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甲子已過,時間來到積香一六五五年。


    萬陰洞萬靈宗招納新弟子的日期又再到來,這一回,山門之前,早早就已聚集起一批成形的鬼靈,化作男女老少落了下來。


    “萬靈宗前,萬鬼止步。”


    一名紅衣女子模樣的鬼靈來到門樓牌坊下的解劍石前,但見上麵用赤若朱漆的血色字跡書就一行標語,不免歎了一聲,感慨萬千道:“好大的口氣!”


    旁邊一名老嫗模樣的婆婆笑言道:“這算什麽大口氣,萬靈宗乃是萬方鬼國之內唯一仙宗大派,崇信淨土大香佛,亦曾獲得其認可,傳授真法,漫說尋常鬼將,鬼王,就是帝皇到來,也得乖乖投帖拜山,若非如此,我等好不容易開啟靈智,又何必不遠萬裏趕來此間求真問道,為的還不是加入其中,成為萬靈宗弟子?”


    另外一名中年漢子模樣的鬼靈道:“是極,是極,我們為的也是以後能有這般大口氣!”


    其他鬼靈聞言,各自若有所思。


    他們這一等,就是大半日,直至血月西下,天空變得灰蒙蒙一片,方才有幾名身穿萬靈宗弟子服飾的鬼修從中走出。


    感受到來者氣息,在場等候的鬼靈不由得微怔,旋即一個個都露出凝重之色,不自覺的微微躬身,垂首避開視線。


    出現在眼簾中的,是一雙精致的繡花紅鞋,然後是大紅錦緞的馬麵褶裙,再往上則是一件近似霞帔的大紅襖子。


    來者在眾鬼靈麵前站定,平淡如水道:“此間的規矩,你等可都知曉?”


    紅衣女子模樣的鬼靈鼓足勇氣,嚅嚅道:“我等已曉得。”


    其他鬼靈聞言,紛紛應和道:“我等都知曉。”


    那鬼修道:“很好,我乃登仙院首席長老席如月,閑話就不多說了,這便開始為你等測定資質,通過者再談其他。”


    她擺了擺手,跟隨著一起過來的弟子們當下在門樓牌坊下擺出香案,點燃靈香,隨後命示意想要拜入山門的眾鬼靈過來。


    這個時候,眾鬼靈才驚訝發現,這處地方的角落竟然供著一尊坐蓮伏魔的淨土大香佛石像。


    他盤坐於半人高的神龕之中,周圍早已爬滿苔蘚,看起來有些年頭。


    但隨著席如月上前供奉靈香,周圍的氣氛為之一變,似乎又斑駁去除,重新變得清淨起來。


    這個世界是有大能顯聖的,即便麵對的隻是一尊雕像,眾鬼靈也依然不敢造次,更何況,周圍還有萬靈宗修士看著,於是紛紛過來祭拜供香。


    前幾個鬼靈平靜無事過去,席如月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站在旁邊看著。


    突然,又一個鬼靈供香之後,身上氣息忽然變得混雜起來。


    他身上冒出許多濃煙,痛得慘叫打滾,淒慘瘮人。


    席如月眼神一厲:“你曾經吃過人,竟然還敢到這裏來?”


    “上仙饒命,上仙饒命,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那鬼靈大駭,不顧身上疼痛,連忙翻身跪地,磕頭求饒。


    “遲了!仙尊欽定的鐵律不可觸犯,你既被十惡香標記,那便是罪無可赦,來呀,拖下去處決!”


    聽得此言,那鬼靈凶相畢露,顯化出一張披頭散發,青麵獠牙的恐怖麵孔,看起來完全就是民俗傳說之中慘死惡鬼的模樣。


    但下一刻,一黑一白兩個身影就瞬移至他背後,齊齊扣住其肩膀。


    鐵鉤一拉,鎖鏈繃緊,緊接著,錐心釘穿身而過,那惡鬼立刻便蔫了下去。


    “是勾魂使者……”


    其他鬼靈看得心驚肉跳,緊張目送兩名身影拖著惡鬼出去,到往不遠處的空地。


    “啊!”


    手起刀落,一聲淒厲慘叫之中,那惡鬼被當場斬殺,旋即身上一縷如同鬼火的綠色灰綠色幽芒冒了出來,如同燭火,緩緩朝著遠處高地上插著的招魂幡飄去。


    “你等不要覺得本宗霸道,倘若此獠因著他事來此,本宗或許還可以不予計較,但意圖觸犯規矩,蒙混過關,那便是自尋死路,現在,可還有誰隱瞞著自己罪孽,速速退去,否則方才那家夥的下場便是前車之鑒!”


