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冥宗之道!淨給我搞這些陰間玩意!”


    李柃看著天空中的畫麵,大為光火,心知這種斷舍塵世的理論在修仙世界極具迷惑性。


    因為和凡俗不同,修仙界的死後有靈,乃至輪回轉生都真實不虛,古往今來,無數大能高手,強者豪傑如同過江之鯽,無不在追求大自在大逍遙。


    死後長存的黃泉之道,亦不失為一種選擇。


    冥道和冥宗的根基便立足於此,牢不可破。


    但對生者而言,這種處世的理論,還有由此而衍生出來的輕生厭世,草菅人命種種惡行無疑是有害的。


    天庭,仙神,一切崇尚生機,追求現實,物質,乃至於秩序的道途,也因各種緣故對此深惡痛絕。


    倘使一個人輕信了這種陰間的理論,崇尚著死後以及輪回再世的生活,就容易不顧當下,冷漠輕生。


    要這種人顧惜別人性命無疑是一件難事,甚至於有些修士本性不壞,仍然會以為自己在幫助別人解脫,能夠毫無憐憫的屠殺同類。


    不知有多少魔頭,惡人,皆是由此而來。


    這已經不是等閑的慈悲仁義能夠喚醒的了,隻要他修煉了這一道途,相信了這一法門,就必然為惡。


    也有王公貴族將此改頭換麵,轉變成為壓迫民眾的理論,一切種種都是前生所定,一切種種皆是後世評分,所以當下的苦難隻不過是考驗,當下的壓迫也是理所當然。


    民眾之麻木,也由此而來。


    “冥宗之道重在黃泉,死亡並非終結,反而隻是開始,但這一切都建立在陰神不滅的基礎之上,人之意誌,如香立世,久處鮑魚之肆能不臭乎?”


    李柃輕歎一聲,觀察諸人,發現他們自身的氣息已然大變。


    業家老祖明明沒有能夠將其力量傳遞過來,但是冥宗之道獨有的啟迪之性卻在生效。


    這就是理念的力量,也是道之所在。


    不是幡動,不是風動,修士心動!


    當中諸行,竟是隱隱約約和李柃的智慧之香有著幾分相似,難怪業家老祖背後的大能要關注李柃,倘使讓他得到了智慧之香的力量,傳道效率不知要提升多少倍。


    受此影響,一些人身上腐屍惡臭不斷累積,那是他們心中惡念的具現。


    甚至有些人頭頂之上煙氣凝具,顯現出了與對麵那片海市蜃樓相似的場景,當中錦鯉所化的美女踏在蓮花台上妖嬈而物,作出種種姣好魅惑之態,不時招手輕呼。


    那種氣蘊化象的力量,隱隱然有著幾分香神之意。


    隻不過,這並不是美好的香神,也不是舒長生所修煉的降妖伏魔專用的護法之神,而是有情眾生負麵精神和惡意所催生的魔怪。


    它們原本就潛藏在有情眾生的心靈之間,以修士自身的力量為食,伴隨著修士的覺悟,晉升而不斷變強。


    倘使當場有結丹以上的高手入魔,頃刻之間就要將其化虛為實,凝現出偽法相一般的存在。


    當中種種是因著向往冥世陰間而生,必然會大肆屠戮,以殺證道。


    甚至於好些生來感性,情緒強烈之人忽的想死。


    那上方跳躍翻動的人影,還有妖嬈的天魔舞女感知此心,立刻帶著歡欣雀躍湧了下來,或環身抱腰,或牽手撫足,眾星捧月般追著想要將其神魂拉出。


    如同煙霧般的人影漸漸浮出身軀。


    李柃從衣袖之中翻索小洞天,掏出了一株空穀幽蘭。


    此物乃是源自於冥界之物,但卻出奇的泛著與惡穢之臭截然不同的幽香,當他將其中九朵蘭花全數催發,結合自身香祖本性的本色靈香散向四方時,那些正在蛻變的諸人立刻猛然驚醒。


    “好香,這,這是什麽……”


    一股股仿佛無世自通般的意念湧動,無窮的靈感如風暴刮過,震撼著他們的心靈。


    在李柃浮香若幻的法則之力推動下,此間香魄精準而又深入的融匯進了每一個人的精神之中,所有因為聽了魔道傳法而產生的負麵精神盡數消失,所有因之而產生的浮想聯翩盡數破滅。


    “見蘭而悟……”


    “聞香心悅……”


    難以言述的大歡欣,大自在浮動間,正念生出。


    任你巧舌如簧,我隻拈花不語。


    此為李柃之道,亦是熏洗世間,消除一切邪氣惡穢的清靜香魄。


    理智重新占據了上風,感性之中的一切念頭也正在變得純正美好。


    “我,我方才怎麽了?”


