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請看,這種香品簡單易學,我們先取丁香五兩,藿香五兩,桂皮二兩,皆右以為末……


    然後這般,然後那般……”


    圩營海,澧間山以東萬餘裏的一座坊市中,當地修士連同凡俗官府都派了人來進行觀摩。


    神香門內院弟子韓佳在兩名同門的協助下當眾演示配置辟瘟香的方法。


    因為是上頭決意普及的凡香,他並沒有絲毫藏私,不但演示得生動具體,諸般技巧也都一一提點,唯恐眾人學之不及,耽擱了抗擊魔道的大事。


    一會兒之後,韓佳停了下來,詢問道:“如何,大家都學會了嗎?”


    眾人盡皆點頭:“學會了,學會了。”


    “果然,看起來就不難嘛。”


    “我感覺此香調製之法與抓藥相類,有手就行。”


    韓佳非常高興:“那好,大家都來試試看,我會在旁邊加以指導。”


    眾人於是取過臨時征調的各種用具製作起來。


    結果卻是令人大出所料,大部分說已經學會了的人,上手並未很好的配置出合乎規格的辟瘟香。


    哪怕積香宗幾經改良,將此方諸多繁瑣複雜之處一改再改,仍然不是所有人都能輕易就調配得當。


    韓佳看了一下,發現大家不是困在選材,處置,就是耽於時機。


    更有甚者,連步驟都記不住。


    這些人修為實力不一,出身,文化,人生閱曆盡皆不同,具體到更加精深的細節,應對也有所不同。


    好比一名本坊的煉氣境修士,耳聰目明,記性絕佳,自以為已經完全掌握,直接就以自身神識同時操控多個工具,還別出心裁的擅自改動了一下配方,大膽嚐試對其進行優化。


    韓佳看後,倒也沒有什麽憤怒,隻是哭笑不得。


    “我積香宗前輩曆經百年時間幾經改良,始得此方,若你按照藥性不同,適當進行份量的增減,還道有幾分慧根,但想要從配伍上改動此方,未免也太自以為是了吧!”


    又有一老仆模樣的凡民,顯然是被當地世家派來湊數,連大字都不識得幾個,精神氣質也堪稱畏縮。


    他分到的材料並不好,雜物混在其中,居然都不敢提出來更換,自己挑揀一番就把剩下的當成足量用上了。


    韓佳事後追問一番,也唯唯諾諾,久久說不出個所以然。


    “是我想岔了,同樣炒個青菜,都有不同味道呢,這種事情的確不是那麽容易辦好的。”


    好在青菜炒得不合口味,不符合真正菜肴的定義,同樣能吃!


    隻要它不糊不爛,好吃難吃,同樣可以用來填飽肚子。


    凡香也是如此。


    此方的強大之處就在於,它主要利用的還是材料本身的藥性,與靈蘊,法力之類的超凡因素並無任何關聯。


    因而,自我糾錯能力極強,絕不會產生靈香那樣的巨大偏差。


    而且這種東西就算再怎麽難,多試幾次也能弄得像模像樣。


    上限就在那裏,不大可能存在學不會的情況。


    他當下安慰眾人一番,繼續教導起來。


    ……


    另一邊,各坊各市,相似的情況也在陸續上演著。


    積香宗人本著普傳天下的教義,把這種能夠濟世救人的香品傳了出去,凡民百姓,散修豪強,有心者俱皆能夠自研。


    得益於金錢大道過往千百年來對此間的統治,東海地區商業繁盛,各種各樣的香品和材料都有售賣,以戰時之令強征,到處廣泛搜集,堪解燃眉之急的辟瘟香便製造了出來。


    這個時候,香道弟子們對過往所學又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也由此深刻理解,為何過往的宗門要立足於大海之上,依附金錢大道而發展了。


    “好在東海這邊的底子還不錯,能夠征調到這些,如若是未曾開化的荒蕪偏僻之地,那麽眼下就連足夠使用的材料都湊不齊。”


    “大環境是我們發展的根本,宗門固然可以躲在洞天裏麵脫塵出世,但也不能成為無根浮萍。”


    也有宗門弟子頭一回真正接觸到了民間疾苦,大受震撼。


    “原來凡俗百姓的日子竟是如此艱難。”


