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渾厚的鍾聲蕩響在白鷗國王都的上空,萬民停駐,側耳傾聽。


    一時間,整個都城都仿佛陷入了暫時的停滯。


    “王上駕崩了!”


    突然,有人悲慟大哭。


    越來越多人辨認出這是舊王駕崩的訊號,沿途仿佛按下開關,越來越多人自發的摘除四周所能見到的紅綠之物,停下奢靡享受。


    不久之後,多路使者從王宮出發,向著四麵八方報喪宣告。


    果然,是病了多年的舊王終於熬不住,駕崩了。


    此刻,王都之中,一處外遷而來的港城客棧中,名為羅起音的修士正在床上呼呼大睡。


    他聽到了蕩響的鍾聲,突然睜開眼睛,沉默著聽了一會兒,便見外麵嘈雜聲起,有人高聲呼喝。


    “王上駕崩了……”


    羅起音仍舊卷起被子,蒙頭大睡。


    如若換在沒有老祖坐鎮的世俗王朝,這會兒新舊交替,正是時局動蕩之際。


    野心家們蠢蠢欲動,也極大可能借著此事挑起動亂。


    但在白鷗國內,必然一片風平浪靜。


    就算真的有個什麽萬一,來自卻羅仙府的仙師們也會在第一時間平定局勢,還此間一個太平。


    隻要積香宗不出事,他們的老祖李柃不出事,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羅起音,你還睡得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個驚醒了他。


    羅起音帶著驚疑翻身而起,卻見一個身穿錦衣,富商模樣的魔道同門出現在了自己床前。


    “你竟然潛了進來!”


    羅起音麵上露出難看之極的神色。


    羅起音和這個富商模樣的中年男子其實都不是普通凡民,而是受了魔道密令,潛伏在坊間的冥宗弟子。


    不知不覺,潛伏十餘年,久得兩人都快要覺得宗門和上線已經忘記他們。


    雖然兩人都是魔道安排潛伏在此的暗棋,可以算作是同僚,但任誰來,都不會喜歡有人在自己睡覺的時候神出鬼沒,出現在房間裏麵。


    因而羅起音完全沒有給這個異國他鄉之中為數不多的同門修士麵子,惡狠狠道:“給老子滾出去,這裏不歡迎你!”


    富商完全無視他,更加憤怒道:“你沒有聽到那鍾聲嗎,白鷗國的人王崩了。”


    羅起音嗤笑一聲,道:“那又如何。”


    “又如何,你難道不知,新王幼小,難堪大任,八郡王又野心勃勃,正是我等借機起事,完成宗門使命的最好時機嗎?”


    羅起音愣了一下,訝然道:“等等,你的意思是……伱該不會真的要扶助那個八郡王起事謀反吧?”


    富商道:“那當然,眼下正是良機!”


    羅起音慌了,連忙勸阻道:“可別傻,白鷗國是什麽地方,這是積香仙尊嫡子一係的傳承,積香宗是不會眼睜睜看著這邊亂起來的,我們潛伏在此,也隻不過是當當眼線,不時匯報一下消息罷了,輕舉妄動,必定要遭打擊!”


    富商道:“所以你就摸魚偷閑,舊王都死了,還睡到日曬三竿不起床,有你這樣當暗樁的麽,簡直丟盡了我們冥宗弟子的臉!”


    羅起音麵色都黑了下來。


    都說打人不打臉,這還揭起人家的短來了是吧?


    他神色陰沉道:“那我又有什麽辦法,我本來好端端的在宗內修煉學藝,好不容易才進入內門,就因為沒有靠山護著,被派遣出來當這勞什子的特使,一潛伏就是十三年!


    十三年,不是十三天,也不是十三個月……而是十三年啊!


    整整十三年,你知道我這十三年來都是怎麽過的嗎?”


    富商微微動容。


    其實羅起音的心思,他又何嚐會不知。


    像他們這樣的風箏,長時間漂泊在外,早就已經失去了利用的價值,恐怕就算宗門內的上線還記記著自己,也不會在輕易任用了。


    脫離組織那麽長的時間進行潛伏,誰能確保他們心性和忠誠仍然可靠?


    就是他們自己,都未必見得能夠保證自己可靠!


    再者,培養新的修士多簡單,短短幾年功夫,就是合格的弟子門人,一批又一批,比韭菜長得還快!