    “我竟然想要輕生?”


    “魔道手段果真可怕……”


    那些頭頂生出異狀的人猛然驚醒,他們並沒有察覺到那些種種變化,隻感覺方才仿佛打盹之間,墮入了一個無比真實的奇妙夢境。


    那裏擁有著超脫塵世的種種美好,也有拋舍煩惱之後的逍遙自在。


    死後元知萬事空,斬斷了生前的一切塵世因果,父母,家人,朋友,諸多功名利祿所形成的障礙盡皆不再,那種解脫之感,令人不由自主的以為登上了仙境。


    如今覺醒過來,方才知曉,那隻不過是虛幻而已。


    業家老祖見狀,眉頭微皺:“道友果真好手段!”


    他再敲石鼓,幻影浮動,試圖卷土重來。


    可就在這時,海市蜃樓的上空忽的顯出李柃千丈法相,龐大的道人身影盤腿而坐,拈花拂手間,香飄百裏。


    “找到你了!”


    李柃默默說道。


    他在對方作妖的期間,始終沒有放棄尋找,果不其然,讓他品察到了幾分隱藏在海市蜃樓之中的濃烈惡意,那是源自於業家老祖的味兒。


    此法相身上大放光明,將四方照映得一片通透。


    頓時間,海市蜃樓之中的一切如同纖毫畢現,展現在眾人麵前的夢幻泡影也大為改變。


    眾人看到了,那夜幕星河,繁華鬧市的景象,竟然是由一個又一個的人皮燈籠所點綴。


    飄蕩在空中的,並不是什麽星光,也沒有浪漫夜景,有的隻是恐怖。


    那些竟然都是以人類皮囊剝下曬幹所縫製,因其手法高絕,上麵的人體還會晃動,籠中之火更似魂靈所化,顯化陣陣虛影,如有萬千鬼怪飄蕩。


    街市之中,一個又一個骷髏,僵屍行走,那些市井之民,街中背景,竟是妖魔鬼怪。


    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的發達都市也非真是,那些高聳的亭台樓榭,高閣精舍,竟然是亂葬崗般的枯枝敗葉和破敗門庭所堆砌,那處蛤蜊所負載的蜃氣樓,原本隻是個海中沉沒國度的廢墟,被其不知從哪裏找出來,吸引了無數幽魂,怨靈,鬼怪,腐屍,然後被人以大法力改造成為如何的模樣。


    再看過去,那些攤販商鋪,買賣營生,多是一些殘肢斷臂,心肝脾肺的勾當,偶見真實諸寶,靈材,也被掩藏在厚厚的塵垢之中。


    那哪裏是什麽令人向往的人間繁華場景,分明就是妖魔匯聚的醃臢所在。


    市井之中,一個又一個鬼怪跟著現形,眾人看到了許許多多扭曲奇異的身影,有長著一個又一個手腳,宛若十來數十個截肢搭接拚湊而成的人體蜈蚣,有牽著頭發倒立漂浮,如同氣球浮在空中的風箏怪物,有藏在陰暗角落窺伺行人,時不時冒出來嚇人一跳的青紫小鬼,有步履蹣跚,宛若百十人獸屍體胡亂堆積的腐屍肉山。


    隨處可見受到折磨的魂靈與怨鬼在旁哀嚎,一路泥土飛揚,糞溺滿地,再被地上爬的,到處跑的一帶,頓時發糞塗牆,熏得到處都是。


    在這宛若落後中世紀般的場景之外,城中最熱鬧處的商業街區倒是明顯幹淨整潔許多,那並不是低階鬼怪和腐屍,魔物的所在,而是鬼修們享樂和交易的所在。


    但就和冥世淨土各處地方一樣,那裏也充滿了鬼氣森森的陰暗氣氛,各種肢體,骷髏,隨處可見。


    中心深處,那家吸引著各方修士往來的銷金窩客似雲來,但一個個的風塵女子,大多都是半透明狀的魂靈所化,間雜著少量皮膚青紫,渾身僵硬的屍姬,進出裏麵之人不識真假,竟摟腰搭背,不亦快活。


