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影寫完單子,便抱著雲冉去了裏間。客廳裏剩下雲彌山、梁翊兩人,梁翊也不多客套了,便說道:“莊主,這幾天我想去趟越州。”


    “越州?”雲彌山腦子轉得飛快,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楚寒?”


    “是的,我放心不下他。反正京城那邊還沒傳來我弟弟妹妹的消息,我想先去越州看看。我來去自如,也花不了多長時間。”梁翊雖然急著找弟弟妹妹,不過既然答應了楚寒要去越州找他,他便不想失言。


    “我聽說陸侯拜托江璃去幫楚寒,江璃雖為江統之子,不過他的能力和品行,我還是很信得過的。所以楚寒那邊你盡可放心,不會有什麽大的差池。”雲彌山從容說道。


    “即便如此,我還是放心不下。”梁翊固執道。


    “楚先生以前是我的護衛,他的事情我不可能不上心。但是你先養好傷,再去不遲。再說如果你去越州,我倒有件事要交給你去辦。”雲彌山背著手,立在了門口。


    “您盡管吩咐,我馬上去辦!”


    “你呀你!”雲彌山無奈地歎氣道:“你先聽我說。越王以前頗不安分,今日操練騎兵,明日操練水軍;總說越州土壤貧瘠,天災頻發,今日上表奏請減免越州賦稅,明日向朝廷借糧賑災。可這半年來,他卻十分平靜,且行蹤十分詭異,就連黎川也捉摸不透。近日夜秦屢犯我邊境,也不見越王有何作為。你幫我去越州打探一下,如果他真是暗中圖謀不軌,你想個法子,讓他大病一場,或者讓他重傷不起。總之,別讓他有機可乘,以免越州百姓遭殃。”


    “他練兵屯糧,難道真要造反?”梁翊有些難以置信。


    “近幾年大虞疲軟,南部越州,東南興州,中部永州,北部燕州,幾乎年年天災不斷,百姓苦不堪言。多虧有父皇的基業撐著,大虞還能拿出餘糧來賑災。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國庫早已虧空。若此時再起人禍,那大虞的形勢就很危險了。到時天下大亂,遭殃的隻能是黎民百姓。”雲彌山皺眉道。


    “可如果經過幾年戰亂,蒼生得遇明主,那豈不是件好事?”梁翊不解地問。


    雲彌山劍眉緊蹙,緩緩踱步:“首先,若再起戰亂,各方勢力糾纏不清,混戰幾年,不知還能否保住大虞的國號?祖父當年開疆擴土,何等艱辛?父皇堅守基業,何等辛勞?我答應過父皇,要為大虞開創一個盛世,所以我不能讓它毀於一旦,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我都要兌現承諾;其次,如果有不經戰亂、而又能得遇明主的方法,何樂而不為?”


    雲彌山的眼神愈發堅定,梁翊打心眼裏佩服。莊主這些年處心積慮,嘔心瀝血,拜訪那些忠肝義膽卻不受重用的臣子,聯合有心抗敵卻無法建立戰功的將士,勸說那些足智多謀卻淡泊名利的謀士。他有一本《琵瑟山名士錄》,若這本名士錄裏的人響應他的號召,起兵進京,或許天下早就是他的了。可他沒有這麽做,依舊按兵不動,等待機會的降臨。他才三十出頭,可鬢邊已經隱隱有了白發。想到這裏,梁翊說道:“我馬上就啟程去越州,為您打探清楚。”


    “說好了,要幾天後再啟程,再說還有黎川在越州那邊守著,我再讓他打探打探。”雲彌山語氣溫和,卻堅定不移。


    “是。”梁翊隻好答應。


    “你要記住,不可取越王性命,隻讓他無力造反便可。”雲彌山不厭其煩地叮囑道。


    “手足之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您不怕他日後為患?您也應該明白,並不是坦誠相待,就會換來對方一片赤誠;並不是寬容饒恕,就會感化對方。這世上有多少人成了東郭先生,還請您不要忘記。”梁翊急切地說。


    “這麽多年起起伏伏,這些道理我怎會不明白?但我堅信,見小曰明,守柔曰強。我內心比誰都堅定。況且我身邊有你,有風遙,還有山下那些忠肝義膽的義士,那些奸人豈能輕易得逞?”雲彌山笑得風輕雲淡,言語間卻透著一股自信:“再說,父皇在世時,最擔心的不是外敵入侵,天下大亂,而是擔心我們兄弟不和,自相殘殺。他一再強調,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家和萬事興。我和佑崇、佑真競爭了好多年,各有利益衝突,但我相信,無論是何種結局,我們都不會要對方的性命。”


