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中了老頭兒那一掌,梁翊的傷勢便大有好轉。他不知那老頭是敵是友,帶著滿腹疑惑,去翠屏山下找了莊主,將情況細細跟他說明。聽到越王的遺言,雲彌山眼睛濕潤了,半晌才自言自語似的說:“大哥盡管放心。”


    梁翊則很是氣餒:“沒能把越王給帶回來,真是慚愧。”


    “這怎麽能怪你呢?你能平安歸來,就已經燒高香了。”雲莊主趕忙寬慰道。以前他給梁翊交代事情,都會派風遙跟著,他心裏才踏實;如今風遙不在,讓梁翊一人去那千軍萬馬中涉險,真是想想都後怕。


    梁翊點了點頭,悶悶地說:“我還要告訴映花公主一聲,怕是她一直都等著越王的消息呢。”


    “還是不要把越王身亡的消息告訴她吧!這樣一來,朝廷也不會知道,就讓越王成為一樁懸案,讓他們時時不得安生。兩個皇子都下落不明,夠他們緊張了。”雲彌山冷靜地說:“過一會兒我會讓人選口上好的棺材,去翠屏山厚葬了他。我們兄弟一場,總不能讓他走得太淒涼。”


    “我明白了。”梁翊心中不好受,聲音愈發低沉。


    “大哥如此信我,我會竭力保全越州。”雲彌山重重拍了桌子一下,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直指司,你給本王等著!”


    梁翊知道,就算莊主再怎麽生氣,也不可能衝自己發火;可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隻要莊主神色凝重,他就會不寒而栗,此刻也不例外。他匆匆道了別,便去找映花了。


    去王府的路上,梁翊路過楚寒家,得知楚家一切正常,他才安心地去了王府。幾天功夫,繁華的王府已經完全變了樣,一撥撥的仆人神情麻木,被繩子捆著,不知自己要被發配何處。梁翊觸景生情,一時忘了進門,忽聽一個守衛問道:“來人可是富川梁公子?”


    “正是。”梁翊疑惑地答應了一聲。


    “梁公子稍等片刻,小的這就去裏麵通報。”


    梁翊摸不著頭腦,隻好在正門外徘徊。不一會兒,就看見映花提著裙子跑過來了,她驚喜地喊道:“梁大哥,你來啦!”


    她穿著一身素白色的衣服,發髻上別著一朵白色的小花,雖不比平時俏皮靈動,卻別有一番楚楚動人的神色。梁翊一見她,所有的疲憊都煙消雲散了。可是一想到要對她撒謊,他頓時愁腸百結。


    映花可不管那些,她也不避嫌,拉著梁翊的手就跑進了王府。她絮絮地說:“我跟那些下人都吩咐過了,讓他們看到一個身高八尺、英俊瀟灑的年輕人,就來通報我,隻是沒想到你來得這麽晚,可嚇死我了!”


    梁翊輕輕撫摸她蒼白的臉龐,這才看到她大大的黑眼圈,於是歉疚地說:“讓公主殿下久等了。”


    “我快擔心死了。”映花不再嬉皮笑臉了,她垂下眉眼,低聲道:“我又擔心你,又擔心大哥……”


    “抱歉,越王殿下不知所蹤了,我到的時候,他的屬下把他救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梁翊硬著頭皮說道。


    “是嗎?大哥沒死,真是太好啦!”映花頓時喜笑顏開,不過又有些擔心地問:“那你說,他會不會真的造反?”


    “應該不會吧,我聽那些士兵說,越王殿下本來身體就不好,患心痛病已久,又受了重傷,怕是找個地方躲起來養病了。”跟映花說謊簡直如坐針氈,梁翊的目光無處安放,他迫不及待地想轉移話題。


    “但願如此!”映花雙手合十,虔誠地說:“父皇常說,我們兄妹幾個要和和氣氣的才好,這樣誰也不敢來欺負我們。”映花說完,想去牽梁翊的手,猶豫了一下,卻隻是拉起了他的袖子,笑著說:“梁大哥,這幾天你辛苦了,跟我去吃點東西好不好?靈雨準備了些吃的,我還沒吃呢!”


    “嗯。”梁翊實在又累又餓,於是乖乖點頭,又問道:“府裏的下人都被看起來了,靈雨為何還能在府中走動?”


    “是我將她留下的,那些人也沒為難她。她跟嫂嫂主仆一場,為嫂嫂守靈也是應該的。”映花頓了頓,又說道:“昨晚聽說大哥提了反詩,才被朝廷抓住了把柄,大哥的側妃方暮雲當即自縊而亡。越王府的主子全都死了,靈雨本打算自盡,不過我以玄淩失蹤為借口,讓她把玄淩找來,她才斷了自盡的念頭。”


    方暮雲以死明誌,說明她跟她父兄還真不是一路人,或許中間真有什麽誤會。隻是越王到死都在記恨她,實在可惜。


    “梁大哥?”


    “嗯?”


    映花忽閃著大眼睛,故作輕鬆,卻掩飾不住滿臉的落寞:“雖說我那個皇帝哥哥派了一堆人來查越王的案子,可是呢……”


    “可是什麽?”


