手音律之道,撥弦之間,琴音悅耳,如清風明月照映。


    慕青絲就在這琴聲之中翩躚而舞,響應著琴聲之中所表達的意境。


    兩人各自沉浸在琴瑟共鳴的和諧之中,不時相視而笑。


    突然,李柃依稀聽聞虛空之中有異響傳來,那宛若神國法域之中眾生之願的囈語,是某處關聯的因果正在與之共鳴。


    他雖然還沒有達到真正大能那樣信之有靈的地步,但因神魂位格足夠之高,也能感應到些許這種共鳴。


    因此很快就意識到,有人在以強烈意願召請自己。


    李柃輕歎一聲,停了下來。


    慕青絲見狀,不由得也停了下來,詢問道:“夫君,怎麽了?”


    李柃道:“隻要還在萬丈紅塵,就會有人事,就會有紛擾啊。”


    等閑的時空距離已經無法限製李柃,特別是得到了仙門正道所傳的正統秘法傳承之後,元嬰層次所應擁有的一切神通本領都有機會接觸,也不用再像過去野路子那樣自行摸索了。


    他很快就憑天賦異稟學會了能夠暢遊太虛的陰遁之法,遠比過去更加方便的出入幽冥。


    然而神通法力不及因果,似他這等修士,仍然免不了因果牽連。


    李柃挽起衣袖,運用《太上仙師天人感應經》之中的感應篇法門掐指卜算,很快就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後果。


    “昭天宗的人情,還是結個善緣罷!”


    慕青絲抿嘴一笑,道:“夫君且去就是。”


    李柃點了點頭,身化虛無,憑空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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