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湧湧,獸頭簇簇,萬千妖修接踵摩肩,正在以最為原始和野蠻的方式近身搏殺著。


    部族高手上下騰躍,或飛馳而起,展開了劇烈的交戰。


    不時可見血花綻放,斷臂殘肢跟著沙石亂飛。


    遠方傳來了巨獸踐踏大地的聲音,隆隆腳步聲密如雨打芭蕉。


    廣闊的平原上,更多獸軍拉開陣線,掀起了一場席卷全場的沙塵風暴。


    積香三一六年,聚窟洲大地上,巴山妖國的獅族和虎族正式宣告決裂,以這麽一場規模過萬的妖修精怪大軍交戰拉開了爭霸聚窟洲的序幕。


    獅族投入的是包括豺狼,豹族,狼族在內的各族聯軍,而虎族秉持一貫以來的保守之策,並未合縱連橫,團結其他妖修,但卻依靠冥宗獲得了大量屍仙傀儡的支持,以秘法打造出一支支不知疼痛,不會疲憊的僵屍部隊作為仆從軍,亦能與之抗衡。


    李柃潛藏於虛空,冷漠眺望著這一場妖修部族交戰的場景。


    在他感應之中,萬千氣霧嫋嫋而升,整個戰場如同蒸籠,正在發散出萬千氣息。


    香魄雜然,如賦流形,顯化出不同的韻味。


    他所見者,已然超越尋常物質形體,深入到入微洞玄,兩儀微塵的地步。


    佛觀一碗水,八萬四千蟲,這些妖軀,鮮血,殘肢,不再是一個又一個擁有著固定形體之物,而是無數塵埃,無數遊曆靈子所構築而成的氣流。


    團團元氣因著自身秉性和精神意誌的熏染呈現出了不同的顏色。


    如同之前所見大粼江上賽龍舟的祭典,此間戰爭亦有海量精氣神意化作煙柱衝天而起,不斷融匯到天地之間。


    一幕幕驚懼,戰栗,興奮,狂熱,演繹著凡塵世間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


    李柃目光微凝,仿佛穿透無限的時間與空間,看到亙古以來奔流不息的光陰之河在流逝。


    在這戰場之上,一個個渺小生靈用他們的性命譜寫出絕響的樂章。


    李柃輕輕一歎,越過這處地方,徑直往前飛去。


    遠方的山林中,城寨盤踞,草木皆兵。


    妖修子民們各以部族為本,鞏固高牆,征收資糧。


    山川大地間,猶有搬運物資所遺留的香魄指示著那些靈材寶物運輸的痕跡。


    李柃觀之,它們從幽深地窟,隱秘山穀,一個又一個的山川,河流裏麵開掘出來,匯集到了聚居之地。


    智慧生靈貪嗔癡怨,舉兵相爭,彼此糾纏,牽扯不休。


    他的目光已然超越表麵所見,觀察到了這裏麵蘊含的因因果果。


    因著貪婪之心,畏懼之心,仇恨之心,守護之心……一種一種的原因驅使,這些生命的個體四處勘探,挖掘靈性,把天地大道散播於四方的靈蘊重新凝聚起來,形成了反常的匯聚。


    而後又因戰爭廝殺不斷轉移,最終弱肉強食,為勝利者所得。


    李柃突然之間就明白了聚窟洲這邊,乃至整個天地宇宙的關竅!


    “所謂之劫,所謂氣運……”


    他目光迥然,靜心凝神,仔細感應,忽的張開自己法域,將四處流散的香魄收納進來。


    “果然如此!攪亂時局,才能沉渣泛起!”


    因緣而起,聚散無常。


    某些“砂礫”,就這樣無端從天地之間流落到了李柃的手中!


    即便動用了積香法域和噬魂之力,自己短時間內能夠攝取的靈性力量也非常有限。


    它們離散於天地之間,實在太稀薄了。


    不過自己和那些大能高手相比,仍有無可匹敵的優勢,那就是能夠準確篩取和利用這些東西,感應能力也更加敏銳。


    而且,大量沉渣流落在外,亦可催生許許多多的天材地寶,早就靈慧之才。


    李柃瞬間想到了許多。


    “我香道當興於此!”