    “是啊,過往我們在宗門隻知有修士,不知有凡民,實際上億萬眾生,始終還是凡民居多。”


    “我好像有些明白,宗內的師者們為何要說我們修士的根在凡民了,莫看眼前都是些凡夫俗子,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成為我們的同門或者弟子,百十年後,甚至有可能築基,結丹,超過我等。


    就算他們不成為我們,未來的子弟,後人,也有可能獲得機緣,拜入仙門,仙凡原本就是一體的。”


    “可若此間陷落,繁榮不再,短短十年二十年,就要再難有煉氣修士可用,百年之後,築基境界也將出現斷層。”


    “人,果然才是一切意義的根本。”


    “大能修士們固然可以追求長生不朽,但絕大部分的修士都不可能做到,還是要靠著子弟後人去傳承的呀!”


    得此感悟,雖不可能立竿見影的提升各自造詣水平,但無形之中,也為今後的證悟和為人處世的根本理念形成打下基礎。


    此後的一段時日,香道各支弟子陸續結合當地情況再創新方,切實遏製住了屍瘟擴散的勢頭。


    然後便是乘勝追擊,致力於撫平戰亂所帶來的傷痛。


    這包括但不限於賑濟災民,撫養孤兒,收治傷病。


    甚至有些人獲得機緣,跟隨在香道弟子們身邊學藝打雜,接觸香道諸派學說。


    這些措施都是煙波國帶來的經驗,非常有效的平息了事態的更進一步惡化。


    商會頗有微詞,因為這麽做的開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頗為耗費人手和精力,短時間內又不可能有什麽立竿見影的回報。


    盡管他們當中不乏有識之士,知道積香宗這麽做的原因,但這些錢財基本上都是本土豪強們在出,多多少少也是個負擔。


    不過,就算如此,大部分的商會長老們還是選擇了支持。


    不止積香宗在這麽做,一些本土的世家豪強,商會勢力同樣盡可能的施以措施,隻是相比之下,有些較為功利,有些較為理想化,各自對公帑的分配也有所爭奪。


    這些是合作之中的必然矛盾,但不影響共抗魔道之大局。


    時間很快又再過去了數日,舒長生等人從外地巡視回來,往澧間山趕去。


    “情況的確不太妙,好些凡民早就已經感染上了屍瘟,發展下去,遲早得要變異。”


    “門主,商會不是早就有應對的措施了嗎?隔離收治,死後及時燒埋,盡皆井井有條的,您不必過多擔心的。”


    “這些的確是行之有效的辦法,但大量人口死傷所帶來的社會動蕩仍將持續,影響不是一時之間可以撫平。


    久而久之,生存艱難,一切美好善良盡皆不再,又無親無故,孑然一身,行為思想也容易走極端。


    你們當真以為,逃過了屍化,就真的不會墮入魔道了嗎?”


    “啊,這……”


    “總之,必須盡快把當地形勢穩定下來。”


    舒長生麵色有些凝重,提醒同行的眾人道。


    這段時日以來,他們竭盡所能,但麵對茫茫多的凡民百姓,仍是有些力有未逮。


    在這時候,他不由得也念起了大乾朝的官府。


    玄洲大乾朝,乃是中央集權皇朝統治的典型,擁有著強而有力的統治階級,各州郡,府縣,乃至於村鎮,層層遞進,嚴格周密。


    大量的官僚,完全足以取代海上的修士們做這些事情。


    東海並無大規模的王朝官府,也沒有強而有力的統治能力,並不能很好的把人力物力充分利用起來。


    就在這時,趕路之中的舒長生忽的麵色微變,看向不遠處的海域。


    “那裏怎麽突然多出了一條船?”


    足足三道結丹氣機同時浮現,一名身穿錦衣,披著大氅的中年修士氣度沉穩,於船首的一張太師椅上安坐,旁邊各有一名老翁和老嫗站立。


    緊隨其後,又是另外幾個方向,各有巨大怪鳥馱著修士快速飛來。


    “不好,是魔道邪修!”


