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快到中天了,楚寒才醒了過來。他隻覺得口幹舌燥,頭疼欲裂,不禁懊悔自己不該喝那麽多酒。他看到床的另一端也有一床被褥,依稀回憶起昨晚與江璃一起睡在這個房間裏。江璃已經起身,正坐在桌前入神地翻著什麽東西。


    楚寒好奇地問:“江大人,您在看什麽呢?”


    “賬本,太守府中的賬本!”江璃難掩興奮之情,招呼楚寒過來看。


    楚寒喜不自禁:“太守府的賬本怎麽會在這裏?難道您已經查到了什麽?”


    “我也不知道這是誰放在我枕邊的,我一覺醒來就看見了。你看,近三年的賬目全都記在這裏,這可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蒼天有眼!不知是何方神聖顯靈了!”楚寒激動得兩眼放光。


    “當時我要查太守府的賬目,方淮百般阻攔,總有借口。如今這些賬目擺在眼前,我總算是找到他的把柄了!你看,不知他跟越王私底下做了什麽勾當,每個月都會從越王那裏收到一大筆銀子;還有,看最近的賬目,太守府裏支出了二百兩銀子,收款人寫著‘保生堂’,你可知這保生堂是什麽地方?”江璃蹙眉問道。


    “知道,這是安瀾城裏的一個大藥鋪,難不成是方淮收買了這店鋪裏的大夫,害死了我爹?”楚寒手心出汗,激動不已。


    “有這個可能。我這就去保生堂,找裏麵的大夫問個清楚。”江璃興奮地說。


    “我要陪江大人一起去。”


    “咱們昨晚都說好了,以後叫我江大哥。”江璃笑著說:“楚伯父剛剛下葬,你家裏肯定有一堆事等著你去處理。你安心回去好了,剩下的交給我。”


    “也是,那就有勞江大哥了。”


    楚寒明白,江璃一定是怕他一時衝動,做出什麽傻事,所以才不帶他。楚寒心裏一暖,但想到現在家裏就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又有些潸然。他想找梁翊陪自己回家,但是梁翊卻不在店裏。問小二,小二說本來他們是不提供客房的,但昨晚二人實在醉得太厲害,酒樓才收拾出這一間房供二人住下。那位梁公子安頓好二人之後便離開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小二一說到這裏,楚、江二人麵麵相覷,難道這賬本是梁翊給拿回來的?楚寒是見識過梁翊的身手的,若他真要夜闖太守府,那應該也不在話下。楚寒正在思忖,忽聽江璃問道:“梁兄弟說他住在哪裏來著?你可曾記得?”


    “好像是興隆驛館,我這就去瞧瞧,找他問個清楚。”


    “不急,你這樣去問他,他也未必會承認,你我留意便好。”江璃撫摸著手裏的賬本,歎息道:“這樣一來倒也提醒我了,這賬本畢竟是非法得來,這樣查起來,我心裏不安呐。”


    楚寒急道:“江大哥,你也真是……若死守規矩,還不知道要查到哪年哪月,你就想這是老天爺在幫我們,不就得了嗎?”


    “眼下我又不能把這賬本還回去,就隻能這樣想了。若我下次再遇見這樣助我的人,我一定要勸他不要再做這種偷盜之事了。”江璃無奈地說。


    楚寒差點兒給他跪下——若自己見了那送賬本的人,恨不得給人家磕三個響頭,江璃居然還想把賬本還回去!還要教訓人家送賬本的人!看來以後在他麵前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了,要不哪天被他抓住把柄,被他大義滅親,那可怎麽辦?


    想著家裏確實還有一大堆事未處理,楚寒匆匆別過江璃,胡亂找了些吃的,別朝家走去。一到家門口,他卻愣住了——一個青年長身玉立,站在自己家門口。楚寒一看到他,淒涼的心境頓時明朗了幾分。他快步走上前去,高興地打招呼:“梁大哥,你何時來的?”


    梁翊見楚寒過來,便笑著說:“來了沒多久。你昨晚睡得可好?”


    “昨晚難得好眠,還要謝謝梁大哥的照料。”楚寒略微遲疑了一下,接著問道:“梁大哥昨晚是回驛館歇息了嗎?”


    “是啊,昨天酒樓老板好不容易才肯借一間房,睡不下三個人,我便回去了。”


    “那你就一直呆在房間裏,哪兒也沒去?”


    “我見了一位朋友,聊至深夜,當然就回房間休息了。”梁翊裝作茫然的模樣,心裏卻暗暗叫苦,楚寒還好糊弄,但就怕江璃追問起來。


    他昨晚見了映花,心潮澎湃,無法入眠,思想鬥爭了半天,還是決定相信江璃一次,給他一個用法度懲治壞人的機會。


    於是,他連夜闖了太守府,打暈了幾個守夜人,闖進了方淮的書房。沒想到方淮思慮周全,竟沒留一封私人信件,楚伯伯寫給朝廷的信自然也都被銷毀了。


    苦尋未果,他隻得再潛進方淮的房間。好在太守府的警備很鬆懈,再加上方淮又跟一小妾纏綿半宿,體力耗盡,稍加點兒迷香便讓屋裏屋外的人全都沉沉睡去。梁翊輕鬆潛進屋裏,在牆上敲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一個暗格,暗格裏藏的自然都是方淮的秘密。梁翊粗略地翻了翻,拿走有用的,想趁天亮之前趕緊離開。