    眾鬼靈低頭,驚懼不已。


    自天庭正道入主淨土以來,李柃的靈慧法身證道淨土大香佛,暫攝淨土之主尊位。


    他因地製宜,提出人鬼殊途,同異相濟之法,嚴格區分陽世人間修士和本土的鬼靈,精怪,妖魔,各種異類。


    當中又設萬靈宗招納鬼修,共參香道鬼仙之法。


    對於當世其他鬼修魔道,各種攝人精魂,流竄陽世作案種種,仙門正道其實是疏於管理,也暫無餘力管理的。


    但關涉到一些擾亂陽世秩序的重大罪行,比如殺人,淫祀種種,都派出正道高手予以打擊。


    惡鬼吃人,自然也在禁止之列。


    這樣的惡鬼在冥世淨土之中有很多,天庭也好,積香宗也罷,暫時都還管不過來,但是席如月所言也非虛,從萬靈宗麵向整個淨土招納弟子開始,所有意圖拜入其中,求鬼仙大道者都不得有犯。


    此令頒布已有數十年,心存僥幸者越來越少,但也仍然還時不時的再現,眼下這一出,不過是一些腦子不清醒的貨色自投羅網而已。


    當下,鬼靈群中,悄無聲息走掉好幾個。


    席如月果真站在原地,絲毫沒有理會。


    “席長老,真的就這麽放他們走?”


    有一名隨行的真傳弟子悄然傳音,詢問起來。


    “要不然,我悄悄跟著過去,將他們剿殺……”


    席如月白了他一眼,道:“我說過的話,你沒有聽清楚麽,本宗沒有這份本錢,也沒有時間精力去計較,冥世淨土之中,鬼靈遍地,因貪嗔癡怨本能而墮入惡道者多不可數,你若為伸張正義之故去殺他們,必定陷入無休止的爭鬥,到時候把你調去地府當鬼差,冥土那裏更多你幹活的機會,如何,可想要去?”


    那真傳弟子一聽,頓時乖乖閉嘴。


    地府那邊新立伊始,各部門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全年無休,還要頻繁往返陰陽兩界,到處奔波勞碌,他才不去!


    不過他從席如月的話語之中也知曉了本宗采取的是務實的做法,自己這邊隻管教化,把捉拿惡鬼,賞善罰惡的權柄和責任都交給地府,同時也是利用這種體製分擔因果,避免陷入無休止的爭鬥。


    教訓完多嘴的真傳弟子之後,席如月示意供香繼續,餘下者果然再沒有膽敢魚目混珠之輩,都符合了萬靈宗招納新弟子的前提條件。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就可以順利拜入宗門,得償所願了。


    因為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重頭戲,資質測評。


    一眾鬼靈早已沒有了剛才糾結的心思,叫苦連天起來。


    “萬靈宗果然不愧是仙門高第,門檻真高啊!”


    “想要拜入仙門,求得真法,還真不容易!”


    話雖如此,魔道退卻之後,這裏幾乎唯一能有機會獲得真法,修成正果的地方,就是萬靈宗了。


    淨土鬼修宗門,獨此一家,別無分店。


    莫說鬼仙之法,就是高階鬼修的邪道,都沒別的地方可以求取。


    那些早在百年之前得授過真法,還有幾分自行修持本錢的,猶且還能謀求自立,但對絕大部分開了靈智的鬼靈而言,唯有拜入萬靈宗這麽一條路可走。


    因為……


    冥宗也怕他們那裏混進正道的間諜啊!


    一番忙碌下來,這邊的事務便忙碌得差不多了,幾乎與此同時,另外一隊鬼靈在宗門的另外一個地方列隊而行,往著通往萬陰洞深處的地窟而去。


    這些是前些年拜入宗門,習得必要法術和修煉真法的萬靈宗弟子,按例列入內門,開始派駐往此間下層的地府曆練。


    “地府連通地脈,橫跨淨土,冥土,乃是把守兩界的重要關隘,責任之重,此前也早就和你們說過,就不再多提了。


    此番送你們往冥土大峫城,到往大峫王,乙臬和阿羴羅三位尊者麾下擔任鬼差,是為將來執事曆練,打熬資曆之故。


    等到天庭全取冥土,徹底解決掉冥宗殘留在此間的勢力,地府正式投入運作,便該交由我等與其他各方共同執掌陰司,署理調和陰陽,掌控輪回諸事了。


    屆時,還有許多用得上你們的地方……”


