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翊走在刺骨的冷風裏,天上的明月將這世間照得透亮,卻照不進他心裏。現在隻要一個人安靜下來,他腦海就會被無數個念頭給占據,弄得他心亂如麻。親人們花了那麽長時間教會他心平氣和,他不想亂發脾氣,隻是確實有些心力交瘁。或許活著本身就是一件千頭萬緒的苦差事吧!沒法放棄,隻能牽著一個繩頭,將這團亂麻繩慢慢理順。


    他抬頭看皎皎明月,想起和風遙結伴習武、陪雪影漫山采藥、陪雲冉和黃珊珊玩耍的情景,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時光,才是對“無憂無慮”最美好的詮釋吧!


    他鬼使神差地路過教坊司,已經深更半夜了,教坊司還是一片絲竹管樂之聲。想必是為了歡送尉遲墨,他們正在加緊排練。教坊司位於皇宮西南角,四周一片空曠。就算是原先有人住在這附近,也被他們給吵走了。


    梁翊循著琵琶聲走進教坊司,穿過重重回廊,來到一片空地,空地上搭著一個小小的戲台子。天寒地凍,阿珍卻坐在那個露天的台子上,入神地彈著一曲《太平盛世曲》。這首曲子編曲十分華麗,對指法要求頗高,可阿珍彈起來卻毫不費力。


    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有人在聽自己彈琵琶,阿珍一曲終了,放下琵琶,愣愣地朝著梁翊的方向走來。梁翊不敢輕易扶她,而周圍的人都在各忙各的,也沒有人理她。她艱難地摸索著,顫顫巍巍走到舞台邊上,突然一腳踩空。說時遲,那時快,她還沒慘叫出聲,一個高大的身影飛了過來,穩穩地接住了她。


    梁翊將阿珍抱在懷裏,喚了她幾聲,她才漸漸回過神來。她驚魂未定,眼睛轉了兩下,或許是感受到了陌生男子的氣息,她一咕嚕爬了起來,害羞地說:“謝謝你。”


    “不客氣。”


    梁翊溫柔地笑笑,拉起阿珍的手,想把她送到嬤嬤身邊。阿珍卻像觸電似的一把甩開,冷冷地說:“義父說了,男女不能這樣手拉手!”


    梁翊愕然,不過轉念一想,阿珍也算是有分寸,知道保護自己,他也有幾分欣慰。他笑了笑,跟阿珍賠了不是,又喊過來一個小丫頭,讓她攙扶著阿珍。那小丫頭一臉不樂意,不過見梁翊一表人才,說話又十分和氣,她才答應了。梁翊很納悶,幾乎所有人都躲避著妹妹,生怕跟她扯上一絲關係。


    或許是因為妹妹眼睛看不見,大家不想傷害她,所以才跟她保持距離吧!梁翊這樣寬慰自己。他轉過身,不想一眼就看到了蔡贇,蔡的耳朵還纏著厚厚的繃帶,臉色也十分不好看。蔡贇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梁翊,一時間也有些驚訝。


    還是梁翊先跟他行了禮:“見過蔡丞相。聽說蔡丞相遇襲,一直也沒去探望,還請見諒。”


    “被一個小毛賊給撓了一下,不打緊的。”蔡贇幹咳了兩聲,笑著說:“梁護衛好興致,後天就要跟齊國人比武了,今天還有心情來聽曲子,老夫佩服!”


    梁翊看不穿那笑容背後到底是讚賞還是反諷,他麵無表情地說:“蔡丞相不也一樣麽?”


    蔡贇沒有在意他的冷淡,他背著手,嗬嗬笑道:“老夫剛在翰林院處理完政務,想看看教坊司的樂曲排練得如何了,也順便看阿珍一眼,沒想到在這裏碰上了梁護衛。”


    梁翊攥緊了拳頭,恨不得把眼前這張和顏悅色的臉給打爛,他冷靜了一下,才說道:“現在滴水成冰,阿珍剛才就坐在露天的台子上彈琵琶,想必是凍壞了,還差點兒摔倒。蔡丞相見了她,不妨好好勸勸她,讓她多愛惜自己的身體。”


    蔡贇依舊笑著說:“這個自然。不過伶人這個行當本就辛苦,為了好看,她們不敢吃飽,大冷天也要穿得輕薄。隻怕老夫勸她,也沒什麽用啊!”


    梁翊心想,她現在這麽苦,不就是你給害的嗎?但願有一天,你也嚐嚐這種挨餓受凍的滋味!他跟蔡贇道了別,拂袖而去。而阿珍聽到了義父的聲音,開心地快走了幾步,又差點兒摔倒。


    蔡贇扶著阿珍,回頭看了梁翊一眼,警惕地問道:“剛才和我說話的那個男人,你認識嗎?”


    阿珍搖了搖頭,說道:“義父讓我跟男人保持距離,我從未‘見’過他,不過剛才他扶了我一下。”


    “哦,原來是這樣!”蔡贇難掩失望之色,鬆開了阿珍的手。


    阿珍未察覺義父的異樣,隻是笑得一臉天真:“不過要說起來,剛才那個男人,的確是有點古怪!”


    “怎麽古怪?”