    神香門門下弟子們遠眺一番,不禁驚呼道。


    但見那些怪鳥背上的修士,個個凶神惡煞,形象駭人,眼看著就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其中東南方向的鳥背上,一名頭戴金箍,脖子上掛著九顆骷髏頭的大漢赤膊袒身,手中持著一杆禪刀,杵在那裏如同鐵塔。


    正東方向上,妖豔女子煙視媚行,披著一身紅綢般的長衣,如同用鮮血染紅。


    東北方向上,一名黃臉老嫗和一名馬臉中年肅然佇立,各自在怪鳥上迎風看來。


    這些都是擁有著結丹以上修為者。


    此外更遠的地方,一股股築基氣息緊隨其後,隱約形成包圍之勢,數量竟有近百之多。


    同行的商會結丹丘長老吃了一驚:“糟了,是圩營海中成名已久的邪修,吃人頭陀和紅媚娘他們,船上兩個老貨是哭喪二老,另外幾個不認識,但想來也是冥宗麾下高手……”


    更有人險些哭出來:“這是怎麽回事啊!”


    “可能是專程衝我來的!”舒長生對此間的強者高手並不熟悉,但略作猜測,不難得出這一結論。


    “其他幾個看起來不難對付,但是船上三人實力不弱,我負責拖住他們,你們想辦法突圍和求援。”


    眾人吃了一驚:“門主……”


    “舒道友……”


    舒長生道:“廢話少說,開始吧。”


    話音剛落,同行的兩名商會結丹之中,卻是有一個忽的暴起,攻向此前同伴。


    他並沒有嚐試對付舒長生,而是朝身邊同伴丘長老攻去。


    丘長老實力較弱,猝不及防之下,立刻被他得手。


    當下,丘長老心髒被貫穿,緊接著,罡煞貫體,整個身軀都如同破布娃娃拋飛出去。


    舒長生吃了一驚,連忙接住丘長老,怒而看向出手者。


    對方飛快退至一旁,立在船邊一側欄杆上。


    “夏道友,你為何……你為何要這麽做?”


    受傷的丘長老震驚且難過,打著顫兒道。


    那夏姓修士麵上愧色一閃而過,但很快,又是決然。


    “為何要這麽做?當然是因為東海已經沒有希望了!


    而且……”


    他轉頭看向舒長生,肅然說道。


    “有人在黑市裏麵買你的命,隻要能夠提供確切情報就能得到數萬至數十萬不止的報酬,親自出手參與圍獵,更將獲得冥宗功法,甚至轉修鬼仙的機會!


    我輩修士,苦苦追尋,不過是為長生逍遙而已,但長生逍遙難得,死後有靈反倒近在眼前,我等空活千百年,終究還是難得更進一步的機會,我為何不能這麽做?”


    舒長生冷笑道:“愚蠢,結丹之壽三千歲,就算轉修鬼仙,也逃不過這壽元大限的。”


    那人卻是毫不所動:“那也終歸是個保障,而且,你莫要欺我無知,轉修鬼仙是可增添陰壽的,到時候自有各種方法延續下去!”


    “陽壽未盡就指著陰壽?隻怕你無福消受!”舒長生伸手一拍,將頭頂冒著黑煙,人身蛇尾的漆黑怪影召了出來。


    這是他賴以成名的香神,屍瘟道人。


    此香神一經現身,便以秘法噴煙,吹出一口深厚濃稠的漆黑煞氣。


    夏姓修士似乎對舒長生擁有著不少的了解,及時躲避。


    忽!


    漆黑煞氣剛剛接觸到欄杆,便把擁有法陣保護的物件都融穿腐蝕。


    但這些煞氣並不止步於此,陡然之間化作黑蛇飛起,追上那人就是一咬。


    夏姓修士悶哼一聲,當場便見腿腳烏青,麻痹了一大片。


    他顧不上傷勢,迫不及待的朝遠處逃去。


    “哈哈哈哈!”


    遠處,幾名邪修高手同時撲了過來,朝著舒長生等人乘坐的寶船發起猛攻。


    “啊!”


    弟子們驚呼。


    此刻在這座寶船上,存在著一些神香門的弟子,除卻幾名築基長老之外,更多都是煉氣修為。


    他們在這樣的爭戰之中根本起不到什麽作用,隻能寄望於寶船本身足夠堅固,暫時抵擋一二。


    舒長生怒而揮掌,香神襲去,噴出大片濃煙籠罩外層。


    但是邪修們似乎並不著急,立刻一哄而散,吊在遠處緊緊跟隨,如同群狼環伺,隨時都有可能撲上來將其分屍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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