    這次行動順風順水,卻不想在臨走時出了點意外。他剛要出門,卻傳出了一陣狗叫聲。他吃了一驚,隻見一隻毛茸茸的小獅子狗搖頭晃腦從床底下鑽了出來,它見了陌生人,勇敢地一陣狂吠。但所謂狗仗人勢,它一看平時替自己撐腰的主人依然在熟睡,並沒有起來的意思,它不禁就有些怯了。


    梁翊見勢,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趁那狗畏縮之際,他一把把它抓起來,順手抓起方淮衣服上的腰帶,將那狗嘴捆了起來。那狗委屈得要命,眼淚汪汪,嗚嗚低吠。梁翊不忍心再看它,轉身欲走。


    這一轉身不打緊,房門“砰”地被推開,幾個家丁扛著木棍,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口。一個年長的人喝道:“大膽毛賊!敢來府裏偷東西!來呀,給我打!”


    梁翊這才發現,原來後麵幾個人手裏,還攥著一張大網。他暗暗叫苦,卻不慌不忙,他慢慢後退,一直退到方淮床邊。他裝出一副被逼到絕路的樣子,兩個家丁麵露得意之色,用盡全身力氣向他套去。他們做夢也沒想到,梁翊倏然一躍而起,他們撲了個空,沒套住梁翊,卻結結實實地套住了方淮和他的小妾。


    這還不算完,他們撲倒在床上,後背卻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腳,這一腳幾乎踹得他們口吐鮮血。方淮也徹底醒過來了,還以為自己被生擒了,慘叫了好幾聲,把下人都給嚇壞了。


    梁翊本想讓方淮吃點苦頭的,想了想,還是少惹麻煩。待他逃出太守府時,已經過了五更天了。他悄悄從窗戶進入楚、江二人的房間,幸虧他們昨天喝得酩酊大醉,絲毫未察覺他的蹤跡。他放好賬本,又馬不停蹄地趕回自己的客棧,裝作一直在房間的樣子,早上還跟映花一起上街了,還遇到了那個又髒又怪的老頭子。


    楚寒剛剛聽了梁翊那番話,心中的疑慮消了大半,但他也不明白為什麽,若偷賬本之人不是梁翊,他好像還有點失落。


    相比起別家的宅院,楚家實在是太小了些,隻有兩進院子,前廳迎賓接客,後院是楚家父子的住處,隻有零星的花草,卻有好多練武器械。


    梁翊隨楚寒走過前廳,回憶起楚寒在京城的家,那威風凜凜的帥率府,幾乎天天門庭若市。那時楚伯伯常常一身鎧甲戎裝,策馬而過,惹得街上行人紛紛側目,也讓無數男孩子心生向往。繁華如過眼雲煙,轉眼消失不見。


    梁翊邊走邊想,已經跟楚寒來到了後院。楚寒讓他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平時我爹與其他官員沒有太多來往,所以葬禮上來的同僚也很少,隻有那位薑伯來送他。不過倒是有很多江湖義士趕來送他最後一程,隻是我這幾日實在無心應酬,冷落了他們。”


    “楚寒……”


    “嗯?”每次梁翊這樣自然親切地稱呼自己的名字,楚寒總會感到意外。


    “楚先生已經走了,你打算襲了他的官,還是打算去京城,接受陸侯爺的舉薦?”


    “我想去闖蕩江湖!”楚寒幾乎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文官武官的日子都不好過,我真的厭倦了。”


    “楚先生也是太過耿直,太過重情義,所以才在官場上屢屢碰壁。其實呢……有時候稍微低個頭、服個軟,官場,沒那麽可怕的……”梁翊咬著嘴唇,越說越沒底氣。


    長大成人之後,他才徹底明白了“選擇”和“站隊”的重要性。尤其是人到中年,已有家室,選擇與機遇就會格外重要。有人扶搖直上,春風得意,就會有人懷才不遇,窮困潦倒。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體麵些,有些人在不知不覺間就投靠了有利於自己的一方,這也就意味著安穩與舒適;而總有些不合時宜的人,耿直地站在原地,或走向相反的方向,結局自然與前者大相徑庭。選擇造就差異,而這差異,往往讓人感歎世態炎涼,造化弄人。


    楚寒聽梁翊說完,也隻是輕笑了一聲:“梁大哥,你說的這些,你也做不到吧?你都做不到,為何還要來勸我呢?”


    梁翊低著頭,內疚地說:“楚先生終究是站錯了隊,才落得如此下場。江湖也並不比官場安穩,你已經吃了那麽多苦了,我不想你再去江湖飄搖。”


    楚寒目光熱切:“我不怕,我楚寒不能苟且地活一輩子,江湖是我心之所向,我總要去闖一闖。”


    梁翊被他感染,將顧慮拋在腦後,熱切地說:“一言為定!到時我們仗劍江湖,把酒言歡!以天為被,以地為床,逍遙自在,酣暢痛快!”


    “替天行道!為民除害!做一個名震江湖的大俠!”楚寒從床頭取出一把劍,笑道:“我可不能辱沒了這把家傳的虎齒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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