    富商苦澀說道:“可我們終究還是黃泉宗弟子,還得為宗門效力啊!”


    羅起音嗤笑一聲,語帶不屑:“為宗門效力,我們還怎麽為宗門效力?難不成還真到處發展下屬,組織人手,隨時拉出一幫傻子白白送死?


    自從十年之前,香道修士接連發動多場除魔行動以來,我們在此間的上線就已經全軍覆沒,就是想要聯絡宗門做不到了。”


    照我說,你也別瞎忙活了,都已經在這王城裏麵攢下了偌大的家業,還整天跑來跑去瞎折騰什麽,不如好好享受生活,人生苦短,幾十年很快就過去,到時候還能留下些什麽。”


    富商聽到,氣得眼珠子都快要歪了。


    他這個時候才明白,這個羅起音的思想真的出了大問題。


    對方根本就沒有打算過好好履行潛伏暗子的職責,隻想著混過日子,把這幾十年的時間了賬。


    “我和你可不同,我還指望著築基結丹,修煉上進!”


    他麵上露出深深的嫌惡與鄙夷。


    “上線的聯絡斷了又如何,隻要我們在這裏幹出些許名堂,其他眼線立刻就會知道,主動過來和我們聯絡!”


    羅起音道:“那你去吧,好好幹,但是不要拉上我。”


    “那好,我們從此以後井水不犯河水。”


    富商轉身就走,但就在出門的一瞬間,目中露出凶光,卻是突然轉身撒出一把法器,滿天星般朝著羅起音襲去。


    羅起音吃了一驚,連忙躲閃。


    “你還真敢下手啊,黑心肝的蛆,老子招你惹你了?”


    富商冷冷說道:“這次隻是警告你,倘若真想置身事外,你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羅起音道:“放心,老子才懶得摻和你們的破事,但是你也記著,到時候出了事情可別連累我。”


    兩個人的關係極其微妙,雖然各自所謀不同,但卻又怕對方出了事情會被順藤摸瓜找上門來,從而連累到自己。


    最終,富商還是走了。


    因為他也沒有絕對的信心除掉羅起音,萬一失了手,讓對方不顧一切出來搞破壞,反而弄巧成拙。


    羅起音則是深感處境不妙,趕緊麻利的換了另外一處地方來居住,借以躲避可能追隨過來的正道修士。


    ……


    雖然名義上不願參與富商之事,但羅起音因著心虛之故,還是盡量發動自己的勢力在暗中密切關注起了富商之事。


    他隱約察覺,對方早就已經和八郡王勾結,作出了不少布置。


    事實也的確是如此,作為魔道派遣在凡俗世間的潛伏暗子,富商無疑比懈怠的羅起音優秀太多。


    他不但以煉氣修士之身籠絡多名散修,收羅各種奇人異士,武者遊俠,還積極參與官家之事,交好上下官員。


    甚至於,白鷗國內,舊王的庶子八郡王那裏,都攀上了關係。


    他一直致力於將這位郡王作為自己的棋子,意在通過他來顛覆國政,謀求掌控。


    富商也不傻,深深明白羅起音顧慮之事。


    無非就是擔心積香宗對此間幹涉太深,涉及到李家血脈傳承之事,必然維護白鷗國利益。


    但他也不是要聯合外人推翻白鷗國的統治,而是利用白鷗國一係本身的子弟來作亂。


    到時候手心手背都是肉,看你們積香宗怎麽處置!


    接連好幾天,在富商的煽動之下,白鷗國上下盡皆風聲鶴唳,謠言四起,就連羅起音都一度以為他快要成功。


    但就在八郡王終於下定決心武力奪位,準備帶著人衝進王宮,直接殺死自己的親侄子,奪其王位的時候,卻竟驚奇發現,裏麵竟然有著六丁六甲,金銀神將。


    白鷗國上下,各路神仙,山神土地都趕過來了。


    擔任國師的築基修士也業已出山,正在王宮之中等著他們。


    “你,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八郡王驚呆了,連帶著富商也被震得心亂如麻。


    白鷗國內怎麽會有這麽多的下界眾神和仙門弟子,他們一直都在這裏守護著這個國家?


    “老八,你真讓我失望!”