    宗門的前輩高人們近乎明示的提醒,令得這些萬靈宗的鬼修弟子們興奮不已。


    因為他們口中的那三位尊者,是甲子之前投效大香佛,兼任本宗太上長老的前輩高人。


    相較於天庭正道各方派駐在此的其他勢力弟子,他們更兼生而為鬼類,適應冥界環境的優勢。


    將來地府正式運作,要遴選官員,任職陰司,還不是得優先考慮?


    聽說天庭各部和陽世人間的各方勢力也對這個新立的地府有所想法,但他們在淨土的根基遠遠沒有萬靈宗深厚,大概是爭不過的。


    無非便是大能高手級別的頂尖強者下來坐鎮冥土,連同多位元嬰占據高位,還有大把中高層職位留給萬靈宗。


    屆時,那些便是他們封神的正果!


    一路耳提麵命,眾鬼修逐漸來到一處通往地底的巨大洞窟中。


    從這裏開始,已經快要離開萬陰洞的範圍,前方出現了一個宛若巨獸食道的昏暗洞口,下方隱約可見閃爍的幽光,那是生長在此間的特殊陰間靈植,還有各種遊離精魄與天地元氣交感所發出的幽光。


    這個洞口斜斜向下,不時蜿蜒扭曲,通往無盡的深處。


    濃烈的陰煞充盈其中,不時可以感受到,陰風陣陣,帶著摧殺精神的陰風煞從旁吹過。


    這竟是通往無底洞方向的地下通道,眾人所走的這條路,似乎曾經是地下暗河流經之所,曾被濃烈陰煞侵蝕出龐大的地下空間。


    莫說擁有著血肉之軀的人類,就是這些適應本土環境的鬼修,站在旁邊向下多看幾眼,見著那仿佛深不見底的一片黑暗,也得頭昏目眩。


    好在天庭曾派大能高手從中開辟捷徑,一路向下,行徑各處地脈節點,都有避風通道。


    於是眾萬靈宗弟子便沿著它不斷向下,連續走上小半個月,方才抵達盡頭。


    但見前方,一座龐大如山體的巨大門樓豎立,厚實的岩壁被雕琢出青麵獠牙的惡鬼之像,但是四周皆被鐵索鐐銬禁錮。


    這象征著什麽,不言而喻。


    在那裏終於有火炬明光,還能看到一些正道勢力的修士在巡邏。


    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夥猛健大聖部的牛妖和同在聚窟洲內收攏過來的馬妖,各部妖修精怪,異類之屬混雜。


    看著這些牛頭馬麵狀的奇怪異類,一群新來此地的鬼修竟是莫名的寬下心來,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欣慰之感。


    “本來以為在陰司任職的我等就已經是開荒的先鋒了,沒想到還有更早的!”


    “這下可好,不用太擔心了……”


    如今地府已然成立,但是各部組織和機構都沒有充實起來,也遠遠沒有填滿必要的編製,因而許多事情,都是要他們這些先行者摸索著去辦的。


    地底深處環境複雜,涉及到兩界夾縫的地方,更有可能出現一些可怕的天災和危險。


    各種古老邪魔,凶靈惡煞,未知異常,都有可能威脅到此間修士的安全。


    更有冥宗仍然還在抵抗天庭的進攻,說不定什麽時候大能高手齊出,反打回來,天庭在此設立的地府必定為其所覆滅。


    因此,有可靠盟友幫著一起承擔,是再好不過。


    “仙尊遵守諾言,把萬靈宗的弟子送下來了,如此一來,我們手中有了一些陰差可用,逐步融入天庭體製的本錢也有了……”


    這些弟子們並不知曉,此刻地府的數名巨頭之三,大峫王,乙臬和阿羴羅正在城樓內的遠遠眺望此間。


    他們的目光幽深,仿佛能夠看破昏暗的地窟小徑,把每一名新到的弟子神情盡收眼底。


    融入……


    這兩個字,談何容易?


    尤其是對他們這等投誠的異類而言。


    但借著地府成立的契機,李柃卻似找到了一條不錯的路線。


    至少目前為止,這條路線是行之而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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