    “別人都喊我‘阿珍’,可他抱著我的時候,一個勁兒喊我‘世珍’!”阿珍的笑聲如銀鈴一般悅耳,她轉頭問道:“義父,你說,他是不是個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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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躲避直指司的追捕,不給梁翊惹上麻煩,風遙一直躲在仁濟堂裏。本來還有雪影照顧他,結果雪影又被梁翊給拉走了。現在梁家重重守衛,雪影很難再明目張膽地回仁濟堂。可憐風遙屁股受傷,不僅沒人治病,連個生火做飯的人都沒有。如今冰天雪地,寒風凜冽,風遙卻隻能將自己裹進被子裏,凍得瑟瑟發抖。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來京城看那個春風得意的師弟,不明白為什麽又要在暗中保護他。如果不是自己腦子抽風,自己怎麽會落得這麽慘?風遙在被子裏吸著鼻涕,越想越恨。


    幾聲無比難聽的貓叫聲從屋頂傳來,風遙煩躁地將燈台扔向屋梁,怒罵道:“這隻死貓,給我死一邊兒去!”


    “偏不!”


    話音剛落,一個頎長的身影破窗而入,風遙擁著被子,呆呆地看著來人,突然委屈大爆發,用內力將被子甩到師弟身上,跳著腳嘶吼道:“你,你憑什麽總是這麽瀟灑?我救了你,卻落得這麽慘?你給我滾!滾!”


    梁翊屏住呼吸,拽下那條髒兮兮的被子,說道:“那好,我滾,我帶著燒雞和女兒紅一起滾,不打擾你了!”


    “慢著!”風遙拖著受傷的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到梁翊身邊,一招“撥雲見日”,扯過梁翊的胸襟,順手搶走了他手裏的燒雞和美酒。


    梁翊見他確實過得淒慘,也於心不忍。風遙坐在床上大快朵頤,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一個蠟燭。他點了燈,又從柴房搬來木柴生了火,“仁濟堂”這才有了點兒人間煙火。


    風遙一手撕著雞,一邊咕咚咕咚地喝酒,梁翊笑吟吟地看著師兄,問道:“你的傷沒事了吧?”


    風遙白了他一眼,說道:“你又不是沒中過這種毒,中毒之後又多難受,你還不清楚麽?”


    “誰讓你那麽狂!幹淨利落地砍斷了他的鐵索,不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了?”梁翊小聲嘀咕道。


    “你說什麽?”


    風遙抓著雞腿,飄到梁翊麵前,用油膩膩的手抓住了師弟的發髻。梁翊惡心得快要吐了,暗使了一招“龍潛海底”,方才擺脫了師兄髒兮兮的爪子。他整理著頭發,怒道:“說了多少遍了,不準抓我的頭發。”


    “嘖嘖嘖,好俊秀的大姑娘呀!”風遙又吃了一口雞,做了個鬼臉,才說道:“做人不能沒有良心,如果不是為了救你,我怎會受傷?”


    梁翊含含糊糊地說了聲“謝了”,趕緊轉移話題:“你怎麽認識吳爺爺的?”


    “別提了,我來京城以後,你去蒼葭山保護那隻魚翅去了,我就在京城四處轉悠;你回到京城,又挨了打,我就想在你家附近暗中保護你,結果就遇上了那個糟老頭!”風遙皺眉說道:“我本來以為,我已經夠邋遢了,見到那個老頭兒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我還算是個幹淨的。”


    梁翊忍俊不禁:“是啊,吳爺爺的口臭都能殺死人。”


    “吳老頭在你家附近晃悠,有一天他跳上圍牆,被我抓了個正著,我倆在你家外麵打了幾十個回合,你家人都沒有發現。我倆一邊打一邊罵,罵了半天才發現,原來我們都把對方當成了害你的人。我倆好不容易停手了,他居然又嘲笑我的‘以柔神掌’。我爹辛辛苦苦創造出來的掌法,豈能由著他汙蔑?我又跟他打了幾十個回合,他確實太強了。”風遙沮喪地扔掉了雞腿,又繼續說了下去:“我跟他說,我的長項是赤日刀,有本事跟我比試刀法。結果那吳老頭卻說,就算他什麽都不用,也能殺我個片甲不留,真是氣死我了!昨天夜裏,我見你偷偷出門,便跟在你後麵,誰知那吳老頭也跟了過來,說要看看我的刀法究竟如何。沒想到,還真是當著他的麵丟了那麽大的人!唉!”


    “好啦,你也別難過,吳爺爺畢竟是老前輩,連師父都不一定能贏他,更何況你我?再說,若不是他出手相救,你我早就被那群怪物給吞了。”梁翊笑著勸道。一想到有兩個武林高手跟在自己左右,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十分踏實。


    風遙還是沮喪地抱著頭,說道:“就算是爺爺輩的,我也沒遇見這麽強勁的敵手,我不想認輸!”


    “眼下我有一場比武,若你能去,實在是再好不過了,可是你不能去。”


    風遙一聽比武,瞬間就來了精神:“什麽比武?為什麽我不能去?”


    “是跟北齊人比武,皇上決定讓我上。奇怪的是,張英也跟太後推薦了我。”梁翊思忖道:“我猜想,他應該對我的招數了如指掌,在我比武的時候,他會對我的招數如數家珍,如此一來,肯定會惹得眾人懷疑。”


    風遙轉念一想,也擔心起來:“我姐夫叮囑過你,讓你不要在眾人麵前顯露弓箭本領,沒想到,別的功夫還能被人認出來啊!”


    “張英跟我交過好幾次手,我所有的招數,他幾乎全都摸透了。眼下朝廷追捕殘月,我都被他逼得沒有退路了。我現在很擔心,不知道他在準備什麽狠招。”梁翊的眉心擰成一個川字,無助地看著師兄:“皇命難違,你說,我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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