    “可是他沒有派一個人接我回去!”映花笑著攤開手,吐了吐舌頭,繼續說道:“他和母後肯定知道我在這裏,不過他們都沒讓人接我回去!”


    映花笑著笑著,眼圈就紅了。她捂住嘴巴,忍不住低聲抽泣起來。梁翊的胸口仿佛又被人擊了一掌,心痛到無法自已。他什麽也不顧及了,一把摟住映花,將她攬入懷中。依偎在梁翊寬厚的胸膛上,映花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悲慟的哭聲在幽靜的園子裏回蕩,讓人格外心疼。


    映花哭了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梁翊又柔聲勸了她半天,她才破涕為笑。正在二人拉著手去吃飯的時候,不知從哪裏傳來一陣蒼老的聲音:“女娃娃,前幾天,這個男娃娃去逛過窯子!”


    梁翊一聽這個聲音,頓時怒不可遏,回頭怒喝道:“死老頭兒!你少胡說八道!”


    “呀,你這個文縐縐的小娃娃,終於會罵人啦!”老頭兒坐在一段回廊上麵,佝僂著身子,笑出了一臉褶子。


    梁翊漲紅了臉,掙脫了映花的手,低聲道:“我今天一定要給你個教訓!”


    “梁大哥,不要打架。”映花握住他的手,接著昂起頭,清脆地說:“梁大哥去了窯子又怎樣?”


    老頭兒沒摸清映花的套路,一時上不來話,尷尬地撓了撓頭,又道:“他進過頭牌的房間!還在裏麵待了好久!”


    梁翊的心髒撲通亂跳,一臉難為情,剛要說明,卻被映花給搶了先:“他那時候又沒有跟我定情,他去哪裏,我又管不著他;不過,現在他心裏有我,我心裏有他,我自然不允許他再去煙花之地;我也相信,有我相伴,他也不會再看上別的女人了!”


    “映花……”別說老頭了,連梁翊都聽傻了,不知是感動,還是震撼。


    “梁大哥去那種地方,肯定是有要事在身。你不明就裏,就來挑撥離間,肯定沒安好心!梁大哥,不理他,我們走!”映花裝作若無其事地挽起梁翊的胳膊,卻神不知鬼不覺地狠狠掐了他一把,梁翊疼得齜牙咧嘴,卻隻是強忍著。


    老頭兒從未想過映花會這樣說,他從回廊頂上跳了下來,繼續喋喋不休:“關於越王的事,他也沒跟你說實……”


    “夠了!”老頭兒話音未落,梁翊瞬間轉身,提起拳頭就朝老頭砸了過去,怒道:“我已經忍了你好久了!你再這麽胡鬧下去,當心本少爺不客氣!”


    一見梁翊又來攻擊了,老頭兒不知有多開心,他甚至沒有避開他的拳頭,挨了一拳之後,他笑嘻嘻地說:“你終於肯跟我打架了!”


    梁翊哭笑不得,他心念一動,放下拳頭,朗聲道:“我終於明白了,你如此鍥而不舍地跟著我,無非是為了跟我打一架。你如果早說出來,我也少費些周折。”


    老頭兒被他看穿了心思,竟然有些羞赧,他跟映花說道:“女娃娃,你先回避一下,我有幾句話要跟他說。”


    映花嘟起小嘴,很是不樂意:“不行,我得先跟他問清楚,才能放他走。”


    梁翊在心裏將老頭罵了個狗血淋頭,又拉過映花,簡單地說了去青樓的緣由。映花見梁翊一臉誠懇,便歎氣道:“反正,你說什麽,我就信什麽,你不準騙我。”


    “我發誓,我從來都沒有騙過你。如果有所隱瞞,就,就讓我上刀山,下火海,不得好死!”梁翊剛說完,天上一道銀光閃過,“轟隆”一聲,一聲巨雷響徹天地。


    映花擔憂不已,又忍不住笑開了花:“你看,老天爺都不信你發的誓。”


    梁翊撓了撓頭,也有幾分不好意思,越王的事情,他畢竟還是跟映花撒了謊的。他沒有再多做解釋,隻是扶著她的肩膀,一臉認真:“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而且以後也不會做!”


    映花雪白的臉上飛過兩片緋雲,煞是好看。她害羞而又甜蜜地笑了,趁梁翊不注意,踮起腳尖,親吻了他的臉頰。


    梁翊像是被施了魔法,動彈不得,映花則一溜煙地跑了。他怔怔地看著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心中不再有猶疑和迷茫,隻剩下滿滿的歡喜。


    老頭兒躥過來,打斷了他的思緒:“小娃娃,再陪我喝兩盅酒!”


    梁翊想起他髒兮兮的大黃牙以及滿嘴的惡臭,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眼睛一轉,說道:“不,你不是說你已經把劍譜還給楚家了嗎?我要去看一眼。而且,就算還了,你也要跟楚家說聲對不起!”


    “囉嗦!就愛教訓人!”老頭兒抄起了手,語氣很是不耐煩,像極了一個不聽話的孩子。可是他低下了頭,似乎想掩飾眼神中難以言喻的傷感:“你們家祖祖輩輩,怎麽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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