    他最終下定了決心。


    其實早在此前,他聞說靈性本源論,就意識到了天地之間存在著這種攪亂時局,沉渣泛起的運動規律。


    又有清氣上升,濁氣下降,地靈人傑諸說,昭示著這種弱肉強食,掠奪靈性的做法。


    這可以解釋修仙界中因果劫難,氣運之說。


    但這種朦朧的認知,直至此刻才豁然開朗。


    香道雖然缺乏強橫的戰力,不為傳統道途所重視,但在這種戰爭動亂之中反而有大優勢,絕不可輕易錯過。


    他當下返回龍淵坊,再度聯絡門下弟子。


    “我已經決定了,征召百味門來此傳道!”


    “百味門?”


    “師尊,怎會是百味門?”


    “之前不是意向神香門或者焚香門的嗎?”


    遠方的弟子們騷動起來,難言驚訝之色。


    積香世係和道途諸脈,戰力以神香門,天香派為首,諸如傳香道,聞香教,香市之類,要麽是重在經典,要麽是傳習香緒,名聲,結交三教九流。


    所以,李柃派往玄洲相對安全之地的是傳香道,旨在香道北傳,打開局麵,派往西海的是聞香教,以姚靈仙為首的一幫人果然把香市生意經營得紅紅火火。


    誰都沒有料到,如今竟然輪到百味門。


    積香宗宗主聶英智皺了皺眉:“師尊,此舉是否欠妥?”


    嫡係傳人私下裏商量,不必過多顧慮,所以有話直說。


    就連宋陽,洛英夫婦都有些擔憂:“師尊,我們說白了隻是庖廚之流,不堪為戰啊。”


    李柃道:“且先不提那些,你們有無此心,為宗門征戰陸上,開疆拓土?”


    宋陽,洛英夫婦忙道:“我等願為宗門效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隻是擔憂實力不濟,反而壞了大局。”


    李柃道:“不妨事,且攜眾弟子來,到時候有場造化相送。”


    眾人聞言,盡皆暗奇,但卻還是遙拜稱是。


    至此百味門往來已成定局,其他各脈弟子支援打點,幫襯一二,如昔年香道北傳和開拓香市舊事不提。


    李柃收了傳訊法寶,暗自沉吟良久,忽的心隨意動,法力浮生,於當空龍飛鳳舞,寫出一行行的字跡。


    這些字跡落在紙麵,即成文章,原來都是些靈材配伍,君臣佐使,不一而足。


    撰得數方,靈感不息,反而如同泉湧,積少成多,竟成一冊。


    李柃親自提筆,為其題名,名曰:《聚窟靈食譜》!


    ……


    隨著時日推移,各方雲動,積香宗秘密進行的香道西傳之事也在穩妥籌備。


    李柃麾下真傳,百味門的宋陽,洛英夫婦遠道而來,趕在年關之前抵達了李柃所在的龍淵坊,即刻前往府邸覲見。


    “弟子宋陽,洛英攜百味門門下等拜見師尊,唯願師尊仙福永享。”


    李柃看著道齡三百餘,風華正茂的宋陽夫婦,露出一絲笑意:“這麽著急把你們召來此間,辛苦你們了。”


    宋陽笑道:“我等久未聆聽師尊仙音,如今得蒙召幸,前來效命,正是得遂了心意,豈有辛苦之理?”


    不一會兒,李柃屏退餘人,隻留下自己的真傳弟子宋陽和洛英:“聚窟洲之事,你們可有了解?”


    宋陽道:“路上數月閑著無聊,幾次通訊,已從香市的展掌院處了解個大概。”


    李柃道:“如此便好,不知你們都有什麽想法。”


    宋陽和洛英對視一眼,改由洛英開口道:“師尊,這一次我們奉您法旨來此,是為宗門大局考慮,並非貪圖那九轉金丹和中品靈峰……”


    李柃擺了擺手,道:“這些無需多提,我知你們品性,你們的同門也都知道。


    如今宗門重大機遇在前,來此也是為了開疆拓土,不是玩樂享受,當享有此等待遇。”


    兩人聞言暗鬆了一口氣。


    其實李柃開口征調百味門來此,承攬開疆大局,他們心中也是打鼓的。


    隻因聚窟洲局勢動蕩,矛盾衝突遠比其他地方激烈,凶險遠勝此前。


    而李柃許出的利益,又是幾個結丹名額和中品極品的靈峰福地。


    他們擔心其他同門誤會,說是為了博前程不惜涉險牟利,輕易冒進。


    李柃這般說,自然會為他們背書,說服其他弟子。


    積香宗二代真傳多是賢良之輩,宗門開創之初,李柃親自執掌大政,也狠抓了一番教育,各自秉性和器量都不至於計較這些。


    但正所謂瓜田李下,該有的顧慮還是在所難免。


    而且和這些相比,宋陽和洛英更加擔心的是自己能力不濟,無法擔下李柃委托的重任。


    念及於此,宋陽忍不住問道:“師尊,路上不好多說,眼下終於到此,可否告訴我們您的打算?”


    李柃聽聞,微微一笑:“我知你們顧慮,無非就是香道小眾,食香之法更是小眾之中的小眾,難登升仙之途。


    如若你們是颯爽劍仙,亦或法道修士,斷然不會有這些疑慮。”


    宋陽和洛英默然點頭,李柃這話說得在理。


    如若他們是劍修,法道修士之流,奉命而來,乃是為著宗門大局而奮鬥,應當仁不讓,舍我其誰。


    至於金丹,靈峰,也是擔負大任所必需,李柃願意賜予他們,這是一個機緣。


    說白了,就是道途前程渺小,有些自卑。


    李柃卻道:“無需諱言,我香道之途的確不比得那些個正統仙途,不過萬物同源,大道混一,豈有高下優劣之分?人之秉性,前程未來,又當真以愚氓聰慧而計長短?


    我李柃是不大相信的。


    誠然,香道之法,食香之途,有些難以應對慘烈戰爭,但聚窟洲時局,並不會一下發展到那般地步,如今盟友們勢力正盛,加上司辰元光星君照拂,至少可保你們數十年太平。


    倘若真的遇上巨擘大能下場,那任誰來都無可抵禦,說了也是白說。”


    宋陽和洛英再次點頭。


    但,就算自己服用了九轉金丹,成就結丹前程,真的就能擔負起香道西傳的重任嗎?


    宋陽和洛英已然在展理口中了解到李柃心中的一些宏圖,實在提不起什麽信心。


    鎮守靈峰,開疆拓土,這些落到實處,可是自家和門人弟子們的性命,前程,乃至於宗門的財富,底蘊……


    他們壓力之大,如同巴山壓頂,著實難以放開。


    李柃看著兩人,自然也明白其心意,溫言道:“你們不必擔心,我召你們過來,自是有我理由……先看看這本為師按照《萬國風物誌》體例所撰的《聚窟靈食譜》。”


    “《聚窟靈食譜》?”


    宋陽雙手結果李柃所賜書冊,翻閱起來。


    洛英也好奇湊到近處觀閱,很快麵露訝異之色:“以香為食,增益三寶……這是食香築基和結丹之法!


    還有這……有魚焉,其狀如牛……食之無腫疾……這是介紹聚窟洲風物,重在烹飪之道的食材圖譜!”


    李柃道:“不錯,我在聚窟洲這邊了解到一些中古秘傳的食道之法,略作收錄……”


    其實是得自巴山君殘魂解析出來的靈蘊,轉為自創的食道神通。


    此事涉及到妖神大能還有化神修士的因果,李柃含糊掠過,重點講述其妙用。


    “它可以切實將微觀層麵的靈蘊,力量化為資糧,融入己身,因而有著不遜丹道的裨益之功!


    我也知你們過去一直都在尋求此道進補之法,還曾發明多種調和靈蘊,增益吸收的食用香料。


    但這條路子,需要的是大量外來物質與天生地養的靈蘊,閉門造車,何以能成?


    所以,我見此秘法,便想到了召喚你們過來此間,發展真正食香之道,盤活百味門方法!


    聚窟洲是古之福地,地大物博,特產豐富,且有許多可堪為用的超凡食材,你們可一一尋求,幫我補全這本《聚窟靈食譜》”


    他說到這裏,從蒲團上站了起來,背著手踱了幾步,語速緩慢,但卻堅定無比道:“此中亦可通大道,你們當自強不息,從器術之用,得其法道之本。”


    感受到李柃言語之中對自己的期許和肯定,以及其所描繪的百味門未來,宋陽和洛英不由得精神一振,深深為之而欣喜。


    “百味門竟然也有這般的前程?”


    “難道說,我們未來也有可能稱尊做祖?”


    李柃道:“多說無益,我今授予你們美食道種,你們要好生參悟和利用,他年凝成足以吞噬和消化吸收食物靈蘊的道果,即知所言不虛。”


    言畢,不惜代價斬出兩股甲子修為的法力,凝成道種,沒入兩人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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