    王太後站了出來,冷冷看著她這個野心勃勃的兒子。


    原本野心勃勃的八郡王頓時淪為了醜角,從始至終,人家都在看著他的表演。


    “不,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八郡王受不了這個刺激,頓時手舞足蹈起來。


    “你們一直都在暗中排查隱患,想要借此機會抓出我來?”


    富商隱約察覺到了什麽。


    正常情況下,國內的神仙和修士不會因為區區一介人王駕崩就齊聚於此,反正無論天潢貴胄當中誰人繼位,對大局影響都微不可察,以前其他地方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庶子謀逆的事情,人家老祖還能怎麽辦,當然是捏著鼻子認了。


    當然當中有魔道參與,新立的王上淪為了人家的棋子,情況就截然不同了。


    所以這一次,問題很大可能還是出在自己身上。


    隻有自己的參與,才會令得這些白鷗國內的方外修士也跟著下場,介入這場奪嫡之爭。


    “不錯,白鷗國內雖然一直風平浪靜,但暗藏魔道,也是不爭的事實。


    本座不過略施小計,就讓你們自己跳出來了,還真是愚蠢。”


    國師站了出來,麵上帶著淡淡的笑意道。


    “愚蠢……哈哈哈哈……愚蠢……”


    富商語氣漸漸冷了下去。


    “諸位,聽到了嗎,我們已經無路可退了,拚死一搏,或許還能殺出條血路!”


    “癡心妄想!”


    國師把手一揮,箭矢如雨,蝗群般的不斷襲來。


    慘叫聲此起彼伏,富商帶來的那些異人武者,方外術士立刻就死傷慘重。


    富商作為煉氣後期的修士,小有幾分本領,竟然冒著箭雨逃出上百丈。


    但轉眼功夫,一道香神之影飛掠而過,他的鼻間好似聞到一股濃烈的酒香,整個人就頭腦暈沉,搖搖晃晃的墜落下去。


    一群人衝了上來,當場將其拿下。


    ……


    數日之後,王都之中,菜市口。


    一輛輛的囚車絡繹不絕,在修士們的押送下魚貫而出。


    天空中,數名築基修士淩空而立,親自在凡民百姓麵前顯聖,大聲宣告:“大膽賊人犯上作亂,將其梟首於此,以儆效尤……”


    緊接著,三五百號人被拉了出來,一排排的當眾砍頭。


    富商也在其中,連帶著在此間娶的妻妾,生的兒女,都一並跟著赴了黃泉。


    “何苦呢,這是何苦呢?”


    羅起音鼓足勇氣去看了一下,見著這一如同殺雞屠狗的場麵,不由暗自搖頭。


    他早就猜到富商會失敗,但卻沒有想到,竟然敗得如此慘烈。


    但仔細想想,這能怪人家正道修士狡猾,借著這次舊王駕崩的機會釣魚執法嗎?


    顯然不能。


    魔道慣用的手段早就已經被仙門修士摸透了,而且他們也早就知道,唯有災難和動亂之際才好鼓動戰爭,平常年景是根本鼓動不起來的。


    北海是什麽地方?北海是積香宗起家立業的所在,也是積香仙尊花費了最多心血經營的地盤。


    身為魔道弟子,潛伏於此,實際上早就已經被當作棄子了。


    富商原本已經在這裏安定下來,甚至娶妻生子,擁有了一定的基業,最終還是因為止不住往上爬的貪心而喪了性命。


    “就是不知,那家夥把我供出來了沒有,若是供出來了,之前藏身的地方也保不了多久。


    無論如何,保險起見,還是換個地方好過。”


    其實直到現在,上麵那些築基修士都沒有絲毫反應,足以看出富商還是有所保留的。


    但是此地不宜久留,早就不再適合待下去了。


    羅起音暗歎一聲,獨身轉身離開了法場,回到藏身之處收拾行裝。


    他知道,這一去,就是真的作出抉擇,為自己十餘年來的暗棋生活劃下真正的句號了。


    但魔道弟子分散在外,多有死傷,那些上層修士也未必見得會在意。


    人生匆匆數十年,誰去管他們真的死了,還是散落在外成為修士了。


    正好借著這次機會徹底洗白上岸,該在草莽江湖當了真正的散修。


    日暮途遠,一個孤零零的身影出了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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