    此間展現的種種,把謊言編織而成的美好冥世揭露無遺,然則比這些破敗荒蕪,汙穢惡臭更為令人震撼的,是隨處可見的等級森嚴。


    即便是在最為幹淨整潔的中心街區,甚至客似雲來的銷金窩中,也隨處可見那些畸形扭曲的魂靈。


    那是墮落的人類鬼魂所化,當中一些甚至已經要惡墮入魔。


    他們的確獲得了自己想要的延壽續命,但卻是以另外一種形式受到無盡的折磨。


    斬斫,截殺,敲打,油炸,火燒……


    更多的苦難逐一呈現。


    恰好又有一個斷了半邊身軀,又被人斬斷雙臂,殘缺如人彘的亡魂帶著幾分艱難蠕動爬行,想要從街角過去,恰正擋了一名來此交易的散修的路。


    那散修明顯也是知曉此間底細之人,毫不客氣的一腳踢了上去,當場將其爆轟在牆上,變作一攤爛泥。


    即便如此,那亡魂仍然沒有“死”,因為他的真身已然死亡,而魂魄之死,是沒有那麽容易的。


    不久之後,複又凝現成為同樣的可憐人彘,帶著未愈的傷口爬行在充滿泥淖汙穢的外城大街上。


    而那修士早已不關心此間,跑到幹淨整潔的中心街區消費娛樂去了。


    眾人看得不寒而栗。


    “那就是真實的陰間麽?所謂地獄,不外如是!”


    智者多有自知之明,立刻知曉,倘若真的受到此前那魔頭蠱惑,被其引誘去下界,以絕大多數人的資質,也不過是淪為那市井之中的小民,爬行的怪物,翻滾的肉蟲。


    當中成就真正鬼修,幻化正常人形者,百中無一,成為大鬼怪,鬼王者,更是萬中無一。


    可想而知,此前其言所謂人人皆可參修,人人皆可證悟,究竟是多麽大的一個謊言。


    什麽入道築基不成問題,什麽於世長存易如反掌,墮落此間,受盡折磨,為整個陰世冥土提供無窮無盡的怨憎之力才是真!


    這些種種折磨與苦惱,匯聚出如同汙泥般的煙氣與水流,盡皆匯聚在城中一處,恰好是那處銷金窩的背後,而那池荷花生長在淤泥之上,愈發的顯出神聖和純潔美麗。


    錦鯉所化的女子也沒有在李柃的聖光照耀之中化出原型,可見她們原本就是如此,但越是如此的妖嬈多姿,美麗動人,與周遭諸多惡穢腐臭生出的對比就愈強烈。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擾我道場,亂我弟子,我也要讓你門下知曉仙門正宗,煌煌仙道之真意!”


    李柃看著這一切,淡淡說道。


    隨著他這一言語,香神浮現,如同眾仙環繞,香魄化虹,更似天光雲影,營造出恢弘浩大的強烈意蘊。


    宛若流風四溢的氣韻流轉間,法域鋪展,道果呈現。


    他因感而動,作偈對曰:“


    諸法無常諸行難,諸天世人多平凡。


    生老病死乃常事,怨憎別離皆自然。


    行之無果心無愧,求之不得亦淡然。


    浮生若夢無牽礙,生前身後任人言。


    一生所尋在正宗,果位卻非此中來。


    位列仙班無所謂,大道守中得本源。


    諸多煩惱皆自找,真知原是心中良。


    但願長醒不複眠,自在逍遙登彼岸。”


    此偈是他臨時所作,但卻蘊含著自身感悟所凝煉的真知灼見,一生所尋,前後呼應。


    李柃驀然心動,忽的想起了往昔某年,自己亦曾有過凡人的時期,曾為玄辛國百姓祈福消災,許下道心之願。


    他想要讓那蒼天開眼,善惡有報,乾坤無私;


    他想要讓那鬼神退散,禍福無門,惟己自召;


    他想要讓那大地造福,風調雨順,海晏河清;


    他想要讓那人人如龍,厚德載物,自強不息!


    世人多苦,人間多穢,而香道本職,就是滌蕩四方,為那人間有情眾生生存之所增添幾分清潔芬芳。


    如何能讓這死亡惡意侵襲,如何能讓這惡穢腐臭熏染,如何能讓這些邪魔外道亂我心誌,擾我修行!


    此為道敵,不可饒也!


    法力唯心,受其心誌牽引變化,立刻引得諸香浮動。


    而在眾人所見,畫麵當中,魔怪,人類,鬼修,陰神齊齊抬頭,看到了突破坊市大陣,顯現法相的李柃,也聞到了他身上傳出的幽蘭之香。


    霎時間,他們各自驚愕頓悟,也產生了種種令人震撼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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