    梁翊剛想說“未必”,但轉念一想,莊主好像從來沒有失算過,所以又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隻聽莊主又說:“再說,我現在的敵人並不是佑真,也不是佑崇,而是蔡贇,還有夏太後。上次佑真去越州微服私訪,正好遇上蔡贇的遠房兄弟蔡和徇私枉法,濫殺無辜。佑真該是多興奮啊,終於抓住了蔡贇的把柄,就算不能把他拖下水,可也能殺殺他的威風。可誰知佑真一回華陽城,還未來得及有所作為,蔡贇就來了個負荊請罪,說自家兄弟目無朝廷法紀,其罪當誅。他自請減奉降職,要親理此案,大義滅親,並在千秋殿前跪了一天。蔡贇如今可是大虞脊梁,而且他的黨羽怎麽可能讓他降職?所以也跟著跪在千秋殿前。後來,據說咱這個皇上又是幾日未上朝,我猜以他那個個性,肯定又氣得吐血了。”


    梁翊心中鬱悶之極,卻隻是浮起一絲苦笑。別說衝動易怒的趙佑真了,他如今心緒平複了許多,但聽到蔡贇的行為,也還是想吐血。雲彌山見他周身顫抖,便輕輕拍拍他的肩膀,寬慰道:“你別急,我自有辦法收拾他。”


    梁翊默不作聲地點點頭,把滿腔的怒氣壓製了下去。他想起父親那晚醉酒後的言行,一時心如刀絞,他咬住嘴唇,問莊主道:“佑元哥,你說,我可不可以去京城闖出一番天地,讓我父親也高興高興?”


    雲莊主一愣,接著歎了口氣,說道:“你這樣問,倒讓我難受起來……以你的才華,本不應該籍籍無名,是我耽誤了你,唉…”


    梁翊剛想解釋,卻聽見一陣細碎的聲音,一回頭,隻見雲冉披頭散發、揉著眼睛跑了出來,迷迷糊糊地問:“小翊叔叔在哪兒?他走了嗎?”


    梁翊瞬間莞爾,又抱起雲冉,說道:“我在這兒呢,今晚不走。”


    雲冉一見梁翊,便咯咯地笑了起來,高興地環住了梁翊的脖子。風遙一陣風似的從外邊刮進來,刮著雲冉的鼻子,笑罵道:“小兔崽子,你舅舅天天累死累活地陪你玩,也沒見你這樣親你舅舅。”


    雲冉故意“哼”了一聲,然後趴在梁翊肩頭,嘻嘻笑了起來。見門外有人走來,他又興奮起來:“舅母!”


    身懷六甲的裴弦珠扶著門框,小心翼翼地邁了進來。此時的她雖愈發臃腫,但依然掩飾不住眉宇間的英秀之氣。雲冉從梁翊身上滑了下來,樂顛顛地跑到弦珠身邊,摸著弦珠的肚子問:“舅母!你肚子裏的弟弟什麽時候出來?什麽時候能陪我玩兒?”


    “再過一個月,就有弟弟或者妹妹陪你玩啦!”雲彌山走過來,刮了一下雲冉的鼻子,說道:“不過你舅舅說,更希望是個女兒呢!你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嗯…弟弟可以陪我玩,妹妹以後可以嫁給我…弟弟好,還是妹妹好?”雲冉犯難地撓撓頭,不知道該作何取舍。


    “哼,小兔崽子,你想得美!誰說要嫁給你了?”風遙一把把雲冉抓了起來,順勢讓雲冉騎在自己脖子上,雲冉又驚又覺得好玩,騎在風遙脖子上哇哇大叫。


    裴弦珠叫住梁翊,開門見山地問:“小翊,我問你,這次風遙下山,有沒有再去找那些狐狸精鬼混?”


    梁翊想起了風遙的救命之恩,便笑著說:“嫂子多慮了,師兄以前不太懂事,但現在他心裏隻有你一個,你放心就好了。”


    “是麽?我總覺得他最近又色氣了許多。”裴弦珠狐疑地說。


    “哎呀,你這有身子的人,就是喜歡胡思亂想。”雪影趕緊過來打圓場:“我這個弟弟啊以前是風流了些,不過我敢保證,他現在絕對全心全意都在你身上,你就放寬心吧!他敢有什麽歪心思,我第一個打死他!”


    “你們怎麽隻覺得我是壞人?”風遙放下雲冉,不服氣地叉著腰說:“難道在你們心裏,隻有梁翊是好人嗎?他天天和我這種人混在一起,怎麽可能是好人呢?”


    “哈哈哈哈……”別說其他人了,雲彌山都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


    “哦?”風遙回味了一下,跺了一腳,還沒來得及辯解,便被媳婦揪住了耳朵:“快給我回去!別在這兒丟人了!”


    風遙兩口子剛走,雲彌山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跟梁翊說道:“受梁夫人所托,我幫你物色了一門親事。金湖山莊趙家,你知道的吧?趙小姐年方二十,長得如花似玉,有一身好武功,就想找一個品性高潔、武功蓋世的如意郎君,我看呀,你倆正合適!”


    梁翊麵露苦色:“不要了吧……你什麽時候還做起媒來了?”


    “唉,你也不小了,也該找個人,好好管管你!”雲彌山笑道。


    梁翊暗暗叫苦,於是在兩家約定見麵的前夜,連夜翻牆去了越州。梁夫人氣得大哭,梁大人則氣得大罵一聲:“孽障!看老